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伶,我……”我急忙走到她的身邊,剛要解釋什麽,但卻被楚伶製止了。

    “別說了,我們迴病房等吧。”她轉身往病房走去。看著她瘦削的背影,我的心跌入了穀底。

    我們兩個坐在病房裏,都沉默不語。我看著麵前的楚伶,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屋子裏太安靜了,甚至可以聽到我自己和楚伶那稍顯急促的唿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感覺屋子裏的空氣越來越凝重,把我壓抑得額頭上冒出了汗來。正當我苦心孤詣地尋找著打破這一尷尬局麵的辦法時,走廊裏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我和楚伶同時站了起來。當看到楚伶那深邃的眸子時,我剛剛抬起的腳又慢慢地放了下來,跟著楚伶慢慢地走到了病房門口。

    走廊裏,雨霏和她的爸爸慢慢地朝著我和楚伶走了過來。

    “她就是雨霏吧。”楚伶似是在問我,又似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

    “嗯。”我點了點頭說,“是的,她就是雨霏。”

    “她很漂亮,雖然她現在看起來是那麽的憔悴,但我還是看的出來,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楚伶迴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徑直朝著雨霏走了過去。我吃了一驚,急忙在後麵跟了過去。

    雨霏也看到了我和楚伶,雖然她沒有見過楚伶,但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停住了腳步,等著楚伶走到她的跟前。

    “你好雨霏,我是楚伶。”楚伶伸出了手,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聽到楚伶的自我介紹之後,雨霏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同樣微笑著伸出了手。

    “你好楚伶姐,早就聽城子提起過你,你不是在美國麽?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嗯,我迴來過年。”楚伶和雨霏的手輕輕地握在了一起,“先別說那麽多了,到屋子裏再慢慢說吧。”楚伶說著,挽起雨霏的胳膊往病房走去。

    我和雨霏的爸爸跟在後麵走進了病房。楚伶坐在了雨霏的床邊,我和雨霏的爸爸則站在旁邊,顯得有些尷尬。

    “我想和雨霏單獨聊聊好麽?”楚伶仰起臉看著我和雨霏的爸爸。

    我看了雨霏一眼,她衝我點了點頭。

    “走吧,咱倆出去抽支煙。”雨霏的爸爸說著,往門口走去。我把目光轉向楚伶,發現她正靜靜地諦視著我,澄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晶瑩的光影。我惴惴不安地跟著雨霏的爸爸走出了病房。

    “雨霏要換骨髓了是麽?”我和雨霏的爸爸站在走廊盡頭的一個窗戶旁邊,接過他遞給我的一支煙問道。

    “是的。”他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激動起來,“終於找到了跟雨霏配型的骨髓,後天就要手術了,本來想今天給你打電話來著,沒想到你這麽早就來了。”他看著我,有些遲疑地說,“那個女孩,是你的女朋友?”

    我點了點頭說:“嗯,是的,她叫楚伶。”

    “聽雨霏提起過,說你的女朋友在美國上學。”他抽了口煙,緩緩地吐出,像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雨霏後天手術,你能來麽?”他把臉從窗外轉過來看著我說。

    “當然,我一定會來的。”

    “那就好。”他歎了口氣說,“希望雨霏這次能度過這個難關。”

    “一定會度過的。”我目光睽睽地望著他說。

    我們在連續抽了兩支煙之後,看到楚伶在病房門口向我們招手。

    當我走進病房的時候,發現楚伶和雨霏的眼睛都是紅紅的。尤其是雨霏,眼睛裏還殘存著沒有被拭去的淚水,晶瑩閃亮。

    “你們怎麽了?在一起都說了些什麽?”我疑惑地望著她倆問道。

    “沒什麽。”雨霏擦了擦眼裏的淚水說,“都是女孩子之間的事情,跟你們男人沒關係。”說著看了楚伶一眼:“是吧楚伶姐。”

    楚伶點了點頭說:“嗯,是的,都是些私房話,別瞎打聽了。”說完衝著雨霏和我笑了笑說,“我去趟洗手間,你們先聊著。”說完走出了病房。

    看著楚伶走出房間,我急忙走到雨霏的床邊問道:“你倆剛才都說了什麽?怎麽都哭得跟淚人似的?”

    “沒什麽,你就別問了,我後天做手術,你能來陪我麽?”

    “當然要陪你,這還用問麽?”

