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泓迴神,搖頭,“慚愧,我平日忙於公務,隻能盡量抽空,犬子的起居學習都由仆人料理。”


    “原來如此……”


    梁柏隨即將寒冷的目光放在書房外的老仆身上,對方正垂首默立,安靜得像個影子。


    梁柏伸手一指:“是他嗎?”


    “老黃跟了我們家幾十年,忠心耿耿,每日上下學,皆由他接送承典。”江泓不由歎道,“百密一疏,昨日的事我並不怪他。”


    “你是好主子。”


    梁柏似笑非笑地應了聲,再沒說別的話。


    在書房徘徊一陣,踱步進了隔壁屋子。


    “這裏是犬子臥室。”


    江泓簡單介紹罷,默然矗立一旁。


    他今天的態度有點古怪,和梁柏刻意保持距離,生疏又客氣。


    臥室很幹淨整潔,一張梨花木雕花床加一個衣櫃,再有幾個小玩意兒擺設,牆上掛的字畫也是孩子自己的作品。


    目光被牆上一副戲犬圖吸引了。


    圖上一位華服老婦、兩隻小巧玲瓏的寵物犬,稱“猧兒”。


    看題詞,圖中婦人應是江母。


    這種小型觀賞犬是高祖時期從高昌傳入,高六寸,長尺餘,性甚慧,能曳馬銜燭,極其名貴,隻有貴婦才養得起。


    宮中狗兒見得多了,身價不菲,江家養有兩隻,可見家境殷實。


    梁柏仔細端詳完戲犬圖,衝著江泓微微頷首,“江郎中還是大孝子。”


    “……”


    這話裏有點似是而非的意思。


    “父親常年在外雲遊,母親將我撫育成長,生恩養恩,我豈有不孝之理……”


    說罷忽然想起什麽,止了話頭,垂眸不語。


    像是害怕勾起梁柏的傷心事。


    他的母親早已故去。


    很奇怪,與第一次見梁柏時他流露出的傲嬌和優越感完全不同,江泓眼裏的情緒很複雜,像是敬畏。


    應該視為情敵的,卻怕起來?


    真有意思。


    “江郎中說得極是。”


    梁柏淡淡應話,接著往外走。


    看樣子要離開了?


    江泓暗中鬆口氣。


    誰知,梁柏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


    “你是否已知道我的身份?”


    第49章 人之初(18)


    說這句話時, 他的表情顯得十分隨意,負手而立,無形透著上位者的滿不在乎。


    江泓一怔。


    梁柏頭也不迴, 仿佛背後張了眼睛似的,淡淡道:“以你的人脈,打聽出我的身份並不難。”


    果然梁柏看出他的不對勁。


    奉宸衛大將軍, 日日出現在天後身邊的心腹大臣,如此煊赫的身份,很難瞞得徹底。


    也隻有疏議司那些隻會查案的書呆子, 才會對“閻羅”自然親近, 把他當自己人, 自我介紹是一名無品無級的奉宸衛,這些書呆子也毫不懷疑, 非但不輕視他,反而信任他。


    梁柏勾著沒有溫度的笑意,“怕什麽,我又不吃人。”


    江泓一手妙筆丹青, 那日見過麵後就將梁柏畫出來, 多方打聽, 誰知打聽出的結果如此駭人!


    他的道行到底還是差了點, 一下就被梁柏看破。


    “請江郎中以後在意意麵前,還隻當我是意意的夫君即可。”


    梁柏一語雙關, 黑冰似的眸子看不出半點喜怒。


    “不過,你以後還是少與意意見麵為妥。”


    梁柏笑了,很輕一聲。


    眼裏看不出笑意, 帶著淡淡的嘲諷。


    “你是聰明人, 應該懂我意思。”


    江泓再不敢裝蒜, 叉手彎腰,低頭道:“下官明白。”


    被位高權重、殺人如麻的大將軍誇“聰明”,江泓真不知該謙虛,還是該畏懼。


    “那便好。”梁柏收起陰惻惻的態度,直言,“奉宸衛正去抓捕學堂六子,不出意外,江公子今日便可迴來,江郎中不必過慮……”


    江泓自慚,再次下拜,“多謝梁將軍救犬子一命……”


    “汪!”


