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蘇婉的靈魂又迴到了肉體。她的手試著抽動了一下,摸到了地麵上的土。

    這時,她的耳朵裏突然鑽進來一種聲音,瑣碎的,使她感到一陣戰栗。

    蘇婉仔細辯別著,這聲音好像來自另一個空間。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在空氣裏摸索著,那個聲音具體起來,似乎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蘇婉以常人根本感覺不到的速度在地上緩緩地爬著,朝著聲音發出的方位摸索著。

    聲音停止了。

    蘇婉失望地坐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觸到了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那小東西試探著,在蘇婉的手上嗅著,蘇婉感覺到它涼涼的小鼻子,咻咻的鼻息吹在蘇婉的手背上,清清楚楚地傳進了蘇婉的耳朵裏。

    那是一隻同樣饑餓的老鼠。

    就在這個念頭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時候,她的手同時也像長出了眼睛,迅速反手抓住了那個發出聲音的小家夥,那小家夥“吱吱”尖叫著,在她手裏熱唿唿地掙紮,扭動著帶毛的身體。

    蘇婉沒加任何思索,就把它送到嘴邊,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隻覺得一股溫熱的水流淌進了喉嚨裏,她拚命吞咽著,那股熱流在胃裏隻打了一個轉,就立刻返了出來,蘇婉扔掉手裏還在抽動的小身體,趴在地上嘔吐起來,直到吐出了苦水,然後重新癱在了地上。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體翻了過來,仰麵平攤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明哲,你在哪兒啊?”

    蘇婉在心裏絕望地唿喚著明哲的名字,她的眼睛裏幹幹的,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心碎的結局大都有個浪漫的開始。

    蘇婉跟明哲是小學時的同學,時隔多年後,兩人在一次老同學聚會上相遇。聯歡會在一個酒吧裏舉行,那天明哲上台表演了節目,蘇婉突然發現他還是一個出色的吉他手。

    他有著漂亮修長的手指,那一段時間,蘇婉總是不由自主想著明哲那一雙手,難以自拔。

    明哲出身書香門第,身上自有與眾不同的平和儒雅,那正是蘇婉所渴望的一種氣質。他的心地善良得幾近透明,對待任何人都是那麽無私而寬厚。在蘇婉成長的過程中,她的內心深處是多麽向往能有明哲這樣一個人做她的哥哥、父親或者是朋友啊!

    明哲不光能給她真摯的愛,他還代表著蘇婉可望而不可

    及的一種生活方式,其中包括他富有的家境和受過的良好教育。

    蘇婉心裏越是自卑,卻越是不由自主地愛上了明哲,她是第一次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男人。

    她知道明哲對她也是一見鍾情,猶如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

    蘇婉心裏清楚,像他這樣的人,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不會有其他世俗的考慮,兩家是否門當戶對並不重要,但對方卻一定是要純潔,沒有汙點的。

    正因為如此,蘇婉每天都提心吊膽,這種時刻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已經大大超過了她能感受到的愛情的快樂。

    可是,蘇婉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誰也沒料到關偉的妻子會自殺身亡。

    再見到明哲的時候,是在那個夏日的一個午後,廣場上一個公益活動的露天演出。蘇婉遠遠地躲在人群中看著彈琴的明哲,她再也無法麵對他了,在喧鬧的人群中,她不覺淚流滿麵。

    她真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然而自己終於會失去他的,他早晚會知道這一切的!就在那一刻,蘇婉差一點兒做出了離開這個人世的決定。

    一股黴臭的氣息嗆進了她的喉嚨,再一次提醒蘇婉,自己此刻是在地獄一般暗無天日的地下墓室裏。如果當初一死了之,就不會再有今天這可怕的處境了……真不如當初死掉啊!

    她的意識又漸漸陷入了一些零散的片斷。

    蘇婉是個可恥的第三者,害得別人家破人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得四鄰轟動,引得人人唾罵。蘇婉低著頭在樓道裏進出,感覺背後射來無數利箭般譴責的目光。

    關偉在妻子死後接受了一係列調查。經核實,除了與蘇婉的關係,他還收受賄賂,參與走私,已被公安機關立案審查。

    曾經追求過蘇婉的幾個男孩兒怯怯地遠離了蘇婉。弱智的妹妹不諳世事,年邁的姥姥成天流淚。隻有明哲還蒙在鼓裏,蘇婉覺得心都碎了,她清楚明哲遲早有一天會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她沒有勇氣親口去告訴他。

    欺騙明哲這樣一個純淨的男人,一個無辜的男人,一個真正愛著她的男人,使蘇婉感到心在滴血。

    她隻有頻繁地跑去醫院,趴在媽媽膝上痛哭。然而每次看到的都是媽媽沒有內容的雙眼,隻好擦幹了眼淚,默默地轉身離去。

    天塌地陷的時刻終於來臨:明哲突然失蹤了!

