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承擔著,還有一些將來會承擔,那是一定的。”

    “我們已經被關在這個籠子裏一個月了,偷半公斤飼料有那麽嚴重嗎?”我說。

    “如果隻是為了飼料,你們京華大學的學生不遠千裏來拿多少都可以。不過你們自己心裏清楚不是五百克飼料的問題。”

    “那你知道我們是什麽動機,你又沒有審問我們,不就是你大腿粗你說了算嗎?”誇春說。

    “小姑娘,不要跟我講程序公正。如果你們成功,我是什麽下場?我想你們不會讓我住在這樣房間,還有世界名著可讀——哎呀,你們這樣對待世界名著,更讓我感到中國的高等教育徹底失敗了。”

    他提議帶我們去轉轉極樂城。

    沿著極樂城之字形的觀景扶梯,看著玻璃窗外蝴蝶形的拈花湖水平如明鏡,蒼雁白鷺紛飛起落。

    “一共有多少層啊?”我不禁問道。

    “還用問,十八層。”誇春說。

    “那是地獄。我這裏是天堂,隻有九層。”他笑眯眯地說。

    經過第八層的時候,看見是一整座袖珍的寺廟,“妙應寺”。

    遠遠地看著題匾、銅獸、佛雕、木石都古意盎然。

    他說這座廟完全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當年整體搬遷埃及阿布辛貝神廟的做法,從江西挪移來的。據說非常靈驗。

    “那些到這裏療養腐敗的官僚富翁們成天提心吊膽,沒有宗教安慰還真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寢呢。”誇春說。

    “你也拜佛嗎?”我問。

    “我的罪還有寬恕的可能嗎?”他自我解嘲似的嗬嗬笑道。

    我心裏簡直無法相信,看上去還帶著一點憨厚的這個家夥真的是個賴昌星那樣的人物嗎?

    最高層是他的辦公室。

    辦公室外麵有一個私人博物館,叫三希堂。

    我對古玩字畫啥也不懂。

    然後就進了傳說中他的辦公室。

    三百六十度的無遮攔視野。

    好像國外的占星師喜歡住這樣的房間。

    我看見一個巨大的玻璃櫃子裏裝裱著他一篇篇的論文和獎狀,課題審批文件,競標優勝證明等等。

    “哇,你原來是搞科研的——還是生物工程。”

    “是啊。如果不轉行沒準現在也混上院士了。”

    誇春不屑地說:“你這麽能混為什麽不混上院士再轉行呢?”

    “因為我覺得不值。我現在擁有的東西比院士多多了。”

    “院士全國人民都知道,你一個土包子暴發戶,誰知道你啊。”

    “哦,你說給我聽聽。我國偉大的院士都有哪些?”

    “專業領域的人自然知道。”

    “專業領域的人自然知道他們都是段位最高的混子。我也曾經是專業領域的。當院士可以作為給提前退休者的一個安慰,可以作為一個鑽營經費者的犒賞,可以不在國際頂級專業雜誌上發表一篇文章,可以隻靠寫科普文章就能得到。這樣的院士的確隻有專業領域的人才知道他們穿著皇帝的新衣,而圈外的人還夾道歡迎,到處鮮花掌聲。”

    “你夠誇張的。如果都是如此,當年原子彈一定是從蘇聯人那裏借來的了。神五一定是在攝影棚裏鼓弄出來蒙人的。”我說。

    “小夥子,關鍵要看時間。如果四十年前我們的神五能上天,現在會怎樣?諾貝爾獎不會頒發給落後四十年的科研成果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們這幫科學家拿不到諾貝爾獎,因為我很清楚,他們不是在搞科學,他們是在搞砸科學。哈哈。”

    我搖頭表示不信。

    “我這裏有的是科學家朋友。他們不是來朝我要錢的,恰相反,他們是來這裏洗錢的。你要是想了解我可以介紹你談談,他們一定不會道貌岸然,他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這麽一個壞人都覺得無法和這些科學家繼續共事下去了。”他說。

    “你說烏鴉黑,不等於自己就漂白了。”誇春說。

    “那是。我之所以不混在所謂的學術界,不就是想說真話嗎?我做了壞事我一件都不否認,一如既往。”

    他打開門,帶著我們走到寬敞巨大的陽台上。

    也是他的停機坪。

    迎麵的風吹來,層層鬆濤像磅礴的人浪一樣在環形的火山內排山倒海。

    極樂城仿佛在這綠色的波濤間緩緩漂移。

    “你們可以在這裏再待半個小時。放風時間就結束了。”他看看表。

    “你能告訴我蕭淑慎現在怎樣了?”我問。

    “嗯,還是你比較有愛心。她——在醫院。”

    “什麽?你們太殘忍了,對一個女的……”

    “不不,事實上是她自己歇斯底裏,還抓傷了一個

    女警的眼睛。我們正在用最好的醫療來挽救她。這是我和那些所謂的國營醫院最大的不同,凡是在極樂城生病受傷的絕不問他交不交得起住院費或手術費。”

    “她為什麽歇斯底裏?一定是你們嚇的。”

    “你覺得她是一個膽小的人嗎?”