    “那好,等會兒楚伶姐過來,你們就迴去吧,我想趁著這兩天好好休息休息,養精蓄銳。”

    “可我剛來呀,還沒跟你說話呢。”我一聽雨霏要下逐客令,急忙說道。

    “後天,後天一大早你過來,陪我做手術。”她目光堅定地看著我說。

    “行,沒問題,那你告訴我,剛才你們都在聊什麽?”我有些不甘心地再次問道。

    “等我做完手術再告訴你。”

    我看著她臉上執拗的表情,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那好吧,等你做完手術再說。”

    迴去的路上我和楚伶依然沉默不語,當我請她到我的住處坐坐時,她卻說家裏還有一些事情,婉拒了。我突然感覺和她的距離似乎變得遙遠了,我等待了將近三年的楚伶正像一隻風箏漸漸地離我遠去,而我的手中,握著的僅僅是一截斷了的線頭。這種感覺我實在難以接受,望著她那雙不想表達任何感情的幽遠的眸子,我第一次有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淒楚。

    出租車停在了楚伶家的樓下,她從車裏下來之後扭頭用手摁住了我將要跟下去的身子,眼睛裏溢滿了淚水。

    “你迴去吧城城,我累了,想迴家睡一會兒。”

    她的臉色很蒼白,甚至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怎麽了楚伶,你看上去不是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我強行從出租車裏走了下來,給司機付了錢之後,轉身把楚伶摟在了懷裏。

    她在我懷裏無力地掙紮了幾下,然後就不再動了,把頭埋在我的胸前,整個身子也蜷縮在了我的懷裏。

    “沒什麽,主要是這段時間沒休息好。”她的身子在我懷裏輕微地抖動著。

    “你冷麽楚伶?”

    “嗯,有點。”她在我懷裏點了點頭。

    我把羽絨服的拉鎖拉開,把她包裹在我的懷裏。

    風從街道的一頭吹了過來,她把臉深深地埋在了我的懷裏。我感到了她的啜泣。

    “楚伶。”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迴過頭一看,見楚伶的媽媽手裏提著一個袋子正站在我們不遠的地方。

    楚伶從我的懷裏掙脫開來,用手擦了擦眼睛裏的淚水,衝著她媽媽說:“媽,你先迴去吧,我一會兒就上去。”

    “這大冷的天,站在外麵幹什麽?”楚伶的媽媽朝著我們走了過來。

    “阿姨。”我急忙衝著走過來的楚伶的媽媽喊道。

    “快,你們倆都跟我迴家。”楚伶的媽媽走到我們的麵前,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踧踖地跟在楚伶媽媽的後麵來到了她們家。雖然她媽媽對我們的事情有些微詞,但還不至於當麵提出反對。

    我走進楚伶的房間。房間裏的布置和幾年前我來時差別不大,顯然是自從楚伶走了之後,她的父母依然為她的房間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以使她能夠在迴來的時候盡快感受到家的氛圍。

    我看著房間裏的毛絨玩具和那些熟悉的卡通畫,仿佛又迴到了幾年前的那一幕。

    我記得最後一次來楚伶家是她臨出國的前一個月。那是春夏交接的一個清爽的夜晚。穹窿上懸掛著一彎新月。和煦的夜風拂著我和她的麵龐,同樣是在她家的樓下,我們忘情地親吻著。

    “去我家坐一會兒吧。”楚伶仰起臉望著我,清亮的月光沐浴在她幽黑的眸子裏,閃著溫婉的光斑。

    我望著她婉順的麵容,有些遲疑地說:“你媽媽她……會不會說什麽呢?”

    楚伶笑了,用手掐了一下我的鼻子說:“看把你嚇的,我媽又不是老虎,還能把你吃了不成?”她拽了拽我的袖子說,“走吧,沒事的,我媽不是你想的那樣。”

    楚伶領著我走進了她家。她的父母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見到我來了,楚伶的爸爸友善地衝著我笑了笑。

    “來了田城。”

    “叔叔好。”我急忙報以親切的微笑。

    當我把目光投向楚伶的媽媽時,發現她也同樣正對著我微笑,那笑容看上去很真誠。我頓時覺得心裏暖暖的——在這之前我每次來楚伶家的時候,雖然她媽媽也對著我笑,但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別扭,屬皮笑肉不笑那種。笑得讓我心裏沒底。

