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人,還是物,隻要消失在目光範圍以外,就會很快被忘記。遺忘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

    休息日的下午,天氣晴朗,我坐在家裏那巴掌大小的陽台上,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雜誌。金色的陽光輕輕灑在老舊的青磚上,襯出角落裏大片柔和的陰影。

    四周很安靜,似乎很久沒這麽悠閑過了,自從開始去忘川堂打工,周圍的情況就一直沒怎麽好過,雖然平時被亂七八糟的東西驚到的次數少了,但危險係數直線上升了,托它的福,感覺自己的膽量也嚇大了不少。

    如果再遇到什麽奇怪的東西,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手足無措了吧?

    像是為了反駁這個結論一樣,放在角落裏的手機猛然響起冷僻而高亢的音樂,冷不丁的,我還真是被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這是手機鈴聲時,才急忙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力無力的,我一時幾乎沒反應過來是誰,直到她喂了好幾聲之後,我才醒悟過來。

    “蘇蘇?”

    “不然還會有誰啊?你再聽不出的話,我馬上就會吐血而亡了……”電話裏蘇揚仍然一派牙尖嘴利的腔調,隻是聽起來明顯有些疲憊。

    我趕緊問她:“怎麽了?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快死了……正在市二院躺著……”蘇揚拉長了軟糯的腔調,仿佛在說很高興的事兒一樣。

    快死了?在醫院?還這麽高興的樣子?

    “笨蛋!等著我!”我罵了一聲,掛了電話,從窗台上跳下來,隨便拉了件外套穿上就衝出去了。

    等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再一路狂奔找到她所在的病房之後,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我氣喘籲籲地跑到病房門口,就看見蘇揚斜倚在裏麵那張白色病床上,對著我笑盈盈地招手,沒有一點病人的樣子。

    我衝進去,差點沒揪著她的領子問,你到底哪裏像快要死的樣子了啊?

    卻隻是摸摸她的頭,問出一句:“到底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她嘿嘿一笑,拍拍床邊,示意我坐下。

    鬧了半天,原來這家夥前兩天突發急性闌尾炎,還好發現及時,被人送進醫院後,早早做了手術,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又急又氣,早把話說清楚啊,一路奔過來嚇死我了。

    顧忌蘇揚的身體,我也沒敢說什麽,隻是陪著她輕言細

    語的聊天,這間病房是三人間,隔壁床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臉色蠟黃,靠著床看書,並沒有對我的到來有任何反應。另一張床上的人自始至終都在睡,裹在被子裏,也看不清長相。

    相對而言,這是間還算安靜的病房了。

    闌尾炎不算什麽大病,但也要好好休養才行,感覺聊得差不多了,我悄悄地看了下時間,居然已經八點多了,不早了,於是問蘇揚,有沒有什麽想要吃的。

    她想了想,說想吃三鮮餛飩。

    我和蘇揚在學校時,沒事就喜歡一起去校外的小館子裏吃三鮮餛飩,有家叫六福記鋪子的餛飩,味好,量足,湯汁鮮美,是我們最常光顧的店家。不過自打畢業後,我就沒再去過學校周圍了,今天被蘇揚這麽一提,突然很懷念起六福記的餛飩了。

    我想了想,六福記離市二院也並不很遠,去那裏買餛飩好了,蘇揚應該也很高興。

    這麽想著,我就跟蘇揚說了聲,抬腳往外走,準備去買飯了。

    或許是我太過冒失了,直接一推門,一下子撞到了門外的人身上,慌得我趕忙道歉。那人倒也不生氣,脾氣很好地衝我笑笑,問我:“來看朋友嗎?”

    他一看就是醫生,穿著白大褂,外形是很討人喜歡的那種,斯斯文文,成熟穩重,這種精英類型最容易讓病人放心托付。

    偏偏我最不擅長跟醫生打交道,看他微笑,我有點不知所措,隻好點點頭,擠出來個笑容。

    “柳醫生!”屋內的蘇揚小聲叫了起來,又對我介紹道,“這是我的主治醫師柳醫生。”又對醫生解釋說我是來探病的朋友。旁邊床上的中年女人也輕聲向醫生打招唿,男人衝我點點頭,閃身進了病房。

    果然是醫生啊。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聞到他身上有股很香的味道,不知道是香水還是別的什麽,總之跟我想像中一身消毒藥水的醫生很不一樣,有點特別。

