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施無為天生就不會騙人,性格又軟弱膽小,還有點一根筋,除了在做學問上有一些才華之外,其餘一無是處。他就像一頭羊,需要有人圈著他,他才能安穩生活。


    祝家這個圈就很合適嘛。


    這兩人是天生一対。


    但是——


    代教授仔細打量施無為,歎氣:“無為,你……唉……”


    從祝家樓搬迴來以後,施無為大變樣了。頭發整齊了,胡子也能刮幹淨了,襯衣也不再是一穿一學期不換了,襪子也能找到了。


    讓人刮目相看。


    但迴來以後就又慢慢變迴原樣了。


    代教授雖然有心化身月老牽線,但也不能當那不識趣的人。他覺得以施無為現在的打扮來說,是無法打動少女的芳心的。


    “你呀你,唉,唉,唉。”代教授連歎三聲,躺下翻身不管了。


    施無為變成了丈二和尚,不明白代教授怎麽看著他歎起了氣。


    蘇純鈞有幾分領會到了意思,卻自覺他是祝家的人,應該先去探一探楊玉燕的口風,看看楊玉蟬那邊有沒有意思。要是沒意思,那就是施無為有意思,他都要幫著棒打鴛鴦。


    所以蘇純鈞也打了個大哈欠,說了聲:“晚了,睡吧。”也躺下了,不一會兒就扯起了唿嚕。


    施無為去拉滅電燈迴來,三人就都睡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施無為就爬起來去廚房幫忙做早飯了。


    代教授和蘇純鈞也醒了,但兩人都裝睡不起來,都不想一大早去廚房做飯幹活,熱一身的汗。


    聽著廚房那邊的動靜,代教授翻了個身,対地上裝睡的蘇純鈞說:“無為每天早上都去幫張媽做早飯。等他把灶燒起來了,把麵揉好了,把水燒熱了,把野菜給洗幹淨了,張媽才起來,一進去稍一料理,早飯就做得了!”


    蘇純鈞感歎:“那以後施無為不教書也可以去外麵支個攤賣早點了,多個手藝啊。”


    代教授笑眯眯的說:“你不去幫忙?”


    蘇純鈞幹脆的說:“我就會吃,不會做。”


    代教授點點頭:“個人有個人會做的事,我也不勸你去幹無為的活,無為也幹不了你的活。”


    蘇純鈞看著代教授:“您別拿話哄我,我不會去幹活的。再說了,您不是書童出身嗎?應該從小會幹活啊,您怎麽不去幫忙呢?”


    以情動人是沒有用的,說不幹活就不幹活。


    代教授笑了,蘇純鈞也笑了。


    兩隻狼狽坐起來,開始商量。


    代教授說:“無為的船票已經買好了,坐日本人的船先去日本,再從日本轉航去美國舊金山,再從舊金山坐船去英國。”


    蘇純鈞倒抽一口冷氣:“您也不怕施無為丟在半路了,這一通繞,把地球都繞了半圈了吧?”


    代教授歎氣:“怕啊,可沒辦法。英國船不來了,現在港口隻有日本船停,我花大價錢才買到船票,你知道花了我多少年的積蓄嗎?我還要給他準備生活費和學費,我還擔心他會不會把錢包丟了,換成支票不知道他會不會用,唉……”


    他當年出國比這容易的多。少東家在他們鎮上找了一家商行就把他給送出去了,現在迴想起來,那商行還真是信人,沒把他隨便丟在哪裏,真把他送到英國去了。


    現在在大城市了,出去反倒沒有以前簡單了。


    蘇純鈞也沒說話了,他當年出去更簡單,他是坐清政府的船出去的,當年官船出去一趟,既販貨,也送人,不少有錢有勢的人家送子弟出去都搭官船。


    蘇純鈞說:“不然,給他找個向導?”


    代教授搖頭:“向導都是隻導一段路,從中國到日本可以找向導,從日本去美國也可以找向導,但沒有向導能跟著他坐三條船跑大半年的。”就是真有這樣的向導,他也請不起!


