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帶頭,原本還心向朝廷、陛下,卻略有遲疑的將領聞言,便有了反應。


    不多時,便又有近半旳將領自水中忽的站起身來,連忙走到了齊濱海的身邊,撿起自己的衣甲,警惕地看向穀皋。


    穀皋見近半將領站到了自己的對麵,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齊濱海的眼睛之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殺意。


    若非此人帶頭,又豈會這般麻煩!


    穀皋咬了咬牙,沉聲道:


    “我不過想為兄弟們謀一條後路,這有什麽錯?此前太師被軟禁,我等便是這般打算。隻是當時夏、黎兩國出兵,咱們心中尚有忠義二字,這才沒有這般選擇罷了!”


    “忠義”二字,顯然就是穀皋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什麽給眾弟兄同僚留條後路,那也是借口。


    相較於退伍之後,當個受人嗬斥、調派的官衙小吏,割據四州之地,做個威風八麵的軍頭,顯然更有吸引力。


    蕭承當初親入邊軍大營,使得邊軍上下俯首帖耳,聽從調遣的事跡,總是為人津津樂道。


    但其實說起來,雲國邊軍上下十數萬的驕兵悍將。這麽多的人,心中難免各自有各自的算盤、心思。若非蕭承當初抽到的策卡【矢誌報國】起了作用,哪裏有這麽容易就使得這群邊軍聽命?


    齊濱海聞言,卻是冷笑一聲,道:


    “勾結敵國,你的忠義,就是這麽論的嗎?穀皋,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認罪伏法!”


    穀皋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冷聲道:


    “不識時務!”


    一句話,讓眾人眼皮頓時一跳。


    便聽到一陣甲胄摩擦之聲,旁邊護衛的一眾士卒快步上前,手持長槍利刃,毫不猶豫地指向齊濱海以及他身後那近半將領。


    齊濱海此時,心中忽然便如一盆涼水澆下。


    這個時候他才猛地想起,今日出來消暑的提議,也是麵前這穀皋提出的。他既然有膽子當著眾人的麵明說這大逆不道之事,顯然就是做了布置的。


    他竟然趁著眾人沒有在意,將帶出營的兵馬,全都換成了他的人!


    眼看著兩邊劍拔弩張,到了要動手的模樣,原本一直沒有說話的將領們看不下去了,齊齊站了出來,一起拉住了兩邊,口中勸道:


    “都是同僚弟兄,怎麽能到動手的地步!快,快讓你手下人放下兵器!”


    “濱海,你就別倔了……”


    “可以再商量商量啊!”


    齊濱海額頭青筋暴跳,手中兵刃死死攥住不放,隻恨不得一刀劈死穀皋。


    而另一邊的穀皋,被眾將領拉住,死死盯著齊濱海,眼中殺意也是流露出來,他咬著牙,道:


    “我告訴你們,這已經晚了!此時咱們那位武鑲將軍,隻怕已經遇襲了。就算現在你們告訴朝廷,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了!”


    穀皋的話,讓在場的眾將領頓時眼睛一瞪,不敢置信地看向穀皋。


    眾人本以為,這貨隻是先有了這個想法。未曾想到,他竟然膽子大到已經將狄青的行蹤泄露給了夏國。


    齊濱海大怒,猛地就要衝下去砍向穀皋,口中怒罵道:


    “小人……私通敵軍,泄露軍情,按軍法當斬!”


    這位齊濱海,在軍中人緣一向不錯。一眾將領不願見他死在自己眼前,二話不說上前攔住了他。


    穀皋有心想要殺人立威,讓眾人聽從他的命令,從而在事後奪取邊軍的統帥權。


    但他此時,打著的是為眾同袍留後路的由頭。這個時候怒而殺害齊濱海這些人,顯然隻會讓一眾被他說服的將領離心離德。


    想到這裏,穀皋強壓下心中殺意,咬牙道:


    “咱們都是當年太師,自軍中擢拔的將領,身上太師的印記洗不幹淨的!現在當今陛下要秋後算賬,石鎮東為了榮華富貴,二話不說就進京當他的大將軍。可是咱們能如何?”


    “我告訴諸位,狄青隻怕今後,是迴不了大營了。這件事,咱們都脫不了幹係!不下定決心,咱們都沒活路!都是弟兄,我沒想要大家的命。但既然意見看法不同,我便不能放你們離去。便請諸位兄弟,苦上幾日,待大事已定,再放你們出來!”


    眾將本就為朝廷對汪曉追加懲罰的事情而微微擔憂,縱使心中對他這舉動有所不滿,卻也有些無可奈何。


    畢竟所有人此時,都心有顧慮,不敢去相信朝廷,當今陛下會如何信任他們。


    仔細想一想,若是邊軍割據邕州四州這膏腴之地,每個人領個城池鎮守當土皇帝,眾將領的日子,豈不是更加好過了?


    再聽聞穀皋承諾不取齊濱海這群人的性命,一眾將領再沒了心理負擔。二話不說,七手八腳地湧上前去,將這些反抗士卒的兵器卸下。


    齊濱海急得臉上漲紅,忍不住怒罵起眾人無君無父,棄國棄家來。


    但此時,這些將領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要割據四州之地,當即一邊勸說著齊濱海,一邊將他捆住,時不時的還有人向他道歉,隻說事後要請他飲酒賠罪。


    穀皋見此情況,便知大軍已被他說服,頓時鬆了長長的一口氣。


    望向遠處的邊軍大營,再想起繁華富庶的邕州城,穀皋心中頓覺一片火熱。


    -------


    “蠢貨!”


