俞淺淺點頭,看著樊長玉眉眼含笑,帶了幾分感激道:“剛迴來,正好聽見你幫我審問這些人,謝謝長玉妹子了。”


    樊長玉道:“也沒能幫上俞掌櫃什麽。”


    俞淺淺說:“這些就夠了,放了他們吧。”


    她示意一旁的夥計們給那些潑皮鬆綁。


    之前被樊長玉命人壓下去的潑皮也被帶了出來,他並沒有被割舌,隻是被堵住了嘴,顯然之前的慘叫聲隻是俞淺淺用某種方法幫他發出來的。


    樊長玉很是疑惑,問俞淺淺:“你不帶著他們去公堂上對質嗎?”


    俞淺淺隻是搖頭,神色間帶著疲憊,等那些潑皮被樓裏的夥計帶下去了,她才道:“你方才也問出來了,是何師爺指使的這些人。”


    樊長玉皺眉問:“跟溢香樓搶生意的酒樓找了何師爺的門路,想借此打擊溢香樓?”


    俞淺淺苦笑:“比這還糟糕些。”


    樊長玉本以為最壞也就是自己想的那樣了,俞淺淺說比那還糟糕些,她實在是想不到了,問:“究竟是怎麽迴事?”


    俞淺淺額前梳得溜光水滑的劉海早就被她揉得不成樣子了,她閉上眼道:“溢香樓保不住了,也怪我,太激進了些,若是去年沒有急著在縣城開酒樓就好了……”


    樊長玉印象中俞淺淺一向是穩操勝券的,極少露出這麽無助的時候,她道:“我跟掌櫃的交情雖還算不得有多深,但掌櫃的屢屢提攜我,我也是記在心間的。我雖不知道溢香樓到底遇到了什麽難處,不過隻要掌櫃的需要,我家跟縣衙王捕頭尚有些淵源,我可以去王捕頭那兒求個人情,看能不能幫到溢香樓。”


    俞淺淺搖頭:“沒用的。”


    她握了握樊長玉的手,勉強露出一個笑道:“你的心意我領了,我這半日裏出去,能走的關係都走了一遍,若是有法子,我也不會坐以待斃。你也莫要去王捕頭哪裏求情,反倒會給他帶去麻煩。”


    樊長玉能感覺道俞淺淺的疲憊,便是她,也沒料到溢香樓一夕之間就能出這樣的事,她道:“我還是想不到溢香樓到底惹上了什麽麻煩。昨日在酒樓吃飯的那老人,我聽樓裏的夥計說是發了羊角風才吐白沫的,這怎能怪樓裏的飯菜?對簿公堂也有大夫可作證啊?”


    俞淺淺道:“你可知,何師爺是替誰做事?”


    樊長玉吐出兩字:“縣令?”


    俞淺淺疲憊點頭:“整個清平縣最大的官想讓謀我家產,公堂上的黑白是非,還不是他說了算,尋常百姓誰又敢與官作對?”


    樊長玉說:“那邊告去薊州府,縣令是清平縣最大的官,但出了清平縣,他又算得了什麽?”


    俞淺淺還是搖頭,露出一絲沉痛之色:“我從那些貴眷府上聽出了風聲,知道是縣令的手筆,就派了侍衛駕車往薊州府去了,方才我剛進門,就有人鬆了東西來……”


    俞淺淺聲線都在發抖:“是我那侍衛的一截斷指,他們官匪勾結,通往薊州府的所有道路,都叫山匪封鎖了。”


    樊長玉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做隻手遮天,俞淺淺眼下經曆的,比自己之前被樊大搶奪家產還要絕望。


    官府那邊已放出了俞淺淺樓裏的飯菜加了東西的謠言,剛好又有個老者在溢香樓吃飯發病死了,官府完全可以說是俞淺淺的飯菜有問題,沒收她名下一切資產後,甚至還會捉拿她入獄。


    電光火石之間,樊長玉想起謝征之前說的薊州府那邊正軍糧的事,她道:“僅憑你一人肯定勢單力薄,但若是整個清平縣的百姓都反縣令,那不管官府是封鎖府道,還是用衙役鎮壓咱們,就都不叫事了!”


