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點點頭,安撫他道:“傷勢不算極重,別慌。”


    安兒咬著牙,聲音低低地道:“不管是我哪個‘兄弟’做的,額娘……我想殺了他。”


    他說得咬牙切齒的,“若是瑞初頭頸處沒躲過,或是肋骨摔斷了插進肺腑裏……”


    他心有餘悸,臉色更白。


    敏若握了握他的手,聲音很涼很冷地道:“都在日後呢,不要急。”


    好飯不怕晚。


    此刻若是有人看到她的眼睛,會發現她此刻的眼神冷靜得嚇人,眼中好像盛滿冷光,冰冷銳利得好像刀鋒劍芒。


    安兒閉眼道:“隻怕最終卻查不出是誰做的。”


    “這世上的事,從沒有真正的過水無痕。”敏若輕聲道:“隻要耐得下心,靜靜等著,什麽事都會有結果的。”


    安兒將頭低了一低,意為受教。


    然後的一個下午,永壽宮都熱鬧得很,探病的人先後趕來,最先到的當然是黛瀾她們。


    知道敏若這今日一定忙亂,她們三個沒曾多留,仔細關心了瑞初的傷勢,黛瀾低聲道:“我明日再來。”


    書芳與阿娜日亦都點頭,敏若衝她們笑了笑,她舍不得離開女兒身邊,便叫潔芳送了她們一程。


    索性四人素來親厚,黛瀾她們也不會在意敏若的“無禮”。


    然後太子妃和公主們便先後到了,太子妃居住在宮中,自然比她的妯娌們來得早。


    瑞初和弘暉說到底是代弘皙受了過,太子妃作為弘皙的嫡母,進來便眼圈微紅著向瑞初道謝又賠禮,她帶來許多禮物,多是些補品藥材,永壽宮其實並不缺這些,但若不收下,反而像是怨怪東宮、要與太子撕破臉皮似的。


    於是便留下了。


    她又體貼親近地關心了瑞初一番,細細向太醫詢問瑞初的傷勢,不時以帕子拭擦眼角,關切備至,細微體貼。


    而從前,她在宮中與榮妃走得更近,和永壽宮、瑞初都沒有十分親密的往來。


    此時關心得卻好像瑞初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似的。


    無論做嫡母還是做太子妃,能做到她這個份上,都正經是極難得的了。


    但敏若看一眼,就覺著她活得實在累得慌。


    敏若今日實在沒有什麽心情招待來客寒暄客氣,太子妃亦知情識趣,對潔芳和應婉做招待她的主力這件事並無不滿。


    很快甘棠她們也到了,一窩蜂地擠在殿裏圍在瑞初的床前,這會若忽然進來個不知曉由來的,沒準還以為瑞初已經咽氣了,她們眼圈紅紅地在和瑞初做最後的道別呢。


    敏若看得頭疼,抬手捏了捏眉心,低身為瑞初輕輕理了理鬢角的頭發,問:“想吃點什麽?額娘給你做去。”


    瑞初想說叫她不要忙,敏若垂眼溫吞平和地看過去,瑞初便乖乖把話都咽下了,道:“想喝粥……”


    “好。”敏若點點頭,起身看了甘棠她們幾個一眼,對著太子妃微微點頭示意,道:“招待不周,潔芳,代我賠罪。”


    “是。”潔芳起身衝敏若微微欠身,鬢邊步搖流蘇輕曳的速度都不緊不慢極有韻律,太子妃也連忙起身,道:“毓額娘抬舉我了。”


    敏若溫和一笑,抬步出了偏殿,往小廚房去。


    她會吃,對各種飲食都格外講究,也知道花樣做法,手藝其實不差,隻是素日懶得動而已。這些年下廚,最多不過是三個孩子過生辰,給他們幾個下麵。


    今日瑞初受傷,小廚房門口廊下支著爐子煎藥,烏希哈備了骨湯,敏若看了一眼,想說這玩意其實不治骨折,也並不補鈣,但看烏希哈守著爐子眉頭緊皺的樣子,還是把這句話咽迴去了。


    犧牲閨女的胃哄哄烏希哈她們也沒什麽。


    瑞初說想吃粥是隨口一提跟敏若說了個簡單的,她的口味不挑剔,不像她哥,吃東西挑三揀四,她是有一口就行,水煮青菜就粗麵饅頭也能吃得風輕雲淡填飽肚子。


    但敏若難得下一次廚,怎麽也不可能簡簡單單地糊弄過去。


    擼袖子忙活了許久,帶著食盒迴到偏殿的時候太子妃已經告辭了,甘棠她們幾個坐在床前陪瑞初說話,見敏若帶人提著食盒迴來,紛紛起身,並笑道:“娘娘您做了什麽好吃的?”