    為了送施無為出去,他已經把錢花光了。除了買船票,剩下的錢全都留給他做生活費了。


    本來他還想找校長要錢的,可是最近學校也有許多花錢的地方,近來學校的經營也不太好,校長能弄來那些官憑文書就已經幫了大忙了,他實在沒臉再去找校長要錢了。


    他要是去,校長隻會自掏腰包送錢給施無為。唉,那又何必呢?


    何況,現在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他不放心施無為一個人出去。


    可是不讓他出去又十分可惜人才。


    兩難啊。


    第154章 天生一對


    楊玉燕走下樓時,看到蘇純鈞站在餐廳裏,心裏無比的高興。她必須承認,她已經習慣愛人就在離她一壁之隔的地方,觸手可及,朝夕相聞,不管是開心還是憂愁,他們總能彼此分享。


    現在他們不得不分隔在城市的兩端,雖然身邊有母親姐妹與同學陪伴,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也並不無聊,可她還是覺得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


    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有很多事想跟他聊。許多時候,她想第一個交談的人是他,想第一個分享她的奇思妙想的人也是他。


    在祝家樓的時候,她就與他分享了很多不能與母親與姐姐述說的心事。在他仍是她的家庭教師的時候,她就占著身份上的便宜對他做過許多她不該做的事。


    她或許在家人麵前可以做一個懂事的女孩子,姐姐與母親已經覺得她時常不講道理,但她第一個肆意耍賴,不講道理的人是他。


    現在想起來,真是讓她感到不好意思。


    她當時仗著他是祝家樓的租戶,又囊中羞澀,需要仰祝家鼻息,又因為是她的家庭教師,脾氣溫和順從,性格開朗大方,不會記她的仇……等等諸多倚仗,諸多試探之後,對他真是使盡了脾氣。


    她敢於陽奉陰違,敢於對他說一些稍稍不客氣的話,敢於跟他開玩笑,聊一聊她在書中報紙上看到的故事,那些不合時宜的東西。


    她對他做了太多不敢在母親與姐姐麵前做的事。


    仗著年紀小,仗著姿容不俗,她以前真是好好的“欺負”了他一迴。


    等到兩人從師生變成了男女朋友,又成了未婚夫妻,定下名分後,她更加不知“悔改”,欺負人更厲害了。


    她自認在這段感情上是占上風的,也就從來沒有患得患失過。


    直到這次意料之外的分別後,她才感受到她對他的思念和依賴,也迴憶了很多以前兩人相處時的事。


    她現在沒辦法見到他,反而讓她的腦子時全是他了。


    但察覺到這一點後,她為了女孩子的矜持與自尊,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在見到他之後,不管她心裏多開心,多雀躍,她都要保持和跟以前一樣的態度。


    她輕快的跳著走下樓,來到他身邊,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一會兒就要走了?”


    蘇純鈞想到他離開這裏以後就要去跟憲兵隊設計抓金老爺了,就心情不好。不過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他不去憲兵隊,那張隊長隻怕就要找過來了。


    他點點頭,“我吃過早飯就走。”他不想把不開心的事告訴她,就笑著牽起她的手說:“今天早上的麵條是大頭揉的,他的麵揉的越來越好了。他還會包餛飩,我可是才知道。”


    施無為揉麵的技術在張媽的調教下已經可以出師了,他力氣大,也有耐心,揉的麵團要軟就軟,要硬就硬。張媽現在早上可省事了,大部分的工作都有人代勞了,隻有切麵條不敢讓施無為代做,怕他不小心切著手了。


    楊玉燕說:“他包的餛飩不好吃,麵太厚了。不過他團的餡不錯,調料放的很準。”


    大概這也是施無為的天分。張媽做飯調味全憑直覺和經驗,施無為跟著看了一段時間以後,竟然能青出於藍了,他還能將“稍許”、“放一點”、“拿手指撚一搓”這些量詞簡化為一克、三克等更容易讓人理解的話。


    早餐桌上已經擺好早飯了。


    祝顏舒、代教授和楊玉燕全是黃魚麵,其餘人麵前的就是肉絲麵,和施無為親手做的菜肉大餛飩。個個都有小包子那麽大,皮厚餡大。


    楊玉燕看到大餛飩就說:“唉,要是張媽包的就好了。皮這麽厚,肯定是施同學包的。”她愛吃施同學調的餡,卻不愛吃他包的皮。


    楊玉蟬替施無為不平道:“人家好心做出來了,你不要挑三撿四的!再說這皮咬著很筋道,我覺得挺好吃的!”


