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若再在此事上說些什麽,隻怕就沒有這和氣麵孔和溫茶喝了。


    錦妃默了一時,低聲道:“咱們做長輩的,總是想著為孩子們多謀劃一些。……幸而還有弘杳這個胞弟,芽芽日後倒是也不愁什麽。”


    人常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若是一輩子未出閣,從父之後自然隻有從兄弟了。


    想到那姐弟兩個一向親厚,錦妃心裏稍微得到一些安慰——眼下有敦親王疼著,日後還有弟弟照顧,那位大格格這輩子倒也不會吃什麽苦。


    敏若沒多說什麽,隻輕笑著飲茶,錦妃沒有多坐,未多時,便起身告辭了。


    蘭杜送客出門,迴來見敏若披了鬥篷在轉角處賞梅花,湊近些低聲道:“想來再過不久,江南的賞梅文會便要開辦了。”


    “舒鈺在南晃蕩了一年,也不知此番文會,會不會有什麽收獲。”敏若抬手輕撫枝頭上的梅花,蘭杜想了想,問:“可要砍下兩枝迴去插瓶?”


    砍梅插瓶,供在堂間案頭,梅香幽幽,在這炭火未歇的春日裏,倒也算是一樁雅事。


    敏若卻笑著搖了搖頭,“叫它在枝頭開著吧。”


    她今兒心情屬實不錯,也不想什麽“有花堪折直須折1”了,此刻見豔紅花朵在枝頭恣意綻放,連輕展的、被風吹得微動的花蕊都似乎帶著自由氣息,她心情便更加舒暢了。


    在這紫禁城裏活了三十多年,沒有一天的風比今天的更叫她舒心。


    可惜這份舒心是隻屬於她的。


    敦親王府因芽芽蘇醒而一片歡欣,又緊鑼密鼓地投入了為芽芽治病、調理身體的進程當中,與敦王府相隔不遠的八貝勒府裏卻是一片陰雲籠罩。


    朝中皇子之爭愈發激烈,康熙按捺了兩年,終於出手敲打,直接停了八貝勒的侍奉,罪名是其“溺職”。


    但事實上,整個朝堂還找得出幾個比這位八貝勒更“勤奮”的大臣了?


    沒有幾個啊!


    就是勤奮的點可能不太“正經”。不過皇子奪嫡嘛,結交大臣、發展勢力對人家來說好像也確實是正經事。


    康熙這群兒子啊,敏若有時看著,都覺著頗為可惜。


    若是都能將本事用到正地方上,眾誌成城,以如今的時代背景,瑞初隻怕玩不過她這群哥哥們。


    ——畢竟瑞初要跨的步子太大,其中哪一環節少有疏漏就會被全盤掀破。她能安穩發展至今,全靠她這群好哥哥們目光都投注在這京師朝堂之中,相互廝殺鬥得不亦樂乎,半點不想往外看了。


    看似爭的是這五湖四海萬裏江山,其實也不過是一片籠中天地而已。


    一片若不捅破而新立,遲早要裹挾著蒼生百姓一起沉淪的籠中天地。


    蘭杜瞥見敏若懶洋洋地笑著,眼中又似有幾分諷然冷意,一時默默,想了想,道:“好歹今兒不用吃素了,叫烏希哈給您做點好吃?”


    敏若思考一會,道:“也好,隨意做些什麽吧。晚晌間阿娜日她們大約會過來,多備幾個菜。”


    蘭杜笑著應了是。


    而後朝裏朝外的風雲變幻,便都與敏若無關了。


    康熙迴京之後並未在宮中駐留多久,便駕臨暢春園。


    暢春園中倒是諸事齊備,敏若隻管拎包入住,養樂齋中一切自有得力的人打理,去年走時沒帶走的幾盆菊花都被好端端地收在花房中。


    她到暢春園沒多久,安兒與潔芳便帶著兩個孩子來到附近的莊子上休養。


    如今康熙每年如無意外都要在暢春園中度過大半的時間,一時暢春園附近格外皇子的園林莊田也紛紛拔地而起,離得太近的地方過於明目張膽的,騎馬兩盞茶左右的時間便能到的附近莊田就也十分搶手。