    敏若笑了笑,側頭示意蘭杜將食盒打開,裏頭簡簡單單兩個青瓷葵瓣式蓋碗,打開蓋碗,食物的香氣才傳出來,一碗是熱氣騰騰的米粥,米粒晶瑩,摻雜著青翠的菜丁、碎碎的筍幹和細細的火腿粒,鮮香誘人。


    另一碗裏是帶湯的水煮蛋,用一點點豬油和醬油做的底,灑了青綠的切得細細的蔥碎,白嫩的水煮蛋沉在微褐色的湯中,碧綠的蔥花漂浮,最簡單不過的做法,香氣卻似乎能飄出十裏去。


    “時候也不早了,索性就用一頓晚點吧。”敏若對眾人道,靈露已帶人抬進大提盒,搬了兩張八仙桌擺在中堂,列上每人一份的粥、蛋,然後擺上各樣精細小菜、精致點心。


    這兩桌一擺出來,瑞初那原本噴香的兩碗頓時便不誘人了。


    瑞初略顯無奈,輕輕揚揚唇角,道:“額娘您偏心也不是這樣偏的。”


    敏若還叫人煮了定神湯,讓宮女端上來給弘暉飯前喝,聽她這樣說,慢條斯理地拂拂袖子,一麵道:“飲食清淡,給你放點火腿丁已是極限了,等過兩日,傷口收斂些,再叫你烏希哈姑姑給你做好的吃,你這會便看著吧。”


    甘棠就抿嘴兒笑,不過敏若也沒狠心到那個地步,蘭杜又親自拎進來一個小食盒,打開裏頭兩樣口味清淡的小菜,還有一碟蒸的柔軟點心。


    瑞初衝敏若彎著眼睛笑,她平時便是再高興,笑起來也是清清淡淡的,這會表情如此明顯,其實是在哄敏若。


    敏若看出來了,抬手摸摸她的頭,瑞初身邊的幾個宮女過來幫助瑞初用膳——其實就是扶她起來、喂她吃飯。


    瑞初的慣用手是右手,如今整個右邊手臂都不能動,也下不了床,飲食都需要宮人幫助。


    她床榻外側置了一張高幾,大宮女雲絮純一都是做事細致妥帖之人,一點點喂瑞初吃了頓飯。敏若看了一會,確定沒問題才走出去落座。


    她落座了,甘棠等人方坐下,弘暉已喝了一整碗定神湯,他今日跟著應婉在永壽宮呆了一下午,看著瑞初疼得滿額頭冷汗的樣子,心裏十分不好受,這會眼圈紅紅的,灌藥也不吭聲。


    應婉是有心叫弘暉記住,瑞初是為了救他才受了這樣大的罪,也意在告誡弘暉,日後行事要量力而行,以穩妥為上。


    小孩想不到那麽多,他隻是看著姑姑受罪,心裏愧疚難當。


    敏若低低一歎,用過膳,摸了摸弘暉的頭,安撫他道:“你還小,姑姑保護你是她甘心的,你心中並不必因此有什麽負擔。隻是千萬記住,日後行事要小心穩重,量力而為。不然這次有姑姑救你,下次便未必能夠如此幸運了。”


    把給自己牽馬的韁繩交給他人的侍衛,這在敏若眼裏就是一個絕對作死的動作。


    弘暉或許還小,但生在帝王家,他必須早早有安全意識。


    弘暉紅著眼用力點點頭,過一會進了內殿,站到瑞初的床前,他低頭看著瑞初,悶悶道:“七姑姑……弘暉錯了,弘暉再也不任性了,您快些好起來好嗎?”


    瑞初微微動了動唇角作為安慰,略抬起左手,弘暉連忙把腦袋湊過去,讓瑞初揉了一把。


    瑞初道:“七姑姑會趕快好起來的,你不要擔心了。跟額娘迴去吧,好好在家休養兩天。”


    弘暉紅著眼圈點點頭,臨走前,坐在瑞初的床前,應婉小心地摸了摸瑞初受傷的那隻手臂,鄭重地低聲道:“這傷,四嫂一定給你找迴來。……你四哥已說了一遍的話,我想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此大恩,我永世銘記,日後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點點自己的心口,“都記在這了。”


    瑞初似乎低低笑了一聲,止痛的湯藥這會過了勁,手臂和肩上的傷都在痛,她背也摔得大片大片的淤青,但為了處理前麵的傷,也顧不上了。


    她額頭上的冷汗就沒斷過,這會低笑一聲,也有些有氣無力,卻又莫名地有幾分和敏若如出一轍的瀟灑。


    “我要那麽多赴湯蹈火做什麽?四嫂若是心裏記著,不如將那宋代拓的《雁塔聖教序》贈與我吧。”瑞初道。


    應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又生憐惜,為她擦了擦額角的汗,輕聲細語地道:“好,都好。你四哥那還有《快雪時晴帖》的拓本,我都給你弄來。”