    就感受來講,楚伶媽媽這次真誠的笑容比起她爸爸來說更讓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跟著楚伶來到她的房間,那股熟悉且清新的氣味頓時沁入了我的心脾——那是一種淡淡的清香的味道,像是春天裏被晨露打濕了的青草的氣息。

    楚伶給我沏了杯茶,當鐵觀音的香氣開始從杯子裏升起的時候,屋子裏的清香便被茶濃鬱的香味所遮蓋。

    楚伶從屋子裏探出頭看了正在客廳裏看電視的父母一眼,然後輕輕地把門關上了。她打開寫字台上的迷你音響,那首我最喜歡的貝特希金斯演唱的‘卡薩布蘭卡’便從那兩個黑色的小音箱裏緩緩流淌了出來。

    我坐在椅子上,楚伶坐在我的懷裏,把頭靠在我的肩上,靜靜地聆聽著。當一曲終了,她的眼淚也浸濕了我的脖子。那天晚上我們幾乎沒有說話,是啊,我們之間根本用不著說什麽,隻要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就什麽都明白了。

    而此時,那張椅子依舊在那裏,但我卻覺得有些陌生了。我看了楚伶一眼,坐在了上麵。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給你沏杯茶。”她轉身走出了房間。我從寫字台上那摞厚厚的cd中找出了那張歐美金曲的碟子,當我打開盒子拿出那張光盤的時候,我看到上麵用水彩筆寫著一行小字:裏查馬克思——此情可待。卡薩布蘭卡——我的最愛。

    我的手僵在了那裏,上麵的日期正是她剛迴到北京的那一天。我把碟子放進了音響裏,波比維頓的那首“sealed with a kiss”便縈繞在了小小的房間裏。

    楚伶出現在了房間的門口,手裏端著一杯正冒著熱氣的茶。茶的香氣仍然濃鬱芬芳,還是那熟悉的鐵觀音的氣味。

    她走進房間,隨手把門關上了。她把茶杯放在了我的麵前,而後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在等待著我說些什麽。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手圈住了她的腰,把她攬在了懷裏。

    “喝吧,不然一會兒該涼了。”她掙脫我,拿起茶杯在我的麵前,“你最喜歡喝的鐵觀音。”

    我接過茶杯啜了一口,然後放迴桌子上。

    “聽那首‘卡達布蘭卡’吧。”她說著,伸出手在音響上擺弄著,尋找著那首歌。

    她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找到了,她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就直接把手指摁了下去。貝特希金斯那充滿感性的深沉的男低音便浮蕩在了耳邊。

    “抱著我城城。”她說著把胳膊伸了出來。我把她緊緊攬在懷裏,她把臉埋在我的脖子裏,兩隻胳膊用力地箍著我。

    “楚伶我……”我剛說到這裏,卻被她打斷了:“噓,別說話,好好聽。”

    我們兩個站在那裏,相互緊緊地擁著對方,靜靜地諦聽著那首歌。我的心在那一刻開始隨著歌聲起伏飄蕩起來。

    當貝特希金斯的歌聲漸漸離我們遠去的時候,楚伶把臉從我的脖子裏抬了起來。她的麵龐上已是春潮一片,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早已經被淚水浸泡得朦朧而充盈。

    “把我抱到床上好麽?”她把胳膊圈在我的脖子上。

    我把她抱起來,走到床邊。

    “你也坐到床上,讓我靠著你。”

    我靠在床頭,楚伶偎在我的懷裏。這時,音箱裏又傳來了那首“卡薩布蘭卡”。

    “我讓它循環播放了。”楚伶把臉抬起來看著我說道。

    “哦。”我點了點頭,用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長發,隻覺得自己的心緒如一團亂草,被莫名地點燃了,身體越來越燥熱難耐,而淚水也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

    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頭也沒抬,伸出手在我的臉上摸了摸。

    “你還是我的城城。”她柔婉地說,“就這樣聽吧,希望我能聽著這首歌睡著。”她把身子又往我懷裏靠了靠,便不再說話了。

    那首歌一直在循環地播放著,而楚伶在我的懷裏睡著了。我把她的身子放平在床上,拉過被子幫她蓋上。我站在床邊,看著她嘴角那一抹笑意,蒼白的兩頰泛起的一絲紅潤,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珠,我已經能夠完全確定我是個混蛋了。

    我把音響關上之後,拉滅了房間的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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