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那一株惡極菌株,圖靈來到了房間內最為巨大的一處培養倉前。


    淡綠色的液體中浸泡著一副蜷縮的巨大肉翼。


    喪屠基克的屍體在昨天被送到了這裏,這具隻剩下骨駭和部分肌肉組織的殘軀在圖靈的眼中依然頗有價值,但保存最為完好的,隻有那一對肉翼。


    為此,圖靈將肉翼剝離,單獨培育存放,並通過部分惡極菌株救“活”了這東西。


    此刻在培養倉中的這對肉翼,其內裏已經被惡極菌株操控並逐漸同化,而圖靈要加速這一過程,並將其移植到馬尼克的身軀上。


    半小時後。


    “你確定……這樣真的能行?這不會變成你泡著的那些東西吧……”


    伊利亞特表情誇張,各種麵部匝肌擠出走向浮誇的褶子。


    原因無他,因為圖靈這令人觸目驚心的實驗過程看得他是一陣頭皮發麻。


    “在脊柱部分打造獨特的抑製器持續注入抑製溶液,這樣就能讓惡極菌絲長時間處於安分狀態。”


    在馬尼克的脊柱部分擰上最後一顆螺絲,兇禦籠手機械變形,哢哢地恢複常態。


    馬尼克的身體此刻完全趴在實驗台上,特製的人類用【惡變抑製器】就完全鑲嵌在其脊柱外部,順著骨骼的走向構成了一條外骨骼脊柱的造型。除卻精密的防護結構外,這本質上是一個長效注射器,即【惡變抑製器】的原理,通過注入超限細胞抑製溶液讓【惡極菌株】的寄生得到可控。


    在【惡變抑製器】的兩邊,一對巨大的肉翼宛如獨立的活物一般,狂野地擺動著。


    這對喪屠基克的肉翼屬於一種單調的突變器官,圖靈將其和馬尼克的身體結合,作為儲存【惡極菌株】的容器而存在。


    “再進行最後一輪調試,然後就可以嚐試接入了……”


    圖靈的目光注目在伊利亞特的身上,敲了敲後腦的外骨骼。


    “開始吧,伊利亞特。”


    ……


    ……


    換頭手術這樣的概念圖靈不算陌生,但他真正了解到其中的複雜性,還是在威爾遜公司,加菲爾德閑暇時和他交流談到的。


    堆棧體科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換頭手術的概念頗為相似,隻是將承載著意識和思維的容器,從大腦更換到了一種高精密工業製品中。


    意識轉移的感覺如何?在圖靈的感知中,就像是沒有任何五感的混沌狀態,卻又清晰無比地感知到,他的思維被壓縮,擠入一根細小的管道,被數據般上傳到一處中轉站,最後匯入無數條溪流,那是萬千神經束,讓他逐漸感知到肌肉,骨骼,還有思想。


    圖靈猛然睜開了雙眼,從實驗台上一撐而起,扭頭便看到一臉緊張,端著王庭衛隊製式步槍對準自己的伊利亞特。


    “布雷澤?”


    圖靈點了點頭,將屬於馬尼克的那一撮藍色厚劉海從一邊的眼睛上略微甩開,側過身來坐在實驗台上,低頭輕輕伸展五指。


    “這就是……意識轉移。”


    除了背後些許的異物感,圖靈感覺不到任何來自這具身體的排斥,不需要他克莫司,也不需要糖皮質激素,不需要任何處理排異反應的藥物,就能直接得到一具全新的能夠使用的身體,簡直……


    方便到可怕。


    或許這就是在列車上看到克賈卡的頭顱時,對方口中的“永生”。


    這個世界的人類,依靠這種科技,隻需要不斷地更換身體就能夠一直活下去。


    而自從進入這個世界後,就一直使用的是怪物的身體,此刻又重迴人類的感覺,倒是讓他有些懷念。


    雖然也不是自己的身體。


    “那個……布雷澤。”


    旁邊伊利亞特的聲音打斷了圖靈的思緒。他抬起頭來,發現對方正撇著腦袋指了指自己:


    “換了新身體的感受如何我們先不談……你能把衣服穿上麽?”


    圖靈低頭瞄了眼。


    這具身體自然是扒光了才能做改造,目前圖靈是裸著的。


    他跳下實驗台,重新腳踏實地。在伊利亞特驚愕的目光中,背後猙獰的血肉之翼包裹住他的身體,化作萬千黑色菌絲融入其中,並於體表構築出一套黑色的貼身衣裝。


    “這是?!”


