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這個妹妹,葉景江還存了幾分溫情。


    秦蒔卻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葉景江都說了些什麽。


    葉景江卻好似被那雙微微睜大的鳳眼取悅了一瞬眉眼間含著幾分懷念,“將離年少時半分不像是個劍修。”


    又愛哭又嬌氣,眼底仿佛藏了一汪泉。


    “年少時,她未曾顯現天資,連個正經名字都不曾有,旁人喚她,皆是喚一聲小九。”


    後來,將離喜歡上了芍藥,道那花開的熱烈又燦爛,仿佛從不在意旁人看法一般,定然是極快樂的,她便一心一意的要給自己起一個“芍藥”的名字。


    旁人再喚她“小九”“九小姐”時,將離總會認認真真的糾正,她有名字,她叫芍藥。


    還是那時候同樣年紀不大的葉景江看不過眼,實在是不能容忍一個清麗的姑娘家給自己起那樣的名兒。


    他那時又頗有幾分清高,總覺得芍藥二字實在俗氣,配不上他的小妹,思來想去的要給她改個名字。


    隻是將離不願意,那個嬌氣的小姑娘拉著他的袖口,一字一頓道:“阿兄,我就喜歡這個。”


    葉景江沒法子,隻好又絞盡腦汁的想了想,最後哄著她把名兒改成了將離。後來將離漸漸懂事,也明白了當年兄長的小心思,雖說很是嫌棄,到底認下了。


    ——畢竟,父母親族俱比不上一個兄長待她的好。


    可將離、將離,仿佛從一開始便昭示了後來的生死離別,著實不詳。


    秦蒔沉默了片刻,雖說瞧著葉景江還是有幾分……不那麽太能接受,但到底是伸手拍了拍葉景江的肩。


    她也失去過在意之人,實在是太明白這樣的感受了。


    葉景江笑著搖了搖頭,“阿蒔不必如此。”


    將離故去多年,他自然是懷念,也自然不肯放下分毫,若不然,他也不至於同天星子一直過不去這些年。


    秦蒔又沉默著看了他一眼,眼底劃過了幾分溫情,“我明白那是什麽感覺。”


    所以,葉景江實在是不必瞞著她。


    “你道天星子師叔與劍尊前輩也曾有所關聯?”秦蒔又轉了話茬,也的確是心底存了幾分好奇,“可我瞧著,天星子師叔……”


    唔,她當真想象不出自家那位天星子師叔也會有那樣的模樣。


    “自我母親故去,我便帶著將離離開了那裏。”葉景江語焉不詳道,“後來輾轉入了中州,遇上了天星子。”


    “他年少時,還沒有如此老成,總歸是還留有幾分人氣。且他初入欽天道,身上還沒有那樣深重的枷鎖。”


    那時候的天星子,不過一溫和又穩重了些的少年人。少年人的情感,總歸是不講道理的。


    將離少與外人接觸,最初跟在他一起遊曆時,也還是沉默又寡言的小姑娘,尤其是在外人麵前,半個字也不肯多說。


    葉景江也笑過她著實膽小,可後來才明白,不是他的妹妹膽小,隻不過是那些湊上來的人,都沒能討得她的歡心罷了。


    三人一道上路,一道同行,總歸是有幾分情誼在的。


    秦蒔若有所思,忽而有點好奇,那個模樣的天星子師叔又會是什麽模樣。


    她自見到天星子的那一瞬,便明白,她的那一位師叔,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他修行欽天道,本身便是在人間行走的天道。他自然還是肉體凡胎,可內裏卻半點都不像是一個還有七情六欲的人。


    秦蒔想,她總歸是對天星子有幾分愧疚,可竟也能做到如此冷靜的來評判他的對錯。


    若是當真說起來,也算是她實在不知道什麽叫做知、恩、圖、報。


    “阿蒔。”葉景江又喚了她一聲,眉目間俱是清淺的溫和,“你不是道想去魔界?”


    “嗯?”秦蒔愣愣的應了一聲,眉心微皺,似乎是不明白葉景江忽然提起這個的原因,“你說這些作甚?”


    “將離……就在魔界。”葉景江道,“你若而是願意,便隨我一起去見一見她。”


    秦蒔心底電光火石一般,她倏然看向葉景江,鳳眼裏仿佛藏了幾分近鄉情怯般的遲疑。


    ——秦蒔忽然想起來,倘若將離與葉景江的關係密切到這等地步,那麽,當初陰差陽錯幫了她一把的,到底是誰?


