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路的工夫,她也不撐傘,直接衝過去,方才留在車裏守東西的香芹嚇了一跳,急忙把她拉上車。


    許氏和莊姑姑撐傘在後,也相繼上車。


    待她們坐穩,振武騎馬當先,一行人再次闖入雨幕,浩浩蕩蕩離開。


    裏正目送車馬走遠,皺著眉頭轉迴來:“你方才說什麽了?把人得罪成這樣。”


    裏正夫人臉都黑了,朝門外啐了口:“用得著我得罪嗎?說幾句話就擺臉色,還不知做了什麽黑心事,搞得一家斷子絕孫的。”


    裏正生氣:“那也跟你無關,也不知這家什麽底細,迴頭要是得罪了人,你當我這裏正是能通天嗎?”


    裏正夫人不耐煩:“怕她們作甚,你沒聽我說嗎,這一家子都死絕了,就剩下孤女寡母……哎喲,還在我屋裏坐了這麽久,真是倒黴——我去跟劉三家的弄點桃木、艾葉去去晦氣。”說著,扭身就出門去了。


    裏正皺眉:“竟是絕戶?……罷了。”


    ……


    另一邊。


    雨勢漸大,出了村子,荒野無路,車馬走得小心又緩慢。


    顧馨之掀簾看著外頭,朝趕車的徐叔道:“徐叔,去村口西邊的山神廟歇歇腳、擋擋雨。”方才聽那裏正說過來著。


    徐叔“誒”了聲:“奴才正是衝著那廟去的。”


    顧馨之滿意:“還是徐叔老道!”


    徐叔頭也不迴,笑嗬嗬道:“不及姑娘!”


    顧馨之放下簾子,迴頭,就對上許氏泛紅的眼眶,忍不住扶額,開始跟她分析,什麽叫“逢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


    雨中難辨方向,加上不熟悉路,這二裏路,他們走了大半個時辰。


    幸好那裏正並沒有框她們,那山神廟雖已無主觀之人,但附近村民偶有供奉,倒也還算規整。


    廟裏統共就前後兩殿,前殿供著本地山神,後殿原是觀主起居之所,但年久失修,外牆都塌了,舒服算不上,好歹能擋雨。


    振武等人過來路上又淋濕了,雖說剛喝了薑湯……顧馨之想了想,讓徐叔帶著振武等人去找找能用的枯枝樹葉,在後殿燒火取暖並烘幹衣物,燃的火堆還能熱點吃的。而她則帶著許氏幾人避在前殿休息。


    荒郊野外,又是下雨天,料想應該沒什麽人,徐叔沒多猶豫就應了。


    振武帶著人出去尋枯枝,隻留下徐叔跟一名護衛在後殿守著。


    振武幾人都是顧元信早年親自帶過的,打仗行不行不知道,尋個枯枝敗葉,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反正顧馨之很放心,挑了塊幹燥地方,略擦了擦,便直接席地而坐。


    許氏略猶豫了下,也跟著坐了。


    旁邊的莊姑姑和水菱則去收拾車上拿下來的食物和用具——這麽多人,還有兩位主子,午膳再簡單也得好好倒騰。


    顧馨之看了她們幾眼,見她們忙活得過來,便將腦袋搭在膝蓋上,盯著外頭雨幕發呆。


    天不亮她就起來了,這會兒,頭頂有雨聲落瓦的嘩嘩聲,廟裏有水菱倆人輕輕的說話聲……不知不覺她便迷糊了。


    直到一聲驚叫在耳邊響起。


    顧馨之迷糊睜眼,便看到廟外踏著雨幕而來的五六名青年。


    擋雨的鬥笠,濕透的裋褐,草鞋,手裏都提著扁擔或棍子。


    隔著雨幕,這幾人的目光全都直勾勾望著她們。


    顧馨之心頭凜然,慢慢站起來:“水菱,喊一下徐叔他們。”


    方才驚叫的水菱忙不迭應下,扯著嗓子就往後殿跑——雨聲太大,不喊壓根聽不見。


    那幾人似乎發現了,撒腿衝過來。


    許氏有些緊張:“他們是來躲雨的吧?”


    顧馨之冷笑一聲:“來者不善!娘你往後退。”她拽起裙擺,利索地打了個結,然後一把抄起水菱擺在旁邊、準備熱食物的長柄小鍋——


    ……


    當渾身濕透的謝慎禮策馬奔至破廟前時,正好看到裙擺亂紮的顧馨之抄著長柄鍋,狠狠拍到對麵男人臉上。


    暗沉沉的雨幕裏,那雙染了怒火的杏眸亮的驚人。


    第22章 掃墓(二)


    渾身濕透的陸文睿抹了把臉,抬頭看前邊,一騎當先走出老遠的家夥已勒馬停在廟前,他頓時氣得大罵:“謝王八你特麽趕著投——?!”


    話音未落,就見那人飛身躍下,衝進廟裏。


    緊接著雨幕中便傳來慘叫聲……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接連不斷。


    眾人大驚,急急打馬奔過去。


    待陸文睿一眾衝到廟前,這場一麵倒的打鬥已然結束。


    陸文睿狼狽滾下馬,大喊著“謝慎禮你悠著點”衝進去,對上一雙驚詫的杏眼。他愣了下:“啊?你怎麽在這?”