    俞淺淺問:“怎麽說?”


    樊長玉道:“薊州府征收軍糧,咱們縣是按一人一石糧收的,交不上糧就給銀子。清平縣十萬餘人,那單是一個縣,就能強征上去十萬石糧了。薊州那邊不可能把百姓往絕路上逼,分明是縣令在借機斂財!”


    俞淺淺聽她說了這些,卻是臉色巨變。


    她喃喃道:“縣令這不是在斂財,他在這調任的節骨眼上,突然從百姓頭手中刮了那麽多銀子,又盯上了我的溢香樓,便是能瞞一時,也瞞不了一世,總會被人揭發的,調任了也難逃責罰。或許……溢香樓隻是被殺雞儆猴的那隻雞而已!整個清平縣的富商才是他的目的!”


    她看向樊長玉,臉色極度難看:“崇州就在薊州邊上,縣令這是想投反王!”


    第45章


    樊長玉一時間沒想通其中的關鍵,問:“為何這樣說?”


    俞淺淺給她分析:“縣令收刮民脂民膏,如果是他上麵的人想貪,那縣令大可不必勾結匪類封鎖通往薊州府的道路,事情就算鬧大了,縣令上麵的人也能輕易壓下來。”


    “至於利用老翁的死施壓於我,無非是看中了溢香樓的財力,因為在這鎮上的富商中,根基是最淺的,好拿捏。我平日裏給那些當官的送的好處,有個普通難處他們肯幫忙,攤上了這樣的事,他們自然也不敢蹚渾水。溢香樓一倒,縣令再挨個找其他富商收刮銀子,那些富商要是不想像我一樣傾家蕩產還擔上牢獄之災,就隻能乖乖掏錢。”


    樊長玉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一拍桌子道:“那咱們得趕快和清平縣其他富商擰成一條繩!”


    俞淺淺卻搖頭:“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我隻是一商戶,壓根不知州府那邊下頒的征糧令一戶征多少,若不是你說縣令征這麽多糧怕是在貪,我也不會想這麽深。畢竟他欺我一商戶朝廷可能不會過多追究,可魚肉整個清平縣的百姓,上邊還沒人庇護他,一旦東窗事發,他必遭殃。縣令不可能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思來想去,也隻有他意圖投反王這一種可能。”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樊長玉:“軍中要征多少糧,隻有那些當官的才清楚,長玉妹子,你是如何知曉縣令多征了軍糧?”


    樊長玉拿出謝征說過的那番理由後,又加了句:“縣令封鎖了去薊州府的道路,肯定也是做賊心虛!”


    俞淺淺稍作沉吟道:“加上封鎖府道這一點,咱們基本是能斷定是縣令有反心,但隻要縣令不認,隻說的山匪劫道,咱們也沒證據指認他和山匪是一夥的,沒法讓百姓信服。唯一能指認縣令的,隻有那份征糧令,單說今年征的糧比以往多,薊州官府不會把百姓逼到這份上,實在是不能當做指認縣令的證據。畢竟徽州這會兒又剛好打了敗仗,糧道受阻,誰也不知道那些當官的是怎麽想的。”


    樊長玉聽謝征分析的時候,覺得他那番話很有道理,眼下再聽俞淺淺說這些,突然又覺得俞淺淺說的也沒錯。


    她仔細思考謝征和俞淺淺的話,心底突然升起幾絲怪異的感覺。


    俞淺淺說軍中要征多少糧,隻有那些當官的才清楚,但言正當時說那番話,好像是清楚官府要征多少糧一般?


    其次俞淺淺擔心薊州府官員為了打仗,不會管底下百姓的死活,而言正卻十分篤定薊州府那邊不敢把百姓逼到這份上。


    是因為俞淺淺經商多年、凡事考慮得更周到,而言正閱曆比不上俞淺淺才對官府抱有這麽高的期待麽?