    聽到消息的一瞬間,蘇婉才明

    白自己是多麽愛他,沒有了他,自己就無異於一具行屍走肉。

    愛人走了,城裏也呆不下去了,蘇婉毅然來到了龍山村。她是抱著懲罰自己的心態到鄉下來的,她要讓自己吃苦受難,甚至變成一個孤魂野鬼,以彌補對明哲、對母親、對關偉的妻子和所有人欠下的情債!

    她始料不及的是,一到龍山小學,就被孩子們那份真摯純樸的感情深深打動了,她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逃避方式。可是在短暫的欣慰過後,就又不可救藥地陷入無望的寂寞之中。

    那次煤氣中毒之後,蘇婉的身體一直很虛弱,醫生對她表示出了異乎尋常的關切。他們談得很投機,很快地,她覺得自己的思想感情似乎都發生了變化。

    假期,蘇婉迴到了城裏,當她意識到明哲已經遠離這座城市,再也不會迴來時,一顆剛剛被龍山村的孩子們溫暖了的心,頓時又涼透了。

    蘇婉整天除了去醫院看媽媽,就呆在家裏。她覺得這個假期實在太長,而眼前的一切又都由於明哲的出走而顯得黯淡無光,她的心情簡直糟糕透頂。

    一天下午,蘇婉從醫院探視完媽媽,恍恍惚惚地走出醫院的大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發覺麵前就是公共汽車總站。

    一輛公共汽車從遠處緩緩駛了過來。蘇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車上掛著的路線牌,心裏不禁震了一下,又是13路!蘇婉的眼睛像受了驚那樣,緊盯著那兩個突然在眼前放大了的數字。

    汽車在蘇婉麵前停了下來,“哐當”一聲,車門打開了,她鬼使神差地上了車,坐下來還在想,我明明是要坐6路車迴家的呀!

    蘇婉的內心無望地掙紮著,身體卻像泥塑那樣坐著一動不動。

    13路是駛往郊區汽車總站的,車上擠滿了附近村鎮的農民,他們無所顧忌地吸著辛辣的旱煙,煙味兒混合著蒸汽一般升騰的體味兒,整個車箱裏的空氣汙濁不堪。

    蘇婉被人群裹挾著下了公共汽車,又上了通往邊境的汽車。

    車窗外呈現出郊區一如既往的陳舊風景:

    那個肮髒破敗的小玻璃廠的煙囪還在冒著滾滾的濃煙,地上大堆的碎玻璃在夕陽裏反射出刺目的強光;路邊的民房還保持著原汁原味的農村風格,屋簷上掛著成串的紅辣椒和老玉米,每家每戶的院子裏都沒有人影兒,看上去異常的安靜。

    看著路邊的小菊花在微風裏搖搖曳曳,蘇婉的心裏有一種被征服的疲憊和認

    命感。

    長途汽車到達終點站時,整個車箱裏隻剩下蘇婉一個人。她下了車,汽車原地調了個頭,揚起一天灰塵,迅速開走了。

    蘇婉在車站站了一會兒,慢慢朝一條鄉間大路走過去。走了大概一個多鍾頭,走出一條長長的綠樹成蔭的大路,拐上了通往龍山村那條山坡上的小路,她沒經過小河,直接爬上了河邊那麵小山坡。

    眼前的坡上出現了一座大大的、深灰色的院子。

    天色已經黑下來。院牆裏一排枝繁葉茂的大樹把院子遮得陰森森的,牆壁裏麵沒有一點兒聲息。

    蘇婉看到了不遠處山坡上幾個長滿雜草的大小土堆,那是幾座安靜的新舊墳墓。蘇婉剛想轉身,卻發覺雙腳似乎粘在了地麵上。

    “你到底是人是鬼?”這沙啞的聲音好似來自一個陰間的鬼怪,那急切的語氣,就像在焦急地尋找同類。

    蘇婉猛一轉身,眼前是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服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影被黑色的大牆襯托得觸目驚心。她白白的身影與腳下黑黑的陰影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就像一個奇形怪狀的龐大怪物。

