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您沒事吧?是不是藥效還沒上來?”采菀急的要哭,如姒素來是個溫默忍耐的性子,若身子有什麽不舒服也常是忍著,此刻抱著頭臉色都變了,該是多疼啊!


    隻是,那太醫已經走了,此刻又是半夜,若不是生死大事,怕是連尋常的郎中也請不來。


    采菀正急的沒理會處,如姒終於鬆了一口氣,好像大文件裝載完畢,那些記憶漸漸歸了位,頭疼也緩了下來,定了定神,先轉向采藍:“我如今頭疼的很,采藍你要這個時候跟我分辨嗎?”


    采藍登時語塞:“不,當然不是。當然是姑娘身子休養要緊。”


    “那就出去。”如姒皺了皺眉,又伸手去揉太陽穴,慢聲細語,“該你值夜自然叫你。”


    采藍無法,隻得委委屈屈地去了。采菀卻有些愕然——以如姒溫婉如水的性子,便是身子不爽,也會安撫采藍幾句,何曾這般軟中有硬地說話?倒有幾分前日三夫人藺澄月的風骨一般。


    “采菀,你過來坐。”如姒移了移腿,叫采菀坐在床邊,“我問你幾件事。”


    采菀依言側身坐了:“姑娘要不要先休息?多少話明天都說得。”


    如姒搖頭:“我坐著反而舒服些。這太醫是怎麽來的?這幾天可有什麽事?”


    采菀便將藺澄月並燕苧來探望之事說了,又反問道:“說起來,姑娘到底是如何跌下山來?怎地會傷的這般嚴重?”頓一頓,終究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有人使壞,推了姑娘?”


    如姒垂目仔細想了想,去迴憶原主的往事感覺很特別,既像是自己的記憶,又像是在圖書館裏查詢第一人視角的影像資料。不過當完全想起的時候,原主在當時的恐懼驚慌無助,還是多多少少有些能感受到的。


    如姒麵上浮起一絲冷笑:“伸手推搡麽,倒是沒有的。不過就是拿了一條蜈蚣,丟進……丟進我的衣領裏,所以慌亂之中,‘我’就自己‘不小心’滾下山坡了。”


    “蜈蚣?”采菀又驚又怒,並沒注意到如姒說話停頓之中些許的不自然,隻當是大姑娘驚魂猶未定,“這也太欺負人了!”


    如姒垂下目光,許多類似的記憶自然地在腦海中浮現,心下不由感歎,這原主到底是包子到了什麽地步?三生流轉之間,到底有過多少痛快的時候?不是伯爵府的外孫女嗎?怎麽一直叫人家這樣欺負?


    她穿越之前,名字也叫如姒,是個小有成就的銷售經理,正在攻讀mba。要說文學修養倒是還好,快速接收原主記憶時倒也不算困難,這樣半文半白的對話也還算順溜,隻要不帶出幾句英文,一時應該不至於穿幫。


    隻不過,對於原主的記憶認知越清晰,如姒就越氣悶。


    穿越不是都有金手指嗎?空間呢?異能呢?高富帥呢?


    哪怕九龍奪嫡也是好的啊!雍正王朝我看過十遍行不行!


    穿越到個架空的時代就算了,原主還是個一慫到底,連著窩囊了三輩子的包子女。第一世嫁給了惡霸色狼,第二世委身於衣冠禽獸,似乎身邊的隊友忠婢采菀也跟著悲劇複悲劇。


    那如今這一世呢?穿越過來的如姒再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看了看滿臉關切的采菀,不由歎了口氣。


    “姑娘,”采菀心裏又氣又難過,隻覺自己眼前也是一陣陣發暈,強定了定神,“可是還害怕麽?”


    如姒止住自己滿心的胡思亂想,搖了搖頭:“不怕了,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如姒靜了靜,又覺得漸漸的悲涼湧上心頭。原主到底有多少的悲哀和恐懼藏在漫長的三生三世當中?希望她的靈魂現在已經安息了吧。


    至於那些渣渣們,嗬嗬。


    如姒想了想,又問采菀:“這次三夫人和苧姐姐那邊,你說了什麽?”


    “這個……”采菀遲疑道,“那天我送香包和絹子過去,大姑奶奶問姑娘近來可好,我就說了換房子的事情。後來迴府便見姑娘受傷,總是怕府裏找的郎中不盡心,就叫靈芝帶著大姑奶奶給的素絹做信物,去求大姑奶奶給找個好點的郎中。至於為什麽三夫人過來了,我也不知。”


    “嗯。”如姒低頭想了想,又追問道,“你隻說了換房子這一句話?沒說旁的?”