    話未說完,響起一聲高亢狗叫聲。


    一頭通體雪白的小狗跑到門前,衝著梁柏不停叫喚,邊叫邊齜牙。


    若不是見梁柏體格高大,狗子很可能已經上來撲咬。


    “銀猧兒,你別亂跑!”


    屋外遠遠地傳來丫鬟隱約的聲音。


    銀猧兒?


    狗子小小身形頓了頓,耳朵一豎,扭頭一溜煙跑了。


    梁柏迴身瞥戲犬圖一眼,隻見其上幾行飄逸小字上寫著:


    金猧銀猧,芻狗如人。


    江泓已追出去,狗兒應是認得江泓,不敢反抗,小屁股撅起往後彈開,竄到了一株芍藥下。


    江泓一改斯文形象,大聲嗬斥,“畜生,過來!”


    梁柏已從屋中出來,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熱鬧。


    邊看還邊頗認真點評道:“貴公子畫工不錯,狗兒栩栩如生,活潑靈動,不遜實物。”


    那狗子靈活繞小樹一圈,找了個十分刁鑽的位置躲起來!


    江泓大感尷尬,轉身致歉,“管教不嚴,讓將軍見笑。”


    梁柏淡笑,“護家良犬,何罪之有。”


    江泓越嗬斥,狗兒越躲,水汪汪的眼珠子哀怨地看著主人,圓球似的小身板瑟瑟發抖,發出“嗚嗚”哭泣的聲音。


    似在喊冤。


    嗬,剛才不是要咬人嗎!


    “出來!”


    江泓麵沉如水,盡顯一家之主的派頭。


    但那是隻有自己想法的狗子。


    梁柏懷疑江泓是不是做學問做傻了,要動物聽話隻靠幹巴巴地吼怎麽行,得拿吃的哄騙呀。


    江泓顏麵大失,耳根都有些發紅,奈何那隻名叫“銀猧兒”的狗子就是不買主人麵子。


    “老、老爺息怒……奴、奴來……”


    丫鬟終於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


    看樣子也是狗太能跑,把人都追累了。


    丫鬟眼疾手快,趁狗不注意,繞道其後,迅速將狗撈起,手法嫻熟,看著就是專門照顧狗的。


    果然人狗親和,摟在懷裏擼了擼毛,狗兒嗚咽兩聲,不再狂躁,變得乖巧溫順。


    江泓麵露不愉,急道:“連隻狗都看不好,沒看見我這裏有客人嗎,還不快走!”


    狗兒頗通人性,聽見要趕它走,又嗚嗚咽咽,在丫鬟懷中亂扭。


    梁柏瞬間想起戲犬圖,眉心登時一蹙,“等等。”


    江泓麵露疑惑,梁柏也不同他解釋,當即問:“不是有兩隻,另一隻呢?”


    狗喜鬧,宮裏貴人們的寵物犬時常成群結隊地招搖過市。


    江家隻有兩隻狗,應該結伴才是?


    戲犬圖落款時間是三年前,畫的金猧銀猧已是成年犬,也就是說,兩隻狗如今年齡應在六七歲以上。


    這個年齡的狗已不算年輕,多有疲懶之態,又是大冷天,趴在狗窩裏吃了睡、睡了吃,不妙哉麽?


    是什麽,讓它在雪天獨自激情狂奔到此?


    梁柏英姿偉岸,神色肅然。


    問話時站在台階上,透著一股居高臨下、不容違抗的氣場。


    丫鬟有些愣愣的,江泓便替她答。


    “金猧兒丟了。”


    “何時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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