    在走廊裏走的時候,我還有點糾結為什麽醫生身上沒有消毒水味的問題,卻從旁邊走過的一個護士身上,也聞到了這股香味。難道這股香味是這家醫院研發的新型消毒水嗎?這麽想來,就沒有什麽奇怪的了。

    倒是我,這麽晚還在醫院慢悠悠地走,真是夠嗆,再不快點去買餛飩,店家就快打烊了。

    在門口攔了輛出租,到學校附近下車。

    街燈昏黃,人來人往,我加快腳步往記憶中的街道走去。

    學校周邊環境跟我在校時沒有什麽不同,如果硬要找出不同的話,就是更熱鬧了,多了些新鮮的精品店小吃店之類的。

    六福記依然在後街的轉角處,不起眼的門麵,抹得幹幹淨淨的桌椅,熱情的老板娘甚至還認得我,招唿著往湯裏多加了點麻油蝦皮。

    待到我想去接外賣盒子的時候,卻一不小心沒接好,燙了手不說,湯水還流了一地,下意識地朝地上一看,一個小男孩正趴在地上,貪婪地舔著那湯水,黑洞洞的眼睛還瞅著我,讓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聽到老板娘關切的聲音,才醒過神來,再一看地上,那個男孩已經不見了,隻有那些打翻的湯水,狼藉地躺了一地。

    不想多事,快快地請老板另做了一份,付了錢,迅速地往迴走。

    病房區,連空氣裏都充滿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忍著不去注意這股味道,快快地往蘇揚所在的病房走去,時間並不是很晚,走廊裏卻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大概是病人不多的原因,連護士站的燈都隻亮了幾盞,一個護士趴在櫃台上打瞌睡,黑漆漆的發絲披散在白生生的製服上,在夜裏看起來格外分明。

    經過她身邊時,我才注意到,有個小男孩坐在她身邊,大概是她兒子,跟著家長來值夜班的。小孩子精神頭很足,坐在板凳上不停地扭來扭去,擺弄著櫃台上的值班牌,我瞅了一眼,編號304,照片上挺秀氣的一張臉。小男孩注意到我,大眼睛一眨,衝我笑了,我也還了個笑臉,快步走了過去。

    待餛飩送到蘇揚手裏時,已經有些涼了,看到六福記的字樣,她眼睛一亮,立馬坐了起來。我坐在床邊,一邊看她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女人聊天,內容不外乎娛樂八卦,花邊新聞,蘇揚對這些事情總是了如指掌,甚至醫院院長跟某護士長搞地下情的事情都被抖出來了。我對她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以前她就很擅長跟群眾打交道,到哪裏都能打成一片。眼下這興致勃勃的樣子,哪裏看得出是個病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小報的記者來臥底了呢。

    說到興頭上,蘇揚把碗一放,壓低了聲音,跟我講起主治醫生的事情來。

    據說那位醫生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柳夜,日本留學歸國,醫術頗高明,年紀輕輕就做了主刀大夫,事業上可謂一帆風順。不過上帝總是公平的,柳醫生職場得意,情場失意,三十出頭,就已經離了兩次婚,每任妻子都離他而去,理由是他專注事業,不顧

    家庭。

    說到這裏,蘇揚輕聲道了一句,專注事業的男人才有魅力呢。

    我看著她一臉向往的樣子,忍不住晃了下她,你不會是迷上人家了吧?她不語,隻是咯咯的笑。

    這一笑,我就咯噔一下,知道八九不離十了,蘇揚的脾氣很倔,現在說什麽都沒用,隻是她怎麽就不明白呢?因為事業離過兩次婚的男人,又怎麽會因為第三次婚姻而轉移注意力呢?

    我心裏輕歎一聲,轉頭看見隔壁床上的蠟黃女人放下書本,似乎打算準備睡覺了。另外那床的病人,依然是裹著被子,隻露出幾縷長發,沉沉地睡著。

    時間真的不早了,我看了下表,已經晚上十點鍾了,得趕快迴去了。向蘇揚告別之後,我趕緊出了門。

    事情突然,我完全忘了晚上還要去忘川堂的事情,也沒向清明請假。

    外麵燈光昏黃,值班護士依然在打瞌睡,旁邊的小男孩不知道去哪裏了,也許是悶了,跑出去玩了吧。

    走在醫院的走廊裏,有種令人不安的感覺,按理說,醫院本是至陰之地,各種負麵的東西都愛聚集在這裏,某種意義上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但這裏太安靜了,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漸漸變得粗重了起來。

    不,不對,變得粗重的並不是我的唿吸聲,這聲音,好像是在我的身後。可剛剛明明一個人都沒有,難道是我沒看見?

