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呢。”梁柏不耐煩反問。


    丘神績自知多言,怯怯退到一旁。


    “傅縣令!”耳邊傳來清晰的聲音,“你曾是很好的將領,也是很好的父母官……黑蝠團的計劃中……會傷害到長安無辜的百姓嗎……”


    傅森半生半死間,看見了狄仁傑。


    所有人都沒說話,等著傅森迴答。


    梁予信緊張得心髒怦怦跳。


    狄仁傑的話像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傅森眼珠子轉了轉,隨即濕潤了。


    狄仁傑低頭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計劃,可能會傷及無辜?包括你兄弟們的遺孤呢?”


    傅森繃不住哭了,“他們是沒有家的人,我也是,嗚……不,我以前沒有,現在有……嗚……”


    “是啊,每個人都有家。”狄仁傑斟酌地道,“你們從軍,不就是保家衛國嗎……”


    “我差點忘了,保家衛國……”傅森努力地張張嘴。


    “新朝將臨,黑蝠團誓死不屈!”原本被製服的老常忽然彈起。


    “老實點!”“閉嘴!”“捆起來!”


    外圍警戒的金吾衛和老常又打起來,佝僂老頭不顧傷勢往傅森這裏,透著一股反複無常的瘋狂。


    老常被亂刀砍死。


    耽誤片刻,傅森已意識混沌,不能正常表達。


    狄仁傑皺眉。


    梁柏眼中亦流露出失望。


    “別啊,別死!”梁予信忽然叫道,“王自強,你認識王自強嗎?!他也是安北軍的,你和王自強什麽關係,王自強還活著嗎!”


    聽見這個名字,傅森眼中有光亮一閃而逝,最後隻剩下嘴唇微動,想說什麽說不出來。


    傅森咽氣了。


    “他騙了我們。”梁柏努力控製怒氣。


    傅森為官多年的政績不是作假出來的,他有武人的豪氣,也有文官的細膩,還有那麽一點為兄弟討公道的偏激。但他絕對不是黑蝠團首領“七爺”,那個佝僂老仆最後撲向他,並不向為了救人。


    更像殺人。


    殺人滅口。


    傅森敬佩狄仁傑,所以狄仁傑的問題勾出他僅存的良知。


    狄仁傑其實問出的是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黑蝠團的終極計劃是針對長安嗎?


    第二個問題是問計劃執行在宮裏還宮外?


    狄仁傑以為,傅森應當還是在乎長安百姓的,否則不會在長安縣縣令的位置上如此兢兢業業數年。


    “他被人利用、被蒙蔽了雙眼。”梁柏厭惡了看了眼老常的屍體,“若非這廝搗亂,傅森許就良心發現,招出黑蝠團的計劃。”


    “棋差一著。”狄仁傑扼腕。


    “再查……查傅森的身邊人。”梁柏幽幽地說,“真正的七爺就在他身邊。”


    他講得沒頭沒尾,可是狄仁傑聽懂了。


    “長安縣公廨的人?”丘神績很感興趣地問,“會是何等職務?”


    “盡快收拾好這裏。”狄仁傑說,“對外隻能說傅森外出辦差,若七爺在公廨內,更不宜打草驚蛇。”


    梁柏看了丘神績一眼,後者後知後覺,“這裏交給小弟,大將軍、狄公,請放心。”


    狄仁傑拱拱手,“有勞了。”


    “哪裏話,跟著二位辦差爽快!”丘神績說,“迴頭再有逮人的活兒,記得再找小弟我!”


    “那是自然。”狄仁傑拱拱手。


    梁柏讓梁懷仁留下和丘神績收拾這攤子。


    梁予信陪同梁柏和狄仁傑往外走,梁柏道:“我送狄公。”


    “多謝大將軍。”狄仁傑笑眯眯地道,“大將軍,小梁參軍適才提及的王自強是何許人也?”


    梁柏疑惑地看了看狄仁傑,“我以為是狄公讓他查的嫌疑人之一?”


    狄仁傑搖頭,和梁柏齊齊看向梁予信。


    梁予信被同時投來的兩道視線嚇得一動不動。


    少年苦惱撓頭,久姐姐交代他暗中調查,剛才一時口快,忍不住問了出來,眼見剿滅黑蝠團行動迫在眉睫,他顧慮片刻,隻好如實道:“王自強是久推官發現的線索,她隻告訴我王自強來自衢州,是名舉子,讓我查清楚近十年其活動軌跡,我查著查著就查到安北軍了。也是巧,王自強曾是傅森下屬,死於七年前那場戰役。至於久推官如何懷疑上王自強,我問過,她不肯說。”


    狄仁傑思索片刻,緩緩道:“傅森一聽見王自強,神情就變了——他和王自強的關係不一般。”


    “大將軍,你可聽久推官提及此人?”狄仁傑禮貌性地問。


    “不曾。”梁柏說,“看來,她對我仍有所保留。”