    人人皆知安兒那莊子是孝昭皇後留給貴妃,貴妃又轉贈給他的,這些年也確實都是用來做“正經事”,兄弟間雖有眼熱的,卻無人敢多置噱什麽。


    今年沒打算在莊子裏施展身手,他們之所以早早來了,是為了靠敏若近些。


    ——等過段日子,按安兒說的,他準備先啟行北上,而潔芳則帶著芽芽和弘杳在京裏,等芽芽再休養得更好些、京中也不適宜休養了,再帶著孩子們啟行北上。


    按照往年的慣例,這期間康熙大約會常駐暢春園,既然如此,潔芳帶著兩個孩子在莊子裏,離敏若也近,還能送芽芽三五不時地到敏若身邊去。


    安兒又笑眯眯道:“兒子不在的時候,潔芳他們娘仨就托付給您了。潔芳一向脾氣好,您可別讓她被人欺負了。”


    敏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潔芳心地是好,對親近的人也沒什麽脾氣,但對外那一張冷臉,便足夠唬住一票人的了。


    何況還有護犢子得很的蓁蓁和應婉在,哪怕在京裏,誰能煩得到潔芳?


    不過安兒的心意很令她熨帖,便隻伸出一指點了點安兒的眉心,好笑道:“你啊!”


    口吻輕鬆慵懶,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幾十年光陰仿佛都在這一指中,愣怔之間,安兒似是不知今夕為何年,恍惚仿佛迴到年少時,還與妹妹一起,依偎在額娘懷裏,爭搶撒嬌的年歲。


    而一轉眼,他已為人夫、為人父,要開始為他的至親至愛頂天立地了。


    見安兒出神良久,敏若揚揚眉,道:“怎麽,還賴上額娘了?我那一指頭將你點傻了不成?我卻不知,自己幾時竟有如此功力了。”


    安兒迴過神來,討好地衝她笑笑,“是兒子自己出神了。”


    他習慣了與敏若插科打諢,娘倆說了一會話,敏若將手中的那瓶花插完了,吩咐他捧到西屋,安放到書房臨窗的桌案上,宮女將東西收拾得差不多,悄然退下。


    蘭杜出去送東西,尚未迴來。


    隻有蘭芳立在屋裏,安兒知道敏若的習慣,屋門合著,便並不避諱在蘭芳麵前說話。


    他為敏若添了茶水,而後低聲道:“額娘,無論瑞初要做什麽,無論您想做什麽,兒子都會支持你們的。”


    敏若愣了一瞬,旋即笑了,道:“怎麽忽然想起說這個了?”


    安兒道:“隻是想,這麽多年,您與瑞初恐怕都已走出很遠去了,兒子也不應再原地踏步。隻是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隻要有心,隨時都來得及。”敏若輕輕拍了拍安兒的肩,眉眼間帶著柔和的笑意,叫安兒微有些不安的心立刻安穩下來。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蘭芳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會意沒再就這個話題多言。


    芽芽的身體虧損極大,實打實地休養了好一段時間才緩過來的。


    彼時她已正經更換了身份,成為了禦封的 “澈行真人”,休養了月餘,好容易氣力迴來一些,立刻來暢春園見敏若。


    許是新鮮的緣故,她穿了身敏若叫染秀給她裁的道袍來,青玉釵梳著發,她麵孔眉眼生得有些像潔芳,常年見著額娘和姑姑,氣韻也學來兩分,不笑而眉眼微垂時真如冰雪造就一般,清清冷冷,格外出塵。


    然一笑起來,那雙眼裏的溫和笑意便與敏若無二,便連真切地歡悅起來,神情都與敏若十分相似。


    她進到養樂齋便先急著顯擺這身打扮,獻寶似的在敏若跟前轉了一圈,“瑪嬤,我穿起來好不好看?”