    “改造的結果。現在這具身體應該具有了初步的戰鬥力。”


    捏了捏拳頭,一抹黑色的菌絲從發力的部位浮現又消失。強度上不好估算,但是完全適應和開發一下後,手撕生存級鬥獸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圖靈抬起頭來,仰望自己此刻已經陷入靜默狀態的霍克爾身軀。


    “所以現在馬尼克的意識已經在我那具身體裏了?連接端口關閉了麽?”


    “當然已經關閉了……”對於重新為人,而且還是馬尼克外表的圖靈,伊利亞特表現出了極度的不適,“現在他的意識被困在你那具身體中,無法進入大腦,根據這台機器的內部說明,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靈魂輪盤”的功能之一,就是斷開堆棧體和大腦的連接,讓個體強製處於昏迷中。對於意識被轉移到霍克爾身軀裏的馬尼克,圖靈和伊利亞特就采取了這樣的做法。


    “就算是有審查,這樣應該也能夠糊弄過去。不過……”伊利亞特看先此刻的圖靈,“我還是想再問一遍……你真的想好了,要這麽做?”


    “人也關起來了,身體也搶了一具,還問這些有意義麽?”圖靈扭了扭腦袋,略微適應了一下這具身體。


    雖然不存在排異反應,不過馬尼克這具身體似乎有煙癮,這讓他喉嚨有些發緊。


    圖靈穿上了馬尼克的銀邊外骨骼作戰服,略微調試了一番後,再度檢查了一遍軍用投影通訊器中的信息,確保不會出岔子。


    看著自己的搭檔用著王庭衛隊隊長的身體,伊利亞特怎麽看怎麽不適應,心中總有些異樣的怪異感。


    “說起來……布雷澤。”


    “?”


    “你在進來之前……被送到超限鬥獸場之前,你是做什麽的?”


    “你以前不是問過麽?”圖靈瞥了眼似乎沒話找話說的伊利亞特,“科學家。”


    “少開玩笑了……這個職業幾乎隻存在於圖密商會和大聖杯那邊,最多不過就是安定區裏那些為幫派鬥獸服務的生理調整師。不願說就算了……”伊利亞特搖了搖頭,“那接下來怎麽辦,現在就行動?”


    “馬尼克接到的命令是在避開大聖杯的情況下,提取鬥獸布雷澤,也就是我原本身體上的組織樣本。而交接對象提到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返迴‘密殿’。”


    伊利亞特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密殿?”


    “你看起來似乎知道這地方。”


    “那是圖密商會中的特殊機構……類似於一個獨立的,由建設者後代直接統治的機構,具有很大的權利。”


    “你以前也是那地方的人。”


    “嗯。”伊利亞特低下頭去,“不過在我的父親還持有‘造物之證’的時候,我活躍的地方基本隻有安定區,和這些核心人群基本沒什麽往來……”


    伊利亞特的過去勾起了圖靈的些許興趣,就在他一邊查看馬尼克的投影通訊器,一邊準備繼續發問時,一條消息在那塊全息屏幕上彈出:


    【還沒有結束?怎麽這麽慢?】


    圖靈抬眼看向伊利亞特:“這邊有人來消息了,應該是馬尼克的上級。”


    伊利亞特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那怎麽辦?!”


    “你在緊張什麽?現在我就是馬尼克。”


    圖靈很輕鬆地給對方迴了個消息:


    【東西拿到了,馬上返迴。】


    而對方瞬間秒迴:


    【有發現什麽異樣和獨特的地方麽?】


    圖靈稍許思考,迴複:


    【看起來和上次得到的東西區別不大。】


    對方:【不管了。上次的東西被神殿帶走了,我們需要自己評估這份樣本查看布雷澤是否對我們的計劃有益,立刻返迴,載具已經停留有一段時間了。】


    計劃?


    圖靈皺了皺眉。


    有益會如何?無益又會如何?


    這條訊息讓圖靈感覺到了本能的不安,他迅速迴複了一句【我明白】,隨後退出短訊頁麵。


    這是一個特定的信息平台程序,名稱赫然就是“密殿”。


    “密殿”下方有大量和馬尼克往來訊息的人員,當圖靈看到剛才的發訊人時,神色猛地一愣。


    隨後微微眯起了雙眼。


    “怎麽了?”伊利亞特注意到圖靈的異樣神情。


    “猜猜給馬尼克發信息的人是誰?”


    伊利亞特:“誰?”