    蓬頭垢麵的老太太瘦得隻剩一層皮,顴骨處尖銳的骨頭好像要穿透出來,在她紮著的褲角下麵,是一雙粽子般細伶伶的小腳。老太太整個人輕靈而神秘,根本不像這個世界上的人。

    此刻,她正瞪著一雙玻璃球樣混濁的白眼珠,側耳辯別著周圍的聲音。

    “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太太的聲音不是從嗓子眼兒裏發出來的,而是從氣管裏吹出來的,她伸手摸索著走了過來,兩隻枯瘦的手即將觸到了蘇婉的臉。

    蘇婉當然不知道,這老宅裏除了醫生還有一個叫邱瘸子的男人,他的老母親正為了尋找兒子而到處瘋跑。老太太直覺她的兒子就在老宅內外活動,於是一到夜晚她就會出現在這個神秘的大院兒外麵。

    蘇婉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奪路而逃,慌不擇路地跑過衰敗的草叢,往高高的院牆跑去。

    蘇婉從院子後麵大牆的豁口處跳進院子,院子裏靜悄悄的,這種安靜使人感到強烈不安。

    一陣狗叫突然在她身後炸響,那隻大狼狗正站在地窖門口,衝著蘇婉“汪汪”大吼,蘇婉驚惶失措地跑到一個廢棄的牲口棚下,睜大眼睛迴頭看著。

    她背貼著牆壁喘著粗氣,心裏還在想著剛才那個怪誕的半瞎老太太。

    黑暗中,不知

    從什麽地方伸出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鉗住了蘇婉的胳膊,把她扯進了黑乎乎的小屋子。

    蘇婉還沒來得及發出的叫聲,被男人的手一把堵在了嗓子眼兒裏。

    “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怎麽進來的?”醫生的問話嚴肅得非常陌生。

    “剛剛……從後麵……”蘇婉緊張得結巴著。

    蘇婉被他抓著手腕“砰”地頂在了牆壁上,小房子搖動了一下,棚頂散落下紛紛的塵土。

    蘇婉用力掙紮著,醫生咻咻的喘息聲在耳邊掠過,空氣中一陣濃過一陣的杏仁味兒,混雜著兩人身上散發出的熱浪,向四處彌漫開去……蘇婉漸漸癱軟下來,她把自己放任成一塊任人揉搓的抹布,盡可能地攤開在那堆稻草上。

    她目光渙散地盯著木板裂縫處透進的一縷月光,意誌仍在抗拒著,而身體卻在猛烈的衝擊下,在一種可恥的罪惡感中達到了高潮。

    醫生嘴裏爆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然後從蘇婉身上滾落下去。疲憊不堪的蘇婉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她緩緩轉過頭來。

    月光慢慢移過醫生帶著汗珠的腰間,照亮了草堆旁一把寒光閃閃的鍘刀。蘇婉想起學生家長講過的關於老宅過去發生的事情,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幅畫麵,一個渾身是血的長工,惡狠狠地用眼前這把鍘刀把主人的頭鍘下來……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迅速坐起來整理好衣服。

    “我知道你早晚會來的。”醫生隱在黑暗中的臉看不見表情。

    他的話令蘇婉十分羞愧。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好些了,就是覺得頭暈。”

    “我再給你吃點兒藥,很快就會好的。”醫生似乎笑了一下,蘇婉看見他的白牙齒在黑暗中一閃就不見了。

    “外麵那個老太太是誰?”蘇婉想起剛才的驚人一幕。

    “什麽老太太?”醫生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蘇婉。

    “有一個老太太剛才就在外麵……”

    “你大概看到鬼魂了。”醫生盯著蘇婉的眼睛,像在觀察她是不是在撒謊。

    “真的,好像是個瞎子,還穿了一身白衣服。”

    “什麽?”

    醫生迅速起身抓起衣服跑了出去,在院子裏四處尋找著,院子裏黑乎乎的,見不到任何可疑的跡象。

    “法老!”醫生大聲叫道。

    那隻大狼狗應聲而來,討好地衝醫生搖著尾巴。

    “你這個蠢貨!”醫生一腳踢在狼狗的屁股上,狼狗哀嚎一聲跳開了。醫生轉過身,瞪著呆呆的蘇婉,蘇婉驚慌地站在那兒跟他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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