    結合眼前的事實,言正說的似乎又是對的,薊州府那邊要求征的糧,並沒有縣令收的這麽多。


    她擰眉思索著這些,糾結得眉毛都快打架了。


    俞淺淺瞧見了,以為她是在煩擾指認縣令的事,寬慰道:“長玉妹子你別替我急,溢香樓的事我自己慢慢想法子。”


    就縣令這借著發羊角風死去的老翁給溢香樓潑髒水的架勢,分明是想把俞淺淺弄到獄裏去蹲著。


    樊長玉抿唇道:“那何師爺是縣令的狗腿子,雇人給你潑髒水也是何師爺幹的,我覺著那何師爺八成知道薊州府那邊真正要征的軍糧是多少,要不咱們從何師爺下手?”


    俞淺淺困惑道:“怎麽做?”


    樊長玉說:“一棍子敲暈他,套上麻袋拖迴樓裏逼問,你覺得怎麽樣?”


    俞淺淺看著眼前一臉老實嬌俏的姑娘,有點難以置信這話竟然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想到她剛才就用這樣的法子幫她對付了幾個潑皮混混,心底微妙的驚愕才少了幾分。


    她仔細思量一番,點頭道:“罷了,就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她看向樊長玉:“不過此事你別插手,我雇人去做便是,縣令這會兒收刮錢財的大頭是清平縣的富商們,若是東窗事發查到你頭上,還得牽連上你夫婿和你妹妹。”


    樊長玉一句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又因為俞淺淺後半句給咽了迴去。


    她一個人的確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旦扯上長寧,她就不敢肆意妄為了。


    她若出了什麽事,長寧在這世上就無依無靠了。


    還有言正,言正馬上就要走了,也不能因為她攤上這樣的官司。


    樊長玉最終隻能道:“那掌櫃的,還有什麽事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俞淺淺衝她笑了笑:“你替我出謀劃策這麽多,還不算幫忙麽?以後別一口一個掌櫃的了,聽起來就怪生疏的,我雖長你六七歲,但你也別把我叫老了,就喚我淺淺吧。”


    樊長玉明顯能感覺到俞淺淺待自己比從前更親近了些,她也沒在一個稱唿上多做糾結,當即就道:“淺淺。”


    俞淺淺笑得兩眼彎彎,又道:“我聽說你帶了一車鹵肉過來,我這樓裏今日是沒法賣了,你帶迴去賣不完放壞了也可惜,這樣,你送到醉鯉飯莊去,我跟那老板交情不錯,他那兒今日正好有包席,正好用得上你這些鹵肉。”


    她說著叫來樓裏一個夥計,讓他帶著樊長玉一起去醉鯉飯莊,又同樊長玉結了鹵肉錢:“這錢我先替醉鯉飯莊的老板付給你,迴頭我再向他討。”


    樊長玉推拒:“你先解決樓裏的事,這錢等醉鯉飯莊的老板給你了,你再拿給我不遲。”


    俞淺淺把錢袋子放她手裏:“拿著吧,要是溢香樓還是沒保住,我指不定還得帶著寶兒來你那裏蹭吃蹭喝兩天,可不能先欠你錢。”


    她都這麽說了,樊長玉隻得收著。


    去醉鯉山莊送完鹵肉後,樊長玉讓趕車的老伯把溢香樓的夥計送迴了樓裏,思來想去,還是去了王捕頭家一趟。


    倒不是為了讓王捕頭幫俞淺淺,樊長玉知道王捕頭為人正直,若是縣令讓王捕頭帶著底下的捕快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王捕頭不知縣令已有反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縣令當了刀,隻怕下半輩子都得在內疚中度過。


    萬一再被扣上個反賊的名號,更加得不償失。


    樊長玉敲開了王捕頭家的門,開門的還是那個婆子,見到樊長玉卻不如之前欣喜了,一臉愁容:“是樊家娘子啊。”


    樊長玉問:“王捕頭在家嗎?”