    圖靈直接將全息屏幕投射而出,呈現給伊利亞特,經紀人臉上猛然一愣,隨後瞪大了雙眼:


    “雷明頓?!等等……他也是建設者後代,他是密殿的人……”


    “之前口糧爭奪戰的時候,你跟我說過這家夥的異樣情況,現在算是搞清楚了。這是個真真正正的內部人員。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又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呢?”


    圖靈思緒百轉。雷明頓還欠他三次幫忙,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估計等他找到亞森·克勞的時候都不一定有機會用上。


    “之前你殺死喪屠基克的時候,他的表現就很奇怪……肯定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準備安排馬尼克再上門了……”伊利亞特迴憶。


    “我們之前的猜測沒錯,密殿和神殿不對付。甚至上次那份樣本,密殿的人根本就沒有拿到手。雷明頓想要這份樣本,來評估我的某種價值。”


    “拿到手?”伊利亞特的神色有些古怪,“超限鬥獸樣本這樣的東西……本就不應該由密殿的人經手。隻要涉及到科研問題的情況,都是由神殿控製和管理,像是樣本這種東西和密殿根本沒關係,密殿也本就沒有資格拿到……”


    “也就是說,上次馬尼克和研究員來到這裏,他們的義務是確保研究員的安全和采樣工作的正常進行,並沒有資格得到任何樣本數據。但現在的情況……這是明顯的越權行為。”圖靈總結。


    “如果真是這樣……密殿可能在謀劃著什麽……”伊利亞特臉色變了又變,愈發怪異。


    “照你這麽說,如果我將馬尼克全息通訊器裏的信息交給神殿……大聖杯會處理這件涉及到內政的事情?”


    伊利亞特思索了一番,勉強點了點頭:“按照邏輯來說是這樣,但密殿的成分是建設者後代,就算神殿知道了,我也判斷不了這對他們的影響是否夠大。”


    “勉強算是一張牌……看來我得弄清楚他們想幹什麽。還有雷明頓……你覺得這事兒和特倫特之間會不會存在某種聯係?”


    伊利亞特搖了搖頭,他想不出來。


    但是這所謂的“計劃”已經讓圖靈感覺到了生存威脅。


    檢查了一遍馬尼克身上的外骨骼並確認沒有問題後,圖靈開始收拾一些出行前的準備,同時囑咐伊利亞特:


    “出遠門的事情迴來再說,現在我先把這件事情應付過去,弄清楚他們在做什麽。在我迴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伊利亞特啄米般點了點頭,同時臉上閃過一抹躊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鼓起勇氣說道:


    “如果可以,我是說……如果。”


    “布雷澤,你能幫我打聽一下非尼茨家族的事情麽?因為密殿的話,說不定會有我父親當初那件事的記載,我知道這可能會很危險,如果不行……就算了。”


    ……


    ……


    ……


    提著裝好自己組織樣本的手提箱,圖靈第一次以人類的身體離開了巢穴,來到外麵的空中站台旁。


    淋漓的小雨,步履匆匆的路人,途中圖靈甚至還看到了一些便衣狗仔在四周徘徊。


    以人的身體站立在這處巨型建築群中,更讓他感受到普尼斯卡這座城市的巨大和宏偉,那些巨大的廣告橫幅,播放著語音閃爍著燈光的大型飛艇,還有晃動的全息投影遍布四周。其中大多都是關於超限鬥獸場的內容。


    而在空中站台旁邊,他還看到了一個新搭建的小型投影機器,投射著欺詐之刃-布雷澤的立體影像,擺出各種他熟悉的動作。


    而周圍的行人都對他身上的外骨骼裝甲避之不及,似乎對於他們來說,披著這身狗皮的人相比鬥獸來說更加恐怖。


    一架隸屬於王庭衛隊的飛空艇停留在了圖靈麵前打開艙門,他拍掉胸口的雨水汙漬,邁步而入。


    “怎麽去了這麽久?為了不被神殿的人察覺意圖,我們在旁邊繞了好幾圈了。”一名王庭衛隊成員埋怨,圖靈則在內部的椅子上坐下。


    和超限鬥獸的飛空艇相比,王庭衛隊的載具規格不算太大,甚至因為這台飛空艇並非軍備使用的原因,內飾顯得要更加商務一些,也比軍備的武裝飛空艇看起來更加低調和奢華。


    “取樣花了點時間,你得知道,我不是專業的屠夫。”圖靈摸了摸底下的真皮座椅。


    “行吧。雷明頓先生已經等得夠久了。”


    對於披著馬尼克外表的圖靈,隊員沒有任何起疑。


    窗外的景色緩緩下沉,飛空艇朝著一環方向高速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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