    會是……葉景江嗎?


    她忽然間,有些不大敢問出來。


    倒不是說秦蒔是要“以身相許”,她也不是那樣的人。她從是不可能將自己的情緒放到那樣的地步。


    可秦蒔到底不是那樣一扭捏的性子,她坦然地看向葉景江,鄭重道:“此事可有旁人知曉?”


    葉景江眨眨眼,道:“自然不可能。你從前問過我,接近你是否為著這一身劍骨,阿蒔,你可知將離亦是身負劍骨的劍修?”


    他怎麽可能讓任何人尋得到將離的所在,攪擾的她生前身後不得安寧。


    “我與將離在外闖出了些許名聲,她的那身劍骨沒有藏住,我們又不曾有誰來庇護。旁人圖謀這些自然不可能有用處,可與我們血脈同源之人,到底是能用得上。”


    名義上的親族,不知給他們添了多少的煩擾。


    若非是命不該絕,也不可能活得到今時今日了。


    “阿蒔,我絕對不可能讓那些人有分毫的可能會去打攪她。”


    秦蒔怔然。


    所以,前世她機緣巧合落到了將離劍尊的身後秘境當中,葉景江為何沒有殺了她了事?反倒是好心的贈了療傷救命的靈藥?


    莫不是也瞧出了她那時候的窘迫境地,明白她或許根本撐不過去?


    縱然眼前便是葉景江,秦蒔也無從得知當時到底是如何情境了。


    畢竟,葉景江再也不像是從前的那個他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告訴秦蒔,前世那個放了她一條命的葉景江,心底到底是如何考量的。


    葉景江隻覺得秦蒔好似是在透過他去看什麽人一般,麵上便劃過了幾分不自然。他看向秦蒔,半真半假的抱怨:“雖說我是個好性子,從來不愛管阿蒔的閑事,也從來不去過問你同誰交好,可是阿蒔,你這般豈不是太不將我放在眼底了?”


    秦蒔恍然,心底卻不知道如何生出了幾分悵惘來。


    “不覺得。”


    左不過都是葉景江自己。


    今生也好,前世也罷,總會都是一個葉景江罷了。


    葉景江無奈,又實在是拿秦蒔沒有什麽辦法,隻好沉默了幾分,又道:“真是個偏心的小姑娘。”


    “若是……若是你何時去見將離前輩,必是要帶我一起去。”秦蒔卻又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不光是為著這輩子葉景江待她的好,也是為了前世,她心底的那個秘密。


    葉景江:“……”他遲早有一日,要被這小姑娘給弄到焦頭爛額的地步不可。


    秦蒔實在是太明白什麽叫做“打一巴掌給個棗”了,也實在是太懂得如何讓葉景江無可奈何了。


    縱然,這並非全然是秦蒔的本意。


    秦蒔眨眨眼,有時間也沒有顧得上多問他兩句,隻是道:“還是快些帶著晉元師兄迴去藏鋒山好了。”


    還得去好生想想如何能夠忽悠到師尊來幫他們一起騙晉元師兄呢。不過,雖說雲臣劍尊從來不是一個會輕而易舉的掉進陷阱的人,但秦蒔卻明白,她家那位師尊,心腸再軟不過。


    隻要是與她闡明其中的利害關係,縱然是雲臣劍尊心不甘情不願,也至少不會在晉元麵前揭穿他們。


    是以當務之急,倒是好像成了最容易解決的一件事。


    “了結了此事,總歸是可以好生修行一段時日了。”秦蒔喃喃道,前世的那些事兒一樁接著一樁的浮出水麵,她如何還能做一個混吃等死的人?


    總歸也還是要躲思量幾分的。


    葉景江卻好似是覺察到了秦蒔那說不出口的焦躁情緒一般,“我雖不敢說勞什子的‘全靠我’之類的話,但阿蒔,倘若當真遇上了麻煩,你不必擔心會牽扯到我。”


    ——因為,你的任何事情都一樣,皆是早都與我有關,倘若你一定要瞞著我,最終也隻能會是我不顧一切的摻合進去。


    然後,同你兩敗俱傷。


    這些話葉景江沒有說明,可秦蒔卻覺得自己好似聽清楚了一般。


    她看著葉景江卻歎了口氣,“你這樣多的心思,難道平日裏不累嗎?”