    “你仔細頭暈!”潔芳頗為無奈地喚她,敏若順手扣住芽芽的脈,確認她身體真的好轉不少便放下心,笑道:“可見是好些了。好看!快坐吧,這段日子天氣轉熱,你的傷口可還會癢?”


    按理來說,兩個多月過去,芽芽身上的外傷應該已經好全了。但因為給芽芽用的那種類似假死藥的東西會抑製她本體的生機,同時也會延緩傷口愈合的速度,敏若才有此一問。


    芽芽笑道:“已都好全了,不會癢了。”


    “那就好。”敏若摩挲著她的鬢發,終於完全放下心,潔芳在一旁落了座,眼中也有兩分笑意,“這段日子她可真是見好了,每日精神得很,都有心情逗弘杳了。”


    那藥雖狠,但一來解藥對症,二來後續的藥膳方也都是正針對那丸藥造成的空虛配出的,所以芽芽的身體也恢複得很快,那些後遺症便仿佛是幹涸的土地,被幾場又急又多的春雨迅速滋潤了一把,後續隻要綿綿細雨不斷加注,哪怕裂痕再深的土地,也總有被完全滋潤透的一天。


    屆時,則是芽芽身體完全迴春之時。


    今日潔芳照樣又領了一份藥膳方迴去,芽芽苦著臉瞧著,拉著敏若的手臂撒嬌,“瑪嬤,那些藥膳太苦了!額娘還盯著我,叫我一口不許剩,實在是喝不下了!”


    “喝不下也要喝!”清楚芝麻餡小湯圓的本色,敏若不為甜蜜炮彈所動,“這些方子都是我再三斟酌配出來的,你若是不喝,瑪嬤的那些心思可都白費了!”


    芽芽甜,她茶呀!


    芽芽對這一招果然沒有抵抗之力,丟盔卸甲地投降,認了那一碗接著一碗的藥膳。


    潔芳瞧著頗為好笑,道:“額娘您放心,我盯著她呢,保準頓頓都讓她吃完。”


    芽芽幽怨地歎了口氣,做西子捧心狀:“四麵楚歌啊!”


    敏若左右看了兩眼,問:“弘杳呢 ?”


    潔芳道:“叫四嫂接去了。自傷勢好轉後,芽芽這是頭一次出門,帶著他們兩個我怕看不住。明日就好了,明日我帶著芽芽與弘杳一塊來給您請安。”


    弘杳那孩子確實廢人。


    敏若理解地點點頭,而後說起別的話來,潔芳帶著芽芽在敏若這留了晚膳,又吃了晚點,至黃昏時方歸。


    一切再次步入正軌,舒窈去年年末就從粵地迴來了,隻是彼時四處都是一片忙亂,敏若又忙於演戲,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能和舒窈靜下來說說話。


    舒窈那邊也忙,往粵地走了一遭,見了不少肅鈺他們攪和的外國新式火器,舒窈自己也上手了,心裏又有些新想法,迴來除了向康熙總結匯報工作、處理收尾事宜,又多了搞研發這一項日程。


    如今總算前頭兩件都完事了,研發可以不必著急,她來暢春園裏走了一遭,也不客氣,進來就纏著敏若道:“娘娘,我求您個事!”


    敏若眯眯眼:“你先說。”


    舒窈滿臉堆笑,態度十分諂媚,“您就先答應了我吧!”


    “你先說。”敏若不為所動,舒窈觀察她一會,發現這一招大約是無法磨得敏若鬆口了,隻能歎了口氣,道:“娘娘啊,人都說了,吃虧是福!您這半點虧不吃,豈不是少得了許多福?”