    敏若輕笑一聲,知道這夫妻倆手裏的那些好帖子怕是都要進瑞初的口袋了。


    公主們相繼離去,潔芳和安兒留到最後,若非宮門將要落鎖,他們兩個不好在宮內留宿,隻怕還不肯走。


    臨走前,敏若平靜地溫聲對安兒道:“戒驕戒躁。須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哪怕眼下一時毫無頭緒,也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安兒鄭重地點點頭,敏若緩和了眉眼,帶著笑囑咐道:“迴去吧,一日不見你們,芽芽該想了。”


    潔芳輕聲道:“明日我帶芽芽進來看您和她姑姑。”


    “好。”敏若點點頭,看著安兒和潔芳並肩站著,一雙璧人,她心情都稍微舒暢了些。


    不多時人皆離去,殿裏掌了燈,品質最好的玻璃做的燈罩內燭火輝煌,殿內數盞玻璃燈照得屋子分外明亮。


    今晚會有值夜的太醫和醫女在永壽宮門外、永壽門內的值房中候著,隨時聽候傳喚。


    關永壽宮門前,瑞初身上的傷又換了一次藥,手臂用了夾板,平放在床上。


    她從小不喜歡有人守夜,但今夜是注定得有人守著她。


    敏若本打算自己留下,都交代人去取枕褥寢衣了,瑞初道:“額娘……您還是迴去歇著吧。”


    敏若停住口中吩咐事情的節奏,轉頭看她,壓了一日的那口氣這會才歎出來。


    “你長這麽大,額娘頭次見到你如此狼狽的模樣。”敏若眼睛微有些濕潤,側頭去擦了一下,方啞聲繼續道:“我怎麽舍得離開你啊?”


    瑞初眼睛也發澀,低聲道:“可您留在這,知道您休息得不好,女兒這一夜也注定難以安心入眠。”


    她就是知道怎麽勸敏若才戳敏若的心窩子。


    敏若側過頭去深深吸了口氣,蘭杜也勸道:“奴才留在這守著公主,娘娘您還是迴去歇著吧,不然公主也無法安心休息。”


    敏若走到床邊,摸摸女兒的臉,默了半晌,問道:“那粥吃著喜歡嗎?”


    瑞初笑著點頭,“喜歡極了……不過下次額娘不要做了,烏希哈姑姑做的就很好。”


    敏若道:“給你做點東西吃,額娘心裏安穩。……今日之事,一時半刻可能查不出結果了。”


    “如此正大光明地算計太子膝下長子,幕後之人但凡不是個癡傻人,便不會留下痕跡。”瑞初仍是帶著笑的模樣,她今日笑的比往常三四日加起來都多。


    正是如此,敏若瞧著才更心疼。


    “但日久天長,總有些事會露出痕跡的。”瑞初道:“鎖定了那幾個人,總有能撬開他們經手此事的心腹的嘴的機會。”


    如果沒有,就創造機會。


    而且,如此大的事,八成會有他們要掃清自己身邊最後的知情人的一日。


    隻要嚴密監視,留心注意,一切終將水落石出。


    敏若亦是這樣想的,她見女兒通透平靜,便放下心,又道:“你的傷並不礙事,太醫不敢說準話,但竇春庭私下與額娘透露了。”


    瑞初道:“如此,額娘可以放心了。”


    “……你疼著,我怎麽能放心 ?”敏若歎了一聲,看著她喝了鎮痛的湯藥,洗漱安穩躺下,方才從偏殿裏離去。


    瑞初就這樣開始了養傷生涯,傷筋動骨的傷都不易好,幸而逢秋冬季而不是春夏,否則京師的夏日那般炎熱,瑞初恐怕要有大罪受。


    一切如敏若所料。


    富保忙了數日,查到最後都是斷了的線索。


    看著遞上來的文書,康熙臉色陰沉得可怕。


    太子立在一旁,微微垂頭,他心裏懷疑大阿哥,又查不出任何線索——不僅是富保受康熙的命在查,這一樁瘋馬案,京中至少有四批人馬在查:康熙的、太子的、安兒的、四阿哥的。


    按理說,這四撥人一起查,就是深埋地底三丈的東西都能挖出來了,偏生這案子,線索查出一點就突然斷掉,那兩個有問題的侍衛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不吭,還都是父母雙亡之人,再查妻兒,早已遁走不知去往何方。


    那匹瘋馬是被用了藥算計了,可循著用藥這條線索追下去,也查不到蹤跡。


    簡直是最完美不過的懸案。


    敏若聽了安兒所言,靜了半晌,竟然笑了。


    安兒本來氣惱,見她如此心裏又瘮得慌,小心翼翼地道:“額娘,您別這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溫僖貴妃她不想奮鬥了/溫僖貴妃在線養老躺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丘一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丘一夢並收藏溫僖貴妃她不想奮鬥了/溫僖貴妃在線養老躺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