    “那是因為什麽?”

    “對一個偏執好勝的人,失敗比毒藥還致命。”

    是的,蕭淑慎一定無法忍受大歡的背叛,或許更無法容忍中了吳法天的圈套。

    “她一定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吧?”我問。

    “否則她好幾年來苦心經營籌劃,難道僅僅是為了那些豬狗牛羊雞鴨,嗬嗬,你覺得她像大慈大悲的觀世音嗎?說來話很長。”

    “你要關我們多少天?”誇春問。

    “事實上,我們低效的公安係統昨天才來詢問失蹤的事情。我立刻就告訴他們,這裏抓獲了三個竊賊。看來蕭淑慎還真有點智慧,京華大學丟了人還真不是鬧著玩的。你們現在就可以走。”

    我們如釋重負,真的高興得要喊出來。

    不過要走出這個密林深處的火山口沒有車還真不行。

    “坐我的車出去吧,保證比你們來時的車舒服。”吳法天說。

    看著我倆滿臉疑惑,他說:“市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市長?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啊?

    正這時候,秘書拿著手機來找吳法天。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凝重。

    他朝我倆指了指。秘書是個精幹的小夥子,馬上帶著我倆離開了。

    又是在夜色中我們坐著傳說中的防彈賓利離開了小須彌。

    夜色裏,愈來愈遠的極樂城那麽縹緲。

    在新安縣城的武警裝備部招待所裏又見到了焦急的師姐。

    “對不起,早該聽你的,我……”我低聲地說。

    “你——”師姐含著淚光,伸出手指要揪我耳朵,忽然又落在我肩膀上,抱住了我。那溫暖的身體讓疲憊交瘁的我忽然有了生氣,我也用雙臂緊緊抱住她。“你也別難受了,誰讓我喜歡你呢。對,我賺了;錯,我認了。”她也低聲說。

    真愛不正是從包容戀人的錯誤開始的嗎,是愛讓一切都對了。這種發自內心的感動忽然讓我的眼淚難以遏製地湧出來。

    “哎呀,你們學校的同學感情真好啊。這麽老遠

    來接你,還這麽親。我兒子也讓他考你們學校吧,這小子十歲才斷奶。”這時候一個製服老爸走了出來。

    我和師姐這才不得不平複一下情緒,和裝備部的林局長說話。

    而此時我越過師姐的肩膀,看見誇春落寞地迴望了我一眼,悻悻地出了大門。

    晚上師姐坐在我對麵。

    我就把事情的原委跟她簡略地說了一下。

    “又虧了你來,否則……”

    “吳法天沒成心隱瞞,否則也不會這麽快就找到你們。”

    “你怎麽認識吉陽的市長的?”

    “原來在咱們係委培過,那時他還在哈爾濱市宣傳部呢。升得還真快。”

    “係裏麵這次是不是很惱火?”我忽然感到有點害怕起來,至少呂導的一頓臭罵是免不了了。

    師姐沒有馬上迴答。

    沉默中,我偷眼察看師姐什麽表情。

    她忽然問:“你覺得這樣好玩嗎?”

    “嗯,好玩——不不,我以後一定謹慎交友,擇其善者而從之。”

    “得了吧你,至少四十歲以前屁股上的刺掉不幹淨,人家說做學問板凳要坐十年冷呢。”師姐說。

    “謝謝師姐,讓我玩到四十歲——是不是很沒出息啊?”

    她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要迴她的房間睡覺了

    我心裏想,她難道不留下來一起……

    但我可不敢提議。

    她正要進自己的房間,忽然轉過身說:“反正我能養活你,出息了算我們賺了。”

    “什麽?你養活我算……”

    師姐哐的一聲就把門摔上了。

    什麽叫她能養活我啊?

    本以為這就要迴北京了,但師姐說熊士高希望她能去吉陽市找個人。

    是應該謝謝市長。但師姐說見市長還在其次,市長就像肯德基,每個市都至少有一個,但我們特意要見的這個人,比熊貓金貴。

    可是誇春卻不見了。保潔說她的房間昨晚好像根本就沒有人住過,打她的手機也一直關機。

    “她怎麽迴事,不辭而別?”我不得其解。

    “別等了。走吧。”

    我也不敢磨蹭。

    師姐要找的這個人叫烏查寶力高,一個人能同時唱出兩種聲音,這種唱法叫“唿麥

    ”。

    唿麥被稱為來自大地的聲音,原來人們以為在國內失傳,沒想到在這裏還有一個唿麥世家在延續著這種絕技。

    “你們怎麽突然對民間曲藝有興趣了?”我問。

    “這個人是熊士高特意叮囑我要來見的。他現在正領著學生在鄂倫春和鄂溫克人那裏忙得不亦樂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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