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蕭氏,著實是個頗具傳奇色彩的傳說。


    太|祖皇帝是前朝的外姓藩王,向前朝皇帝俯首稱臣了百年,替前朝鎮守北方邊境,曆經了前朝的極致繁榮,也經曆了前朝的敗絮雜生。前朝的亡國之君做夢也沒想到,在百姓民不聊生的時候,蕭家會倒戈相向,正義之師大興,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片錦繡江山奪入了自己囊中。


    蕭氏一族盤踞北疆數百年,同溫文爾雅的前朝皇室不同,這是一個驍勇善戰的世族,剛硬淩厲,殺伐果決,強勢同高傲都深入骨血。入主中原之後,蕭家為這片土地更名大越,以強硬到幾乎殘忍的手段快速掃平亂黨,驅逐強敵,使舉國上下心悅臣服,餘威至今震於殊俗。


    大越建國已久,三百年的歲月完美地磨合了所有棱角,如今的越國,融合了中原人的溫婉同北疆人的鐵血,文武兼備,四海升平,迎來了足以萬古流芳的盛世,任憑如何的戰火也屹立不倒。


    蕭氏的江山,繁榮昌盛鐫刻進骨子裏,固若金湯。


    大越當今的天子是恭熙帝,國君多福,後宮佳麗三千,膝下子女也不少。皇女有長公主蕭念真,四公主蕭含真,以及八公主蕭元真。皇子依長幼之序則依次為瑞王蕭璟,太子蕭桓,宣王蕭穆,榮王蕭琮,以及才從邊關大勝返京的肅王蕭衍。


    這頭趙家二郎同兩位妹妹知會完,念有事在身,也不多留,兀自便旋身去了。地上白雪泛起青光,映得明珠一張俏臉瑩瑩潔白,她目送兄長離去,粉嫩的嬌容上卻隱有愁思,不知在想些什麽。


    華珠也若有所思,蹙著眉頭好一番思忖,忽道,“大捷……莫非是北方的戰事?”


    “……”明珠眼中掠過一絲異常,不過轉瞬即逝,她側目看了眼華珠,道,“北方戰事?”


    四姑娘失笑,拍拍腦門兒道,“瞧我,忘了四年前你才剛滿七歲,自然是不知道了。”說完便又耐著性子同幺妹開解,道:“大越北方同丹梁相鄰,承光一十二年,也是在臘月間,丹梁人揮軍進犯,邊城將領通敵賣國,竟然大開城門,將丹梁寇賊迎入……”


    華珠以為她不知情,遂與她一一解惑,明珠心頭卻暗自迴憶著。丹梁亦為強國,多年來同大越勢均力敵。而北方第一道防線失守,無疑令丹梁人士氣大振,短短三個月內便接連攻下了北關兩座城池,消息傳迴京都,國君勃然震怒,隨後便派肅王領軍趕赴北方支援。


    華姐兒攏著明珠的小肩膀邊走邊說,一路眉飛色舞連手帶腳地比劃,敘述之生動,活像茶肆裏打板兒的說書先生。


    明珠暗暗覺得好笑,心道這本事不去說書真埋汰了,麵上卻還是聽得分外認真,時不時插兩句嘴,“我聽父親說過,咱們朝廷既重文也重武,皇子大臣們個個都能披巾掛帥,為什麽偏偏指派了肅王呢?”


    “呃……”見幺妹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自己,趙四姑娘有些語塞,撓著後腦勺道,“這我就不大清楚了,聖心難測,誰知道呢?不過……我倒是聽過一些說法。”


    “說法?”明珠挑眉,“什麽說法?”


    兩人說著話,攜手並肩已經走到了棠梨苑的垂花門前。四姑娘麵色稍變,拉著明珠的一隻小手便快步進了屋。丫鬟仆婦們見完禮,還來不及看茶便被打發了出來,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納悶兒地守在了外頭。


    房中人散盡了,一室之內隻有香霧輕煙,院中偶爾傳出幾聲響動,約莫是積雪壓折了梅花兒樹的枝條。華珠猶不放心,扶著窗欞探首張望,見沒有旁人,這才合上窗屜子踅身坐下來。


    明珠默默無語地觀望她一番舉動,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問:“四姐姐這樣小心謹慎的,究竟是什麽說法如此神秘?”


    華珠拿桌上的蓮紋青花茶壺替自己斟了杯茶,抿了口方才道,“咱倆是親姐妹又是鐵磁兒,我也不瞞你,這說法,是我從父親與何書光談事兒的時候聽來的。”


    何書光是承遠侯的門生也是心腹,之後被趙青山力薦入大理寺任職。


    明珠自然知道,她壓著心口唬了一跳,“你偷聽父親與心腹說話?四姐姐,你這膽子也忒大了,若被父親發現,恐怕整個趙府的天都得塌下來!”


