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悠揚從院外走進小院中,又在庭院中站定,彎腰撿起一片落葉,輕輕撚在手中,凝眸望向佛堂緊閉的房門,靜靜聆聽著那一陣陣的木魚聲。


    金碧輝煌的牢籠,蝕骨難解的孤獨,高處不勝寒的淒涼,無法言說的傷感。隻有在聽到這熟悉的木魚聲的時候,才可以讓他鬱悶的心情稍微平靜一些。


    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望著手中的落葉發呆。


    父皇去了,母後去了,現在,最親近的六弟和六弟妹也要遠遊了,獨留下他一個人,在這個孤獨的籠子裏煎熬著。


    他不是應該高興嗎?仇報了,別人最想要的,他得到了。可是,心裏,為什麽還是空落落的,依舊還是冰冷的?


    那些被仇恨壓迫著的日子,也是心情沉重的。可是,每天迴到家,無論再晚,都有一盞燈,亮著柔柔的、溫暖的光,在等待著他。


    現在,每晚,皇宮裏的一些女人,都會點上無數明亮的燭火,將自己打扮的嬌豔如花,翹首期盼著他。可是,他不期待,也不想去留戀那些燭光。


    這一時的燭火再閃亮,也沒有了那時的溫暖。那時,總有一個嬌小的身影,靜靜的坐在桌前,默默的等待著他。當他踏進房中,她便會用自己柔軟的小手,為他解去重重的鎧甲,換上散發著清香的便裝,接著,便會有一杯溫度剛剛好的新茶遞到手裏。他若是累了乏了,那雙小手還會輕輕給他揉著額頭,將他所有的煩憂,都悄悄趕走。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都隨著田家的覆敗而逝去了。


    她說過,她和他之間,橫亙的溝壑,都是滿滿的血淚,是無法跨越的。所以,她選擇了離開,選擇了在還殘留一絲感情的時候,將那些美好收藏在心底。一個家族的顛覆,他和她,都是犧牲品,卻又無法逃離這樣的宿命。於是,她逃了,避開了他,將自己關在一方狹隅,守著古佛青燈,沉澱著自己紛亂的心情。


    可是他呢?他在塵埃落定之後,怎麽反而就放不下了呢?明明,最初,他是不愛她的,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愛了,可是,她卻又不愛了。


    是不愛,還是不敢愛?


    也許,他們都是懦弱的,無論外表再堅強,心裏的脆弱,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


    木魚聲停了下來,他微微愣了,站起身,逃似的奔離了小院,大步走向來時的石徑。


    佛堂的門打開了,瑩瑩,哦不,是了空師傅,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師傅。”小宮女忙迎上前去,輕聲喚道。


    她輕輕點點頭,向偏房走去,小宮女在身後輕低聲稟告道:“皇上剛剛離開。”


    她的腳步微微一滯,卻沒有迴頭,輕輕點點頭:“知道了。”


    從前,她常常會說:他來不來,你們不用稟告。


    這一次,她說:知道了。


    不聽和不迴應,有著多遠的距離呢?


    陸悠揚跌跌撞撞的走在石徑上,像是在逃避著什麽,不敢迴頭,不敢停留。


    瑩瑩,我若是再見到你,你是否又是那樣陌生和冷漠的眼神?我寧願記憶裏停留的,永遠是你淺淺的笑,和繾綣的柔情。


    “皇上,六王爺和六王妃覲見,就在前麵。”金公公輕聲稟告道。


    “嗯,知道了,帶過來吧!”他對他和玉羅姑姑,始終存著比別人多幾分的尊敬,便溫聲開口。


    “子璃,笑語!”他伸手攔住了要行禮的小夫妻,微笑著喚道。


    不要用這樣疏離的禮儀,來提醒我的孤獨吧?你們應該懂我,你們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朋友,不要因為身份和地位的改變,感情也有所改變。


    “真的要走?孩子還那麽小,幾個月的娃娃,還要經曆長途跋涉的。”他伸出手,愛憐的輕輕撫摸著小侄女細滑的小臉,心裏暖暖的。


    還是會有些心痛。如果當初不是為了斬斷和田家的糾葛,他便不會下那樣的狠心,那麽,他的孩子,比她要大得多了,早已經會叫“父皇”了吧?可是,沒有如果…….


    “皇兄,我們會常常迴來的。南理四季如春,天氣比較好,空氣也好,不冷不熱的,會比較舒服。羽逸已經派人來接了幾次了,臣弟答應了好久了,想下個月趁著下雪之前趕過去……”子璃輕聲迴稟道。


    “無論我們在哪裏,都不會忘記自己的故國是東平。”笑語認真的說道。


    “你呀,什麽時候學的這麽高調了?”陸悠揚笑了,她一向嬉笑怒罵的,那麽認真的口氣,必然是有所圖的。


    笑語咧開嘴笑了,沒心沒肺的,哪像是做了母親的人?