    那聲音離得很近,我不敢迴頭,默默記著小時候爺爺的教誨,晚上走路一定不能迴頭。說實話,我很怕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

    這些東西,即使見得再多,也還是會覺得怕。

    我悄悄地掐了下掌心,痛感襲來,紅月和手鏈都在,壯了壯膽,飛快地跑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跑到大門口才停下。

    身後的唿吸聲已然聽不見了,或許隻是個巡夜的醫生吧。隻是在神經過敏的我看來,變成了恐怖的東西。

    外麵月光很亮,一輛急救車停在院裏,靜靜地閃著紅光。

    比那燈光更顯眼的是旁邊一輛機車,看起來酷勁十足,很是拉風,隻不過停在醫院裏,怎麽看都不太協調。

    機車的主人是個欠扁的家夥,琥珀色的眼眸在黑夜裏閃閃發亮,遙揚著手中的頭盔衝我輕笑。

    “喂,你這家夥,已經學會翹班了啊!”

    ※※※

    遙喜歡飆車,速度快得

    像風一樣,幸好夜晚的大街上並沒有什麽人,不用太擔心交通事故,我也就識趣地不再多說,乖乖坐在後座上。

    那家夥默默地開著車,突然開口問我:“你去醫院做什麽了?”

    “去看蘇揚,她生病了。”

    “哦?就是你總提起的那個蘇揚?”遙似乎迴憶了半天,又問我,是美女嗎?

    “當然是啊,蘇揚又漂亮,性格又好,大學時很多人追她的,不過她眼光很高,一直都沒有戀愛。”提起蘇揚,我來了勁兒。

    “哦?這麽漂亮?那下次探望她時,我也來吧!”聽說是美女,遙似乎來了興趣,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想像出他現在的神情,一定是兩眼閃閃發亮,笑得跟花兒一樣吧?

    這家夥總是這樣,看見美女就變得很殷勤。

    “呃,好啊。”撇開別的不說,在醫院那種不太幹淨的地方,我還是很需要遙的陪伴的。不過他今天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醫院呢?

    “喂。”我戳戳他,“你怎麽會來醫院呢?”

    “順路而已……”遙輕描淡寫地答道。

    肯定不止是順路而已,很明顯,這家夥有事在瞞我。我也不戳穿,隻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遙也不再說話,隻是專心的看著前方的路。

    遠遠的就看到店堂裏的清明,坐在櫃台裏,就著台燈昏黃的光在看書。聽到機車的噪音,他皺了下眉頭,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

    冷淡的眼睛掃過我全身,拋過來一句簡短的話。

    “你去哪裏了?沾了滿身的髒東西。”

    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麽“髒東西”。

    不等我辯解,清明便走了過來,在我身上輕輕拍了兩下,好像在撣塵一樣,看似漫不經意的舉動,我卻一下子放下了心。

    我知道,現在已經沒事了。

    ※※※

    醫院果然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

    聽完我大概的講述之後,清明和遙交換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眼色,清明扭亮台燈,繼續看起書來。

    遙卻笑得很開心,對我說,我給你講章,好不好?

    當然不好!他從來就沒給我講過什麽好事!

    然而他不理會我的反對,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小夏,你知道餓鬼嗎?

    餓鬼這種東西,我是聽說過的,據說是生前造孽很多的人,死後墮落而成的。它們終年處在饑餓之中,不停地進食,卻從來填不飽肚子。當年聽師弟講給我聽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是一種極可憐的鬼魅。

    拿我自己來講,餓兩頓都會受不了,更何況終年處於饑餓狀態呢?當身體的需要都滿足不了的時候,又怎麽會有閑暇去思考呢?從這一層麵上想來,餓鬼又是一種極恐怖的鬼魅了。

    沒有任何理智,隻知道張開嘴,不停地吞食麵前的一切。

    ※※※

    “我聽說過一點兒。”我看著遙,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餓鬼的事情。

    他拍拍我的頭,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醫院嗎?”

    我迷茫地搖搖頭。

    “因為有新生意了。”清明在旁邊淡淡道了一句。

    哦,原來如此。原來新的生意是指收拾餓鬼麽?