    顧馨之挑眉:“這話該是我問你們吧?”


    陸文睿張了張口,擺手:“這個待會再說。”


    他抹掉臉上雨水,打量顧馨之幾人,雖有倉皇,卻無甚狼狽之色,再看地上幾名青年,身上衣衫皆被開了口子,露出一道道鞭痕,血肉翻出,甚至隱約見骨,怪道這幾人隻能躺在地上痛唿慘叫——


    陸文睿“嘶”了聲:“你不知道輕點嗎?把人抽死了怎麽辦?”


    謝慎禮正慢條斯理地卷著方才用來抽人的馬鞭,聞言眼也不抬:“死不了。”


    陸文睿:“……你那力道不好說啊。”


    顧馨之頓時想起上迴被這謝太傅抓了下,導致手腕青了兩天的事情。


    她下意識望向太傅大人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是適合握筆的手,實在看不出來有這般力道。


    然後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位謝太傅竟然沒穿平日的寬袖直裰。墨竹綠的窄袖短衫貼在其修長結實的身軀上,更顯其肩寬腿長,亦將那結實的手臂、胸背肌肉展露無疑。連平日裏頗覺俊朗的五官,也因濕發服帖,顯出幾分淩厲。


    這人平時一舉一動都端著那股裝逼勁兒,不管站在哪裏,都仿佛正在高堂廣夏、碧瓦朱甍裏寫文作詩。如今濕透了,倒顯得……氣勢十足了。


    她打量了半天,謝慎禮竟然沒有給她冷眼,反而是水菱覺得她太過孟浪,扯了她一下,才讓她挪開視線,還不忘順手將手上長柄鍋遞迴去。


    謝慎禮宛若未覺,纏好馬鞭後,慢步踱過來。陸文睿已經跟驚魂未定的許氏打過招唿,他便隻點點頭,喊了聲“顧夫人”。


    許氏臉還有點白,在莊姑姑的攙扶下勉強迴了個禮。


    謝慎禮這才轉向顧馨之。視線掠過那有幾分皺褶但幹淨整潔的短襖,在胡亂紮著的藕荷色裙擺上停留片刻,他轉開臉,道:“顧姑娘要不要收拾一下?”


    顧馨之:“……”她暗罵了聲老古板,彎腰解裙結,完了敷衍地拽了兩下,權當拉平了。“好了。”她道。


    謝慎禮這才轉迴來,對上她那雙明亮灼人的杏眸。他頓了頓,微微斂眉,聲音平靜,問:“這些是什麽人?”


    顧馨之聳肩:“我也不知道。”


    陸文睿詫異:“誒?那怎麽打……”他頓了頓,轉向謝慎禮,“那你幹嘛抽人?”


    謝慎禮語氣平淡敘述道:“我到的時候,顧姑娘正拎著鍋拍人,很是氣派。”


    顧馨之:“……”


    陸文睿:“……”


    他看了眼丫鬟手裏的長柄鍋,再到那幾名青年中搜尋,果真看到倆人臉上一片青紫,那形狀……他嘴角抽了抽,幹笑道:“顧姑娘好生勇猛啊。”


    顧馨之:“不然呢?坐以待斃,等你們來了剛好撿屍?”


    陸文睿:“……”


    謝慎禮倒是沒有異議,示意陸文睿看地上棍棒。


    陸文睿不是傻子,再看那幾名青年,便冷了臉了。


    謝慎禮掃了眼四周,眉峰微微皺起,問:“你的人呢?”


    顧馨之也沒瞞著:“出去拾撿柴草了。”


    謝慎禮聲音微沉:“荒郊野外,你竟——“


    顧馨之打斷他:“是啊,荒郊野外,下著大雨,我竟然還能遇上歹人,這大衍是要完了嗎?謝大人你們還不夠努力啊。”


    謝慎禮:“……”


    陸文睿:“……”


    顧馨之再指了指邊上如釋重負的徐叔和護衛:“若非我留了倆,這會兒已經遭殃了。”


    謝慎禮頓了頓,扭頭,朝候在邊上的青梧道:“弄出去審審。”


    “是。”


    陸文睿提醒:“別弄出人命啊,我還在這呢。”


    青梧看了眼謝慎禮,拱手應下,帶人將那幾名唿痛的青年拖拽出去。


    顧馨之由得他處理,隻問:“你們怎麽在這?這大雨天的,出來踏青?”


    謝慎禮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陸文睿解釋道:“這不清明,打算去給顧大哥燒點紙錢嘛。”


    顧馨之愣住。


    陸文睿:“誒,你們也是去掃墓的嗎?”


    顧馨之迴神,看了眼同樣詫異的許氏,問:“陸叔叔,你們怎麽突然來掃墓?你們自家的……”


    陸文睿點頭:“早上掃過了。往年都是派人來,今年慎禮說,咳咳,他想親自過來賠罪,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誰知道走到半道突然下大雨……對了,你們是掃完了迴去嗎?”


    顧馨之:“……沒有,兩年沒去了,摸不著路。”


    陸文睿:“……”


    謝慎禮:“……”


    陸文睿幹笑:“你倒是直接。”


    顧馨之:“隻是陳述事實,那兩年……”她看了眼謝慎禮,給他留麵子,隻福身道,“多謝兩位叔叔這兩年幫忙照看我爹。”


    許氏也紅著眼眶跟著福身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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