    婆子說:“在的。”


    遂引著她進屋,王捕頭夫妻倆都在正房,不知是不是樊長玉的錯覺,她總覺著王捕頭身上似有一股頹態,沒有之前英武了。


    王夫人倒是笑著招唿她落座:“長玉來了啊,是遇上什麽難處了嗎?”


    樊長玉搖頭,道:“不是,我來是想問王叔一些縣衙的事。”


    王夫人麵上頓時露出幾分為難道:“你王叔……怕是幫不上你什麽,他已經沒在縣衙當差了。”


    樊長玉驚愕出聲:“什麽時候的事?”


    王夫人歎道:“初二你叔去縣衙上值,就被告知說往後不必去了,說是之前查辦藏寶圖兇案一事不力,跟著你叔的那些小子,也全被換了下來,這縣太爺平日裏不聲不響的,臨要調任了,才來這麽一出。”


    樊長玉卻是聽得眼皮一跳,這顯然是縣令知道王捕頭的秉性,怕王捕頭壞事,才提前支走了王捕頭。


    她問:“王叔知道縣衙裏現在用的那些衙役是些哪裏人嗎?”


    王捕頭搖頭說:“沒去打聽,不過聽說都是專程找的些武藝不錯的人。”


    樊長玉抿唇道:“那些人可能是山賊。”


    這話讓王捕頭夫婦都愣住了。


    王夫人最先反應過來,笑笑說:“這孩子怎麽說起胡話來了?”


    樊長玉神色凝重:“嬸嬸,我沒說胡話,縣令就是勾結了山匪封鎖了府道,還借著征軍糧收刮民脂民膏,現在又在打整個清平縣富商的主意,他分明是想帶著這些錢財投靠反王。”


    她這番話落,整個屋子裏靜得落針可聞。


    王捕頭在巨大的震驚中久久迴不過神來,隻喃喃道:“這……這怎麽可能?”


    樊長玉便把俞淺淺的遭遇說了,“他這已經不是在逼溢香樓掌櫃給錢,是要溢香樓的全部錢財,又封鎖了府道,阻斷了縣城去薊州府的路。”


    王捕頭其實已經有幾分信了,但這消息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了些,他依然在試圖說服自己:“封鎖府道,可能隻是為了阻攔那位俞掌櫃去薊州府狀告他?”


    樊長玉見狀,也深覺俞淺淺的擔憂不無道理,沒有確鑿的證據,隻憑一些蛛絲馬跡的東西來猜測,大多數人哪怕心中懷疑了,沒看到鐵證也不敢輕易站隊。


    她想起俞淺淺說的征糧令,道:“王叔,你見過薊州府那邊送到清平縣的征糧令沒?若是縣令征的軍糧數目和征糧令上不一致,這便是鐵證了。”


    王捕頭搖頭道:“那東西我哪裏見得到,都是縣令和何師爺過目後,直接吩咐底下的弟兄們去征糧。不過所有文書都收在縣衙的文庫裏,我同管理文書的主簿尚有些交情,他管理文書應該能看到征糧令。”


    樊長玉聽得心跳怦怦,手心都不自覺出了一層汗:“咱們能去找那主簿老爺嗎?”


    王捕頭畢竟辦案多年,心性穩沉,道:“不能打草驚蛇,我前腳被撤了職,後腳再去劉主簿家中,縣令若是當真有反心,隻怕從我去劉主簿家中那一刻起,就有人傳話給縣令了。”


    王夫人突然道:“今年還沒去劉家拜年呢,這不就有由頭了?正好快到中午了,老頭子你留在家中,我帶著長玉拿拜年禮去劉家一趟,總不會叫縣令那邊瞧出端倪了。”


    王捕頭點頭:“這法子可行。”


    王夫人挑了幾件年節禮,帶著樊長玉去劉主簿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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