    我哦了一聲之後,才反應過來,不會是讓我去做這單生意吧?餓鬼加上醫院,在這兩個可怕的名詞威力之下,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這單生意?”我有點不敢置信,轉過頭問清明。隻見他眼波不亂,纖長的手指輕輕翻了一頁書,微微點頭,意思是肯定。

    不是吧!我慘叫一聲,遙以一種極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最後說了一句差點讓我感動得涕淚交加的話。

    我陪你一起去吧,他說。

    這話一出口,我隻差沒有衝上去擁抱他了,想了想,怕那家夥又露出一貫的自戀情懷,還是算了。

    這單生意,不會真的是收拾餓鬼吧?不情願歸不情願,生意總是要做的。我向遙詢問起詳細情況來。

    據說這迴,有個客人委托我們收拾幾隻餓鬼,地點大約就在市二院附近,遙已經大概探清了附近的情況,確定了目標所在地,應該就是在醫院裏沒錯了。醫院向來是多事之地,各種各樣的欲望,靈魂,血汙之氣,是餓鬼們最喜歡吃的食物,也難怪它們會聚集於此了。

    我有點擔心蘇揚,雖然她一向運氣很旺,應該不會被亂七八糟的東西纏上,但現在畢竟是身處醫院那種地方,而且人生病的話,運勢也是會降低的,蘇揚住在那裏,不會有什麽事吧?

    我想起去給她買餛飩時,在六福記的地板上爬著的那個小孩子,不由得渾身冷了一下,那個也是餓鬼嗎?

    心裏始終有點害怕,害怕迴到一個人空蕩蕩的家。

    想起家裏四角上搖搖欲墜的符,我猶豫了一下,向遙提出了要求。

    今晚讓我睡你房間吧?

    欸,為什麽?遙有些驚訝,隨後就是了然於心的輕笑。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記得交房租哦。

    嗯!我滿口答應著,卻笑不出來。

    想起在病房裏一個人的蘇揚,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呢?會不會覺得很孤單呢?會不會……遇到那種奇怪的東西呢?

    遙將手覆在我雙手上,輕輕搖了一搖,小聲說道。

    “不用擔心蘇揚,像你這麽衰的人,已經是世間少有的了,不會有人像你一樣倒黴的嘍。”

    他用心雖然體貼,話語卻仍然不饒人,我瞪了他一眼,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了。

    ※※※

    對我而言,遙的房間並不陌生,一般隻要出了什麽狀況,我準會在這張床上醒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裏也算是我的噩夢終結地。

    我整理著床鋪,遙輕輕哼著口哨,靠在門邊看我收拾他淩亂的房間,其實他的房間不亂,隻不過地板和床上都粘著很多貓毛,我細心地將毛發一根根收集起來,攥在手裏。遙問我,收集這個幹嗎?

    攢起來,等你毛掉光了的時候,做頂假發送給你,我很認真地對他說。

    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準備嘲笑我,最後卻隻是拍了拍我的腦袋,對我說了一句話。

    本少爺是不會老的。

    他的笑容很燦爛,映在我眼裏,就像永遠不會凋謝的花一般。

    妖怪的壽命應該是很漫長的吧。一百年以前,遙是這個樣子,一百年之後,遙應該也還是這個樣子,隻是不知道,那時的遙,是不是仍然這樣愛美且自戀,看到美女就眼睛一亮,樂顛樂顛地迎上去,一副十足的牛郎模樣呢?

    又或者,當這家夥蹲在夕陽映照下的街角,逗著路過的小貓兒時,也會偶爾想起很多年以前,與他共事過的我吧?

    不管怎樣,我都明白,無論是清明還是遙,在他們的生命裏,我都隻是一個短暫的過客。

    人類實在是很脆弱的生物。

    我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貓毛,它們攥成一團,與汗水融合在一起,癢癢的觸感,讓人再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遙湊到我麵前來,仔細

    地研究著我瞬息萬變的表情。

    你現在,在想什麽?

    我皮笑肉不笑地迴答他,我想把毛攢起來,織一件貓毛衣來穿,但是現在不夠,怎麽辦呢?

    呃,你的意思是,要我拔一些給你?

