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士兵的臉色蒼白,唿吸非常快,胸口不停高低起伏著。


    他非常激動,而紮在他手臂上的針頭正在不停的往外滲血。


    祝玉燕有心讓他冷靜一點,想告訴他抽200毫升是不會死的。但她同時又清醒的知道這麽說根本沒用,這不是現代,不是人人都明白抽血不會死,在這個時候,血就等於生命,可能還有更多更玄妙的理解,她的安慰是不會起作用。


    祝玉燕在焦急之中,無奈之下,脫口而出:“我給你錢!一千美金!”一邊說,她一邊慌忙在身上找,然後就看到祝顏舒給她買的手表,她猶豫了一秒,取下手表說:“這個,救迴了他我就給你!這個值兩千美金,是美國貨。”


    從士兵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為了錢心動,他的表情太複雜了,她沒有看到過這麽複雜的表情,她辭窮了。


    而更讓她心驚的是耳際的心跳已經越來越慢了。


    一時急,一時促,一時重,一時輕。


    心跳聲就像是自由的孩子,他不受控製,不會聽什麽大道理,也不會為一千美金、幾千美金心動。


    祝玉燕急切的對軍醫說:“心跳還在降低,一分鍾低於四十次了。”


    軍醫對視一眼,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她知道他們無計可施了。


    但他們沒有停下來,不知是不敢,還是想繼續救他。


    其中一個軍醫又忙了一陣後,他脫下手套,出去了一趟,然後走進來的是蘇純鈞。


    看到他,她明白了什麽,卻更願意自己不明白。


    屋裏全是血,地板上到處是滑嘰嘰的血跡。


    充當病床的是一張長桌,挨著桌子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綁著一個發呆的士兵,兩個拿槍的士兵正用槍抵著他。


    他在給趙書理輸血。


    燕燕站在桌子前,她前傾著身,一手按在趙書理的頸側,一手拿著聽診器放在胸口,她的胸前、臉上也染上了血。


    他走過去,先扶起祝玉燕,把她抱到門口,在門口用力擁抱了她一下,在她耳邊說:“我跟書理說兩句話。”


    祝玉燕全身僵硬的站在那裏,不一會兒,兩個軍醫也出來了,然後是那個被架著拖出來的士兵。


    祝玉燕讓開路,愣了一兩秒,匆匆脫下手表追過去,把手表塞進那個士兵胸口的口袋裏。


    祝玉燕:“給你,這個給你,謝謝你救他!”


    她看了一眼押著他的那兩個士兵,說:“你們不要搶,不許搶!這是他救人的報酬,不許任何人搶!”


    那個士兵的眼神呆滯,手臂上還在流血,針頭一定是很粗暴的就拔下來了。


    她告訴自己要記得一會兒去給這個士兵包紮一下,對士兵說:“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吃的,你補充一下營養。你放心,輸血是不會死的,外國皇帝還會放血治病呢,流一點點血對身體是不會有妨礙的。”


    那兩個士兵把這個士兵架走了。


    她繼續站在門口等。


    抱著一點點幻想。


    或許,趙書理會緩過來的。


    生命是很堅強的,說不定,他會好的。


    他一定會好的!


    或許過了幾分鍾,或許是幾個小時。


    門打開,蘇純鈞走了出來,他……她沒辦法分辨,越過他,她看向他身後。


    餐桌上的趙書理還躺在那裏。


    祝玉燕:“我去叫大夫……”


    她沒來得及走。


    蘇純鈞抱住了她。


    緊緊的。


    她懂了。


    她也抱住了他。


    好快。


    太快了。


    早上,趙書理在早餐桌上說他今天在外麵吃飯。


    他笑著說:“公款吃喝。”


    他還形容那家日本料亭的魚有多新鮮,酒有多好喝,彈唱的都是正宗日本藝伎。


    趙書理:“唱的又難聽,跳的又不好看,偏偏日本人喜歡。”