    “所以啊,皇兄,我們去南理是身負重任的,比如促進兩國修好;比如宣揚我國文化;再比如促進兩國貿易往來……”笑語嘿嘿笑著,掰著手指頭數著。


    “直接說吧!要多少?”陸悠揚笑著打斷她的話,伸手點點她:“你那點鬼心思,當朕不知道?”


    “不多不多,一萬兩就行!”


    陸子璃汗顏,伸出胳膊捅捅她:“心咋那麽黑?別給為夫丟人了,你出門遊玩還得朝廷給你掏錢?咳咳……一萬兩夠幹什麽的?怎麽不要三萬兩?”


    陸悠揚搖搖頭,爽快的答應著:“好!”


    “黃金!”果然是她的性子,得寸進尺來著。


    “嗯……這個…….”陸悠揚有些猶疑了起來,小丫頭自從開始學著經商以來,可是越來越會算計了啊!


    “走吧,相公,去找瑩瑩訴訴苦去,瞧瞧哥哥嫂嫂都窮成什麽樣了?嗚嗚……家裏都沒米下鍋了……”她抬腳向佛堂走去,如入無人之境,竟沒人敢阻攔。


    “得得得,朕考慮考慮!”陸悠揚一頭汗,忙大聲喚住她。


    小丫頭門清,佛堂裏麵的那位,就是他的軟肋。


    子璃抱著孩子,低低笑了起來,轉頭對陸悠揚說:“臣弟真的想去看看瑩瑩,可否?”


    陸悠揚點點頭:“去吧!隻是,瑩瑩身體不好,不要說什麽讓她激動的話。”


    子璃點點頭,又笑著問:“你剛才又是沒敢進去吧?”


    陸悠揚苦笑了一聲,搖搖頭:“朕是個膽小鬼,往前走和往後退,都怕。”


    “真的要走?”了空師傅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臉,眸光變得柔軟起來。


    “嗯。哎呦,瑩瑩啊,你剛剛摸的寶貝的臉,和皇上摸的是一個地方哎!”笑語笑的曖昧又狡黠。


    了空愣了一下,慢慢收迴了手。這個笑語啊,告訴她多少次了,她現在是了空,不是田瑩瑩,他們兩口子就是不肯承認她現在的身份,和那個人一樣的執拗。


    陸子璃將孩子遞給笑語,將了空引到一側,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瑩瑩,他在外麵。聽說,他依舊每天都迴來,在外麵坐很久,卻又不敢進來?”


    了空低頭不語。


    “瑩瑩,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的骨子裏也流著田家的血,可是,我不恨他,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我的兄弟,更因為,田家……”他說不下去了,田家已經受到了該有的懲罰,還要一遍遍的詆毀嗎?


    了空垂下了眼眸,靜默不語。


    子璃是她唯一可以見到的親人了,他那麽的溫潤和善良,他的話,在她的心裏,一直占據著比較重要的份量。


    “瑩瑩,田家的男人們雖然不在了,可是,女眷們在邊關並沒有受罪。她們名義上是為奴,其實皇上特地做了特別的安排,她們是在那裏定居了,過著和普通老百姓一樣的日子,有宅子,有田地,平靜、快樂。真的,相信我。”


    了空點點頭:“我信,這樣對她們來說,便是最好的結果了,從前的富貴,反而是最害人的。”


    子璃點點頭:“瑩瑩,別怪他,是田家對不起他在先,他沒有對田家趕盡殺絕,已經…..我早就勸過母後和舅舅,他們執迷不悟,才會走到那樣的一步。皇上心裏有你,一直有你,也隻有你。後宮的女人們,我聽說,他從來也不看不問不碰的。瑩瑩,你也知道我和笑語的事,別和我們一樣,等到想明白了,後悔了,卻已經錯過太久了。人這一輩子,遇上一個讓自己能不顧一切去愛的人,又有機會在一起,其實並不容易,好好珍惜。”


    了空搖搖頭:“不,我已經墮入空門,塵緣已盡。”


    子璃搖搖頭:“沒有,你沒有!在我說起他的時候,你的眼神會閃動,這說明,你的心在動,他依然在你心裏,隻是,你把你們之間的障礙,放大了。”


    了空咬咬唇,低頭不語,手中的佛珠緊緊的握著,心微微有些亂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如水,可是為什麽還是不可以?在見到親人的時候,心會亂;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心也會亂;在想到那個身影的時候,就更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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