    “……”葉景江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來說秦蒔了。


    畢竟算起來,秦蒔的這樣的做法,好似也沒什麽不對勁的。這小姑娘對上任何事情時,總歸都是能夠做到公平無比的。


    葉景江頗為誠懇的問道:“阿蒔,你到底是怎麽在藏鋒山好生的長到如此地步的?”


    若是真真要算起來,藏峰山上的那一群劍修,難道不該是一個個的脾氣都暴躁的很嗎?


    秦蒔眨眨眼:“我在師尊的麵前,從來都不可能會如此的無理。”


    畢竟,雲臣劍尊待她也向來很好,秦蒔根本不可能在自家師尊的麵前做出他不喜歡的舉動來。


    並且,秦蒔前世會那樣的念著死在藏鋒山上的諸位師兄師姐,也是因著……那些人,在對待她時,當真是十分認真的。


    分明不知道在外行走要做什麽,更不清楚要如何討得一個姑娘家的歡喜,因而小心眼一又顯得露出了幾分溫和便好。


    偏偏師兄們還以為她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全然不清楚秦蒔到底背著他們做了點什麽。


    葉景江看向秦蒔,隻覺得這小姑娘的神色有幾分微妙,“不好說?”


    這不尋常。


    秦蒔從來都不會在意旁人的看法。


    除非那個人,本身也是秦蒔所在意的人。


    這樣的認知自然不可能讓葉景江覺得自己心情好。


    他甚至都很想來找出那個被他家阿蒔在意的人,來比一比到底誰能夠更勝一籌


    秦蒔:“……”不是沒看出來,葉景江那廝在與她鬧別扭,隻是不知道別扭什麽。


    可難道她還要對著葉景江說出藏在心底的秘密嗎?那自然是不可能。秦蒔此刻縱然是已經一點一點的接受葉景江,默許這個人陪在她的身邊。


    可是如果一定說起來的話,秦蒔還沒有全然的信任葉景江。


    更遑論,那樣的事情驚世駭俗,她是半個字都不願意隨意吐露出來的。


    ——


    莫說是今生,便是前世,雲綺煙也從來沒有討到過好處。


    雖說葉景江也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麽代價。


    可秦蒔待藏鋒山到底是如何的勞心勞力,費神傷身的,葉景江倒是看了個十成十。葉景江到底是停住了,還朝著自家小姑娘瞧了一眼,眉梢眼角間俱是分明的縱容與愛意。


    他道:“阿蒔別怕。”


    算起來,她迴到現在也有些時日了,卻當時如何都已經開始了,也不知憑借自己撒嬌耍賴的本事能不能夠瞞的過自家大師姐去。


    “你不擔心?”葉景江好奇道,瞧著秦蒔寶貝她陸師兄的模樣,葉景江還以為秦蒔會不放心陸盞辭被晉元哄騙呢。


    秦蒔嗓音悠然,“有什麽可擔心的?這是在藏鋒山,晉元師兄有分寸。”


    隻可惜,秦蒔不像是那樣的鐵石心腸。


    “自然不是,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那姑娘的嗓音裏又出了幾分疑惑,仿佛是不知道葉景江在想什麽一般。


    好在,她的情緒沒有能夠在葉景江的身上停留太久。


    那要如何?她總不能、總不能毀了這秘境。


    縱然秦蒔也想,隻可惜她現在是沒有那個本事。


    徐楨眼底劃過了幾分驚訝,心底流轉間到底搖了搖頭。


    “左不過還有師姐和師尊在,倘若他給阿蒔委屈受,迴來藏鋒山便是。”


    秦蒔細細迴想自己這短暫而又快樂的半輩子裏,仿佛什麽時候都不曾缺失過大師姐的參與。


    魔界秘法,還是要靠著魔氣推動才能萬無一失。


    且事關重大,那一頭可是她家晉元師兄的性命,秦蒔哪裏敢冒險?隻是她倒是沒想到……葉景江這人瞧著正派又溫和,到是個心思多得很的。


    “你想做什麽?”葉景江眉心微動,一時間幾乎又生出了幾分認錯人了感覺來。


    秦蒔這小姑娘膽大妄為,若是一個沒看好,便不知道要作出什麽“花樣”來。


    秦蒔隻是為了自保也一樣。


    “在晉元師兄的身上個做個標記引出那幕後之人來。”


    畢竟,她們想要引出幕後之人來隻是想要為了晉元而已,秦蒔又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叫所有人都承認她是個英雄。


    再者,那兩個字哪裏是那麽好容易得到的。


    將離那時候隻到是天意弄人,到底是沒能在那一日時,才忽然間覺察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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