    他說他晚上就迴來了。


    祝玉燕靠在了蘇純鈞的肩頭。


    悲傷不能太久,因為活人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們二人隻是在門前擁抱了不到一分鍾就分開了,蘇純鈞要趕緊向上匯報這個消息,必須馬上去電報室,還要立刻展開調查,外麵的警察和保安隊也可能抓到了行兇的人,或許會有目擊證人。


    而祝玉燕,她要處理趙書理的身後事。


    她要,先幫他洗幹淨,穿上好衣服,再讓人買一口棺材,要給他家人寫信,收拾他的私人物品,要……


    她忙忙碌碌的,直到一個小時後才想起來那個士兵。


    她趕到廚房,親自做了一碗細麵,加了四個荷包蛋,裝進食盒,親自送到後麵的軍營中去。


    那個士兵已經被送了迴來。


    她走過去,看到軍營門口都是人。


    她站住,讓人去問怎麽了。


    “有個人死了。”


    她的心裏一抽,不祥的預感湧上來!


    她快步過去,擠進人群,走進房間裏。


    房間裏燈光昏暗,有幾個人站在一張鋪蓋前,看到她來,那些人都讓開了。


    躺著的那個人,手臂上還有熟悉的止血帶。


    她走過去,跪下來,把那個人的頭發都扒開,盯著那張臉看。


    她摸他的脈博,摸他的頸側,趴在他的胸口聽心跳,捂住他的口鼻感受唿吸,湊近扒開他的眼皮看瞳反射。


    她甚至想能不能人工唿吸。


    她騎到他的肚子上,解開他的腰帶,不管周圍的驚唿,她雙手交握,拚命迴憶曾經學過的急救,幾次來著?一分鍾幾次?超過六十次對不對?要快才行。


    周圍的驚唿消失了,有人走了,又有人來了,兩個人把她從這個人身上架開。


    她抬頭看到發現是軍醫,馬上說:“可能還有救!”


    她讓開來,但軍醫並沒有繼續心髒按壓,而是聽他的心跳唿吸,按他的脈博,看一看眼睛,就對她說:“人已經死了。”


    她說:“但是!”


    一個軍醫柔和的對她說:“太太,人已經硬了。”


    她怔住,忘了自己剛才碰到他的時候,他是冷是熱。


    軍醫輕輕歎了口氣:“可能是嚇死的,他們不懂,就害怕抽血。”


    “太太,您別難過,這都是這人命不好,膽子太小了。”


    另一個軍醫過來,把一個東西給她,然後兩人就把她一起從這裏拉出去了。


    一直到迴到樓上,她站在臥室裏,才發現手裏的東西是那隻手表。


    天花板好像跑到了腳下,地板跑到了頭頂上。


    她不知道她暈了過去。


    蘇純鈞聽說那個士兵的事後立刻趕迴臥室,發現祝玉燕坐在沙發垂著頭,他剛想過去安慰她,就發現她好像沒了意識。


    他嚇得趕緊高聲叫人:“快來人!”


    “別叫。”祝玉燕在混沌中仍一手按住身邊最近的這條胳膊,他總是在她身邊,就是這個位置。


    “我休息一下,我沒事。”


    眼前一陣白一陣黑,什麽都看不清。


    但她沒有說,靜靜的倚著身邊這個人。


    她不能再嚇著他了,今天發生的事已經太多了,她不能倒下,他一個人撐不過來的,她必須撐住。


    一會兒就好了。


    一會兒就恢複過來了。


    她靠著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失序。


    隻是暫時的。


    慢慢的,眼前的東西有了形體。


    她慢慢的看,慢慢的想。


    這是桌子,那是櫃子,眼前的是……地毯上的花紋。


    恢複過來了。


    手下的是他的手。


    他的手在抖。


    她用力握了握,聲音更有力了一點:“我真沒事,就是沒吃晚飯,剛才有點低血糖了。我這邊的事都忘完了,靈堂布置好了,明天我收拾一下書理的東西好交給他的家人。”


    她問:“書理……離開前,你跟他說了什麽?”


    他在離開前,是醒著的嗎。


    他知道他要死了嗎。


    蘇純鈞進去之後,軍醫給趙書理打了一針腎上腺素,他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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