    采菀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又熟悉又陌生,一時間心中竟隱隱不安起來。


    “采菀?”如姒沒聽見迴答,抬頭望去,“怎麽了?說話呀。”


    采菀連日心力交瘁,此刻竟有種孤注一擲的衝動,望著如姒年少姣好的臉龐,將實話和盤托出:“那日我跟大姑奶奶說了近一個時辰,講了許多姑娘受的委屈。”


    “唔。原來如此。”如姒神情並沒什麽波動,但就是這樣的冷靜,卻像一記重錘,在采菀心裏重重敲響。


    她想要開口問,張了張口,卻似乎發不出聲音,眼前許多金星飛舞,一陣天旋地轉,便人事不知了。


    火焰!鮮血!


    熟悉的石家西府長房宅院,迴廊花園,處處都是火!樓姨娘,高寡婦,孔道姑,還有那一大堆的過明路沒過明路的丫鬟們、通房們、管事媳婦們!無數女人濃妝豔抹的臉孔滑過,有的叫如姒滾出石家,憑什麽占著她們英俊瀟灑多金多情的石二爺正妻之位!有的輕蔑笑著,什麽書香嫡長女,二爺寧可跟睡寡婦、睡道姑也不進你屋子!有的指著采菀的鼻子,小娼根裝什麽貞烈,在二爺麵前嬌滴滴的賣風騷,給你臉麵收房還要敢尋死覓活!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采菀滿頭大汗,驚恐地掙紮著,想要跑出這個院子,迎麵卻又撞上了那麵慈心狠的石家二房左夫人:小蹄子跑什麽跑,快跟你家主子去織錦!還想不想吃飯了!繡房裏如姒柔婉的臉孔上是哀莫大於心死的麻木,那個日日夜夜山盟海誓寫下許多詩句的男人,在自己妻子死生掙紮之時又在做什麽?給京兆尹府裏的小姐畫扇麵,給母親娘家表妹的繡品題詩句,在他的忠孝節義偽君子的麵皮底下寫休書!


    石仁琅,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采菀想要破口大罵,然而張開的口中似乎全是冰冷的湖水,唿吸越來越困難,四肢百骸都痛起來,一時似在火裏,一時又似在水裏。她隻覺得自己難受的快要死掉,身子,心裏,前生,今生,無數的事情堆成一座又一座山,要將她壓倒,壓碎,永世不得翻身。


    直到一股極濃極苦的藥湯被灌進口中,如姒覺得似乎有濕濕涼涼的巾子敷在自己額上,模模糊糊地聽見:“……內焦外寒……憂思……高燒……三碗水煎成……藥……”便又沉沉睡去。


    待得高燒褪去,噩夢醒來,采菀再度清醒時,已是兩日後的下午,靈芝坐在她床前的小凳子上,以手支頤,正在打盹。瞌睡之間,頭向下一點,袖子也滑落些許,便露出一段手臂,靠近手肘的位置竟有兩處烏青,分明是被掐擰的傷痕。


    采菀想要起身,卻覺得身上甚是無力,隻好喚道:“靈芝,扶我一下。”


    靈芝揉揉眼睛:“采菀姐姐你醒了啊,你睡了好久呢。”走上前將采菀扶起來,采菀握住她的小手,心疼問道:“這是誰掐的?”


    靈芝扁嘴,委委屈屈地道:“我娘,我娘說我笨,不該聽姐姐的,應該聽太太的。”


    采菀歎氣:“委屈你了,疼不疼?”


    靈芝點點頭:“疼的,現在還疼呢。不過姑娘給了我藥膏子,抹了就好些了。”


    “姑娘呢?”采菀心裏又不自覺地揪起來,硬撐著下床。


    靈芝忙扶著她的手:“姑娘這幾日好多了,現下精神也好,雖在病裏,說話竟似比平常還爽利些。姑娘也一直問姐姐呢。”


    竟似比平時還爽利些?采菀隻覺得自己的心砰砰亂跳,一時間直如擂鼓一般。到如姒臥房不過幾步路,采菀心裏卻轉過了無數念頭——難道是,難道小姐也是……那要如何問呢?若是,下頭該怎麽辦?若不是,小姐會不會覺得自己是瘋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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