    “她似乎並不適應位高權重的你。”狄仁傑說,“從你們二人麵聖時可以看出來。”


    “連狄公都瞧出來了啊。”梁柏喃喃自語。


    “……並非針對我,她眼裏揉不得沙子,相信公義自在人間,相信自己有發現真相的能力,而我卻欺騙她,踐踏了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梁柏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難怪了。”狄仁傑沉思,“久推官品性高潔,將是非黑白分得很清楚,大將軍哪,你還是速速迴家,和久推官好好請罪罷。”


    “對對對。”梁予信說,“我送狄公迴去。”


    “好。多謝狄公。”梁柏說。


    狄仁傑看著梁柏匆匆遠去的背影,輕聲歎氣。


    梁予信忽然覺得……如果自家將軍沒有和久姐姐成婚,他可能還是那個雷厲風行殺伐決斷的大將軍,但久姐姐改變了他,或許說,是他自己變了。


    因為久推官太特別,太不像這裏的女子。她不畏強權,同樣不攀附權貴,數年如一日地為真相奔走,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顆強硬的心髒,近乎是一個完美的女人。


    娶到久推官,是大將軍三生有幸。


    “走吧。”狄仁傑說,“夜深了,明日一早還要進宮向天後稟奏案情進展。”


    “是。”梁予信讓人牽來馬車,跳上駕車的位置,“我送狄公。”


    作者有話說:


    故事快結束了,大家留留評吧。謝謝啦。


    第70章 美人淚 10


    歐陽意迴到家時, 已近深夜。


    最近不太平,家裏離疏議司沒幾步路,韓成則還是派了衙差將她送迴去。


    她在門口和衙差道謝告辭, 敲門,裏頭立馬應聲開了。


    歐陽意向守門的仆人點點頭,“辛苦了。”


    仆人受寵若驚, 忙將人迎進去,又落鎖,“夫人哪裏話, 小人份內事呢。”


    家裏很安靜, 梁柏特意選了這麽一個鬧中取靜的宅子, 就是讓她上班方便,她不習慣人伺候, 他們夫妻對生活沒什麽要求,家裏三個老仆做些煮飯灑掃的活兒,其中張婆子負責照顧歐陽意。


    張婆上前道:“夫人,熱水和飯菜都備著, 要不您先換身衣服?”


    歐陽意“嗯”了聲。


    每晚迴來張婆都會準備洗浴熱水, 如今的宅子也比以前大, 有專門的淨房, 配有足以容下兩人的大木桶。


    並非她奢侈,而是常常驗屍, 她又愛幹淨,帶著一身屍臭是根本不可能睡覺的。


    花瓣、澡皂皆已備齊,歐陽意脫衣入浴, 頓感神清氣爽。


    張婆收拾了她的髒衣, 笑道:“可要老婆子給夫人搓搓澡, 鬆鬆筋骨。”


    歐陽意搖頭,“不必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張婆又問:“夫人可有胃口,我把飯菜熱一熱。”


    歐陽意想了想,道:“晚膳在司裏用過了,有些飽,家裏還有酒嗎?”


    “有是有,上迴老爺買迴來的杏花釀還留著。”張婆有些顧慮,“這麽晚了……”


    歐陽意耐心道:“不礙事。你熱一壺來,我喝一點,好入睡。”


    張婆應“好”後退下。


    片刻,一壺熱酒送來,擺在浴桶旁。


    張婆:“那小人在外頭候著,夫人隨時吩咐我。”


    “好,有勞你。”說罷,歐陽意微微闔目。


    張婆察言觀色,看出主子今日公務甚多,心情有些悶悶,便不再多言,躡手躡腳地出了浴室並關上門。


    如張婆所料一樣,她一閉上眼,腦袋裏就不自覺地要想案情,多案聯合,錯綜複雜,各案之間的聯係或明或暗,牽一發動全身,像是一環套一環的九連環,解起來令人頭大如鬥。


    明明知道急不得,排查宮中和戶部內鬼需要時間、調查兇手留下的特製複合香料需要時間、走訪受害人和家屬需要時間,還有,梁柏雖未明說,但歐陽意隱隱覺得很可能今晚他的行動是圍捕“七爺”。


    在張婆出去後,歐陽意睜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緊張的神經需要酒精來安慰,這年頭的酒度數很低,但對她來說足夠。


    然後她就醉了。


    在酒精作用下,歐陽意腦袋裏跟走馬燈似的,一下案情,一下梁柏,一下又是現代的家人。焦急、疑慮、憤慨、思念,五味雜陳……


    就在這片刻天馬行空的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為她揉捏著肩頸,剛開始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越來越近,熱得幾乎能把人灼傷。


    她正要睜眼,隨即傳來嘩啦啦的入水聲。


    “……夫君?”


    歐陽意睜眼,方見梁柏眼角猩紅,一言不發,低頭潛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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