    敏若睨她一眼,道:“若所謂的福是再多幾個如你這般的小磨人精纏著我,那這福氣我寧願不要。說吧,什麽事?”


    舒窈討好地給她捶著腿,“這不十哥馬上要去熱河了嗎?我跟十嫂打聽了,他們打算十哥先去,再過兩個月,十嫂再帶著兩個孩子上路。您說著豈不是苦了他們夫妻分離了?我這做妹妹的,為哥哥嫂嫂分憂,那是義不容辭!”


    懂了。


    敏若支著臉頰歪頭看她,“你的意思是,叫我開口,把芽芽給你留下?”


    舒窈笑得更殷勤了,“我就說論智慧,闔宮、不,普天之下都沒幾個人比得過娘娘您的!您看,這十嫂後走,本就是為了芽芽的身子如今還不宜旅途奔波,幹脆就讓她留京裏繼續休養吧。我知道十哥十嫂是放心不下芽芽,這不有我們這些做姑姑的在,怎麽都會照顧好芽芽,不會叫她吃虧的!”


    “不叫她吃苦,叫她跟著你去幹活?”敏若又睨了舒窈一眼,舒窈討好地衝她笑笑。


    敏若呷了口茶,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年不是時機。”


    舒窈蹙眉,疑惑不解地問:“事兒不是都成了嗎?這會叫芽芽跟著我,盡快做出些接過來豈不正好?”


    “你當你皇父是吃素的?”敏若揚眉問道:“天下的事就都那麽巧了,先頭是遇刺,然後受重傷命在旦夕,馬上有個道人出來給她治病又要她出家,解決了婚約,然後立刻就跟著你這個小姑姑做出了成就來,如此順順當當的,感情天下的好事都落在芽芽一人頭上了?”


    此時康熙還沒生出懷疑,是因為這一路來她這邊鋪墊周全,首先對與弘恪的婚事,她就是支持態度,然後芽芽命垂一線時她悲痛欲絕和安兒發瘋的樣子也都真切,進行到如今,步步順理成章,才沒引起康熙的懷疑。


    但有些事情,若是升起疑心,哪怕隻是一念之間,足夠將前麵的布置全部粉碎。


    所以如今,他們需要做的是“等”。


    等時間,等芽芽的身體明麵上大致恢複,等一切都塵埃落定讓康熙習慣。


    隻有他對如今的結果習慣了,不會拿出來反複琢磨了,他們才真正地迎來一點安全。


    舒窈有些訝然,呐呐道:“這……這些都說得過去啊。”


    敏若搖頭,這迴眉眼間沒那麽輕鬆了,帶著幾分認真地對舒窈道:“你永遠記著,與你皇父打交道,處處都要周全妥帖。不能將希望寄托於你皇父會相信巧合,也不能將希望寄托於運氣。所有的棋,每走一步,都要算好、算周全,才能接著往下走,否則遲早會輸得一敗塗地。”


    舒窈終於鄭重起來,她抿抿唇,用力點了點頭,“老師放心,我記著了。”


    “你還不用怕,你隻管安心做你的事情便是了。”敏若拍拍她的背,安撫道:“朝堂中的事,你聽你阿瑪的就沒錯——此去粵地,你可見到斐鈺家的小娃娃了?聽說小姑娘眉眼生得十分秀致,可是可愛極了?”


    這孩子自幼跳脫,腦袋聰明但全聰明在火器上了,與人打交道全靠生來敏銳的直覺,這小動物一般的在外頭或許夠用,但在帝王家,卻是不夠的。


    幸而她年少時便有縝密周全的雅南在身邊,作為不起眼的小公主,也輕易不會與康熙和宮中的心思深沉之輩打什麽交道。


    而後來走的每一步,敏若、瑞初、蓁蓁她們許多人都站在舒窈身後,指點她怎樣搭橋渡河,後來又多了法喀與海藿娜為她保駕護航,步步走來,也算安穩。


    但有些話,敏若不得不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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