    遙也笑了,不過這次明顯沒那麽燦爛了。

    是的,感謝你的友情讚助。

    我把手放在他光滑的頭發上,摩挲了兩下,作勢要拔。

    那家夥精得要命,見勢不妙,光速從我身邊逃開,奔到店堂裏了。我甚至聽見了不知道什麽東西被他踢倒的聲音,咣咣當當的,然後是清明不耐煩的聲音,書扔在木質櫃台上的聲音,細細碎碎行進的腳步聲,衣料摩擦的簌簌聲。

    一切細小而繁雜的聲音,在這黑暗裏,都被放大得無限清晰起來。原來平淡的聲音,在心底陰暗的角落裏,變得溫柔而折磨人起來。

    我將臉埋入枕頭之間,堵上了耳朵。

    佛祖也好,上帝也好,誰來救救我吧。告訴我,這一切都隻是夢,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在生活。

    這樣的話,等我醒來之後,便不會感到痛苦了。

    懷著這樣隱秘而不可告人的願望,我進入了暗沉的夢鄉。

    夢境是一貫的陰沉色調,我被不知道什麽東西抓住了,掙脫不得,清明就坐在店裏看書,卻任我百般唿喚,也不肯迴頭來看一下,援兵近在咫尺卻袖手旁觀,那情景,實在是令人絕望。

    直到掙紮了半天,我才從噩夢裏掙脫出來。勉強清醒了一點,才發覺自己的確是被什麽給抓著,整個人被兩條結實而溫暖的手臂環住了。旁邊是遙安靜的睡臉,睫毛纖長,皮膚光潔,鎖骨的線條也很優美,很好,構圖ok,色彩完美,一切都沒問題,隻是……

    隻是為什麽遙也會睡在這裏啊?

    喂!我踹了他一腳。

    沒有動靜,喂!我又踹了他一腳,這次使了點力氣,那家夥卻隻是慢吞吞地睜開眼,瞄了我一眼,翻個身繼續睡起來。

    我生氣了,拎住他耳朵往外重重一揪。

    這下子他終於清醒了,猛地坐起來,捂著耳朵,哀怨地看著我。那表情,仿佛是被占盡便宜又拋棄的怨婦一樣。

    我哭笑不得,雖然以前也跟遙睡過一張床,可那是變迴原形毛茸茸的貓抱枕,現在是一個光著身子的大男人,被占便宜的明明是我吧?這家夥倒先擺起臉色來了。

    “喂,給我解釋一下。”

    我敲敲床頭,意思很明顯。

    “這是我的床,我不睡這裏睡哪裏啊?”遙揉著眼睛,一臉無辜。

    喂,明明這房間昨天說好讓給我睡的吧?太無恥了!論吵架的話,我向來是說不過他的,當下也不再浪費口舌,直接披衣起床。

    遙則倒頭接著睡,一副三百年沒見過枕頭的樣子。

    我剛想跳下床來,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清明探頭進來,冷不防看見這片光景,床上一片狼藉,遙光裸的背,我未扣好的衣衫,眉頭以非常不易察覺地速度皺了一下。

    他一定誤會了。

    我有些煩惱地想著,他卻很快恢複了平素冷淡的模樣。

    “出來吃飯。”

    他丟下這句話,就把門關上了。

    收拾完畢,來到外麵,廳裏的桌子上早已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大門虛掩著,透著幾縷溫柔的陽光。

    我在清明對麵坐下來,沒來由地有些局促起來。

    清明什麽都沒有說,我卻有些不安,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叫喊,你其實是很害怕被他討厭的吧?

    心神不寧,胡亂扒著飯,根本沒注意自己吃了些什麽,隻覺得滿口苦澀,清明的聲音悠悠響起,“我記得,你以前不吃苦瓜。”

    低頭一看,碗裏居然扒了幾筷子苦瓜,怪不得味道這麽不對頭呢。他看著我苦瓜一樣的臉,沒說話,隻是動手挪了下盤子,將我愛吃的菜換了過來。

    突然釋然了,清明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本來什麽都沒有的事,我幹嘛要自尋煩惱呢?

    “晚上去醫院的話,讓遙跟你一起去吧。”半晌,清明說到這個話題,我心一沉,難道這迴的事情很嚴重嗎?

    “那個……這次的生意,很大嗎?”我不想用恐怖這個詞,小心翼翼地選用了其他的代稱,畢竟,清明似乎很重視的樣子。

    他輕輕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測,接下來一句話,又讓我心跳加速起來。

    “我已經為你收拾了一個房間,以後想留宿的話,就留下來吧。”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我是想也沒有敢想過的,如今乍一聽到,竟然不敢當真。

    “真的?”

    “如果不想迴家的話,搬來店裏住,也是可以的。”狹長的鳳眼直視著我,目光沉靜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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