    華珠被她說得不好意思,麵兒上也有幾分掛不住,隻清清嗓子道,“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你這丫頭不賣我,保管出不了錯。”說著稍頓,思忖了陣兒才道,“四年前你年紀尚幼,自然不知朝中的波濤暗湧。那時陛下正欲冊立儲君,五位皇子中,屬二皇子蕭璟,三皇子蕭桓,七皇子蕭衍最得陛下喜愛,三位殿下都是皇後嫡出,三王奪嫡,那情形你能想見吧。”


    說著,四姑娘呲牙咧嘴往脖子上比劃了個殺的姿勢。


    明珠聞言頗為吃驚,她前世對這事知之不多,畢竟同之後七王掀起的腥風血雨來比,之前的三王奪嫡簡直就是場鬧劇。可看華珠這表情,顯然其中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秘辛?她皺眉,嬌小的身子往前欺近幾分,“姐姐不妨細說。”


    “這話說出來,一不留神兒可是要掉腦袋的,幺寶,你可記清了,今日我對你說的事,你半句都不能透露出去。”華珠正色叮囑,見妹妹頷首,這才續說,“那年中秋晚宴之後,曾有死士夜闖皇宮行刺三殿下,那死士被俘後便自盡了,並未查出主使之人,隻是自那之後,二殿下與七殿下便都大受冷落,所以陛下才會將七王派往北方。”


    明珠心頭一沉,刹那間心思一片清明。恭熙帝向來多疑,那時正值三王奪嫡,蕭桓被行刺,他理所當然會懷疑二王與七王,難怪後來是三皇子被立為東宮了。


    是時華珠又開口了,摸著下巴道,“你說這事會不會是太子的苦肉計啊?一石二鳥,畢竟都是同父同母的手足,趕盡殺絕恐怕不會吧。”


    明珠聽了卻隻是搖頭,垂著眸子說:“事關皇位,骨肉親情又算得上什麽呢?”再者說,二王會不會下此毒手她不敢說,可那七王,陰鷙寡言城府極深,什麽事做不出來?前世蕭衍返京,之後數位皇子便遇害的遇害,貶謫的貶謫,待其即位,更是對太子狠下殺手,更是波及了許多宗族世家。


    她想起前世的匆匆一瞥,那人同大多中原男子的文秀截然不同,高大挺拔如勁鬆,立在人眼前仿佛遮天蔽日。漠然得近乎森冷的眼睛,看人時帶著睥睨的味道,那是一種被他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的感受,足教她永生不忘。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也能解釋為何登基之後會對太子趕盡殺絕了。


    明珠心有餘悸難以平複,一張小臉都隱隱泛起幾分白,是時邊兒上的華珠又拖著兩腮開了口,嘖嘖感歎道,“蕭家男兒容貌都不差,七王更是咱們大越有名的美人兒。據說這肅王的豔名和威名一樣遠揚,國中文人都將他比之‘玉人’。嗯,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觀瞻。”


    七姑娘聽得翻了個白眼,她伸手撫上華珠的肩,麵容極是嚴肅,話音出口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觀瞻即可,旁的心思可千萬別有,不得罪就行了。”


    如今這情形,明珠也算是把什麽都拎了個明白,那麽之後的事也就能按照她的想法逐一推行了。她抿唇,若是沒記錯的話,皇後娘娘原本心儀靖國公千金為太子妃,隻要能在壽誕上阻止蘭珠同太子見麵,兩人未生情愫,那麽與太子連成一氣的就會是靖國公,之後七王即位,承遠侯府便能逃過一劫。


    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外頭芍藥的聲音卻隔著一扇門板傳了進來,說,“林媽媽來了。”


    話音方落,接著便見林氏打起簾子進了內間。她目光在兩個姑娘身上來迴掃視一周,唇角綻開一抹笑來,“原來華姐在這兒,範媽媽找了您老半天兒,都急壞了。”


    華珠麵上浮起一絲不耐來,嘁了聲道,“這麽大個人了又沒出府,難道還能丟不成?有什麽可著急的。”說著神色稍變,“她不會又跑去跟母親說了吧?”


    林媽媽捂嘴直笑,“哪兒能呢,瞧您這說的,我這就讓丫鬟去跟範媽媽知會一聲,說四姑娘在棠梨苑好好兒的。”


    明珠跟著笑了一陣便站起了身,朝林氏走近幾步說,“媽媽這時候來,可是宮中賜禦菜的大人到了?”


    “大人還沒到,不過時辰將近了,侯爺吩咐娘子郎君們都出大門先去候著。”林媽媽笑容滿麵道。


    明珠點點頭,接著便拉了華珠一道往出了棠梨苑。冬日的太陽落山早,這個時辰天已經黑蒙蒙的了,府上各處陸續掌燈,五連珠羊角宮燈懸在各處,火光映襯著皚皚白雪,別有一番美態。


    踏出獸頭大門,街上的爆竹聲同歡聲笑語便撲麵籠來,趙府闔家上下都已經整裝恭候。主母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一陣,見了華珠當即上前,拉過她嗔道,“去明姐兒屋裏也不說一聲,叫範媽媽好找。”


    華珠大皺其眉,扯著明珠的袖子咕噥道,“不是說沒告狀麽?”


    七姑娘正專注地觀望一個紅襖子小孩兒放衝天炮,聞言也沒搭理華珠,是時忽聞遠處馬蹄踏踏,眾人舉目而望,隻見一名著錦衣的男子驅馬疾馳而來,口中高唿:“禦使至——禦使至——”


    禦使行的是代皇帝說話的職,自然怠慢不得。是以話音落地,承遠侯領頭,趙府上下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


    一襲風馳電掣陣仗浩大,挎紅木雕花食盒的內監在禁軍的簇擁下翻身下馬,明黃錦緞一展便誦讀聖旨。明珠埋頭聽著,隻覺那道公鴨嗓子頗有幾分刺耳,忽然邊兒有人搡她肩膀,她側目看過去,“做什麽?”


    四姑娘悄悄往她挪近半分,壓著聲兒道,“除夕守歲,這街上可比府裏熱鬧。走,今兒個姐姐帶你好好玩玩兒。”


    明珠聽得心動卻又有些膽怯,“……母親不會答應的。”


    “你傻啊?”華珠翻了個白眼,“我還知道母親不答應呢,這事兒當然不能說了!咱們偷偷從後門兒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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