    她麵前就是一碗菜肉大餛飩,六個就裝了一碗。


    這是施無為親手端上來,擺在楊大小姐麵前的。


    代教授看到歎了口氣,與蘇純鈞交換了一個眼神。


    昨晚上隻是發現了一個線頭,今天就看到一截繩子,說不定過兩天就能牽出一頭牛來了。


    蘇純鈞觀察了一下施無為,發現這小子很可能是個扮豬吃老虎的。


    楊玉燕實在是眼饞大餛飩的餡,對楊玉蟬說:“姐,給我吃一口吧,你不是說皮好吃嗎?那我吃餡,你吃皮。”


    楊玉蟬瞪她:“我看起來像傻子嗎?”言罷推開賴皮妹妹,推到蘇純鈞那邊去:“你要吃,找你姑爺去。”


    蘇純鈞當然不介意與楊二小姐分吃餛飩,當下就要去廚房再盛一碗。不想,扮豬吃虎的施無為不好意思的說:“鍋裏沒了,要不我分你兩個?”


    蘇純鈞哪能讓楊二小姐吃別的男人碗裏的東西?立刻坐下說:“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楊玉蟬心疼妹妹,就讓出自己的碗:“那我分你兩個吧。”


    施無為馬上站起來說:“我還包了中午的,放在籠布下頭,我現在再去下一碗,你們先吃著。”說著就去廚房了。


    蘇純鈞在旁邊看著,心中暗歎老實人也有耍滑頭的時候。


    楊玉蟬見又有新的了,就問楊玉燕:“那你一會兒吃新下的吧,我這就不給你了。”


    楊玉燕依稀仿佛發覺了什麽,與蘇純鈞對視。


    蘇純鈞點點頭,楊玉燕頓時秀目圓瞪,如猛虎下山,欲擇人而噬。


    她姐是她的!


    蘇純鈞拉了她一下,先示意她去看楊玉蟬。


    楊大小姐吃餛飩吃得正香,什麽也沒發覺。


    楊玉燕立刻偃旗息鼓,避免打草驚蛇。


    不多時,施無為端著下好的餛飩過來了,放在楊玉燕麵前,被楊二小姐用火眼金睛上下打量,打量的他都發毛了。


    施無為小心翼翼的說:“你吃,你吃,湯淡了就放點鹽。”


    楊玉燕鐵麵無私:“謝謝。”


    施無為戰戰兢兢的坐下吃餛飩,看楊玉燕與蘇純鈞頭碰頭竊竊私語,還不時的朝他看過來,嚇得他連咬了好幾下舌頭,緊張得不行。


    吃過早飯,楊玉燕送蘇純鈞出去,兩人路過廚房,看到楊玉蟬在幫施無為洗碗,兩人在廚房裏有說有笑的。


    未婚夫妻輕手輕腳的出去。


    楊玉燕深沉道:“我姐常幫他幹活。”


    張媽手把手把施無為教會以後就輕鬆多了,施無為爬高上低,抹桌子擦地,無有不會,無有不包,連灶上的活都學得差不多了。


    楊玉蟬是老覺得自家人使喚施無為,她感到心虛,就總幫著他幹,兩人時常在客廳或餐廳上演“我來幹”、“不,還是我來幹吧”這樣的大戰,每日樂此不疲。


    楊玉燕往日隻顧看戲,今日才發現自家的白菜被人掂記上了。


    唉,失策!


    蘇純鈞點點頭:“原來是這麽迴事,怪不得他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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