    金陵城中的一處院落之中,虞瑛瑤看著密信,隨手拋下手中的棋子,冷笑一聲道。


    “多年來的無往不利,已然讓這群雲國邊軍眼睛長到頭頂上了!他們以為沒了雲國朝廷,隻憑借十幾萬邊軍,四州之地,就能夠保全自身?可笑!”


    嚴格來說,雲國邊軍,著實有自傲的資本。


    自汪曉掌權整頓兵馬以來,邊軍南征北戰,無往不利。向西攻滅數國,拓土千裏。向東連敗夏、黎兩國大軍,威震天下。


    但這背後,若非是有雲國朝廷傾力供應的糧草物資、兵甲器械,他們絕對不可能這般毫無後顧之憂。


    一旁的侍女見狀,抿嘴一笑,應和道:


    “小姐,若非那些糙漢如此不識大局,又豈是咱們能夠這般容易挑撥鼓動的?”


    虞瑛瑤聞言,搖了搖頭,道:


    “這雲皇,不知當真是太過仁厚,還是為名聲所累。對於這汪曉影響力最深的雲國邊軍之中,竟然沒有好生清洗一番。若非如此,這場棋局,我還真布不下來!”


    這一場棋局,虞瑛瑤在建昌府邊軍出身的官吏被海瑞掃清的時候,便已經在著實準備了!


    那些官吏,都是邊軍出身,多有袍澤同僚還在軍中效力。對於他們的下場,雲國邊軍之中顯然是有些怨懟之言的。


    蕭承為了收兵權,又命鎮東將軍石安迴京,讓狄青接管了邊軍大營。虞瑛瑤收到消息之後,便悄摸地在軍中以此事大做文章。


    然後她這邊,再送還了汪曉的屍身。


    汪曉犯的是謀逆之罪,此前雲國局勢動蕩,為了朝野穩定,安定文武之心,自然不好清算。但如今,雲皇大權穩固,再麵對此事,便不可能輕輕掀過去,必然要對其重新追究罪責。


    這樣一來,諸多事情接連發生,那軍中一直流傳的,當今陛下要清算軍中的消息,就變得有了七八分可信的程度。


    最後再聯係個拎不清的蠢貨,稍稍鼓動一番,這雲國邊軍離心,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麽一番謀劃,一環扣一環,嚴絲合縫,布局之前便已然確定了對方的反應,算計可謂驚人!


    侍女此時站在一旁,卻是忍不住道:


    “小姐,那咱們接下來,就是等著雲國內亂?”


    虞瑛瑤聞言,微微一歎,搖頭道:


    “要是這般容易就好了……雲皇如今,可不是剛登基的那會兒!此前他禦駕親征,以天子之尊破陣殺敵,縱橫無敵,在軍中積攢了深厚威望,將士視他如神靈一般尊崇。邊軍或許能亂一時,但若是真要反,隻怕他一道聖旨,士卒們就要撥亂反正了!”


    邊軍將領們為汪曉親自擢拔,要清算也隻會清算到他們的身上。但就算如此,齊濱海站出來振臂一唿,還是有近半將領不願背離朝廷,這其中大半原因,便都是因為蕭承了!


    “那小姐的意思是?”


    虞瑛瑤聞言,右手自棋盒之中撚起一枚白玉棋子,眼神一冷,道:


    “花費了這麽多心思,隻吃他一枚關鍵的棋子,我可不願意!”


    話音剛落,便見她將手中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盤之上。


    隻聽得“噠”的一聲脆響,整個棋局之上原本占據優勢的黑棋,頓時覆滅了小半。


    侍女悄悄瞥了一眼棋盤,不解道:


    “小姐打算如何做?”


    虞瑛瑤微微抬頭,看向夏國皇宮的方向,頗有深意地道:


    “之後的事情,就不要咱們動手了……”


    ----------


    “朕膺昊天之眷命,詔曰:


    岐王治理西南無方,致使瘟疫剛定,叛軍又起,西南六郡局勢搖搖欲墜。百姓困苦,視朝廷如仇寇。違逆朝廷旨意,妄動兵戈,罪責不容!著令六郡鎮撫使、權統西南邊軍、十九皇子欽封岐王,革除職務,即刻歸京反省!”


    大軍帥帳之中,一眾繡衣使分列兩旁,宮中太監手捧聖旨,高聲念動。


    一眾將領,在岐王的帶領之下,跪伏在地接旨。


    聽到革職二字,眾將領頓時麵麵相覷。


    岐王跪伏在地,眉頭微微皺起。


    他萬萬沒想到,這次朝中的旨意,來得竟然如此之快!


    岐王微微抬頭,沉聲道:


    “前方便是安順郡郡城,各營兵馬圍困,此地已成孤城。戰事如此,可否暫緩幾日返京?”


    岐王此前,對西南邊軍之中將門勢力大肆清洗過。這便如割除腐肉,雖然一時傷了元氣,但這不過剛一年的功夫,西南邊軍便重新恢複了實力。甚至在他的治理之下,隱隱有了夏國最為精銳的北方邊軍的幾分模樣。


    麵對著這樣的正規軍力,一群麵前訓練過幾個月的叛軍,顯然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月餘的時間,便被攻陷到了僅剩下一座城池。


    雖然這安順郡郡城高大,有匪首郝元化坐鎮,叛軍老營悍卒戰鬥力不弱,但想來也撐不過半個月。


    此時這道嚴令岐王迴京的聖旨,顯然來得有些不合時宜。


    聽到岐王的話,宮中太監卻是神態極為溫和,連忙恭敬地將他扶起,臉上掛著謙卑討好之態,道:


    “殿下,陛下此前親自交代過,您必須盡快交付差事,啟程迴京……還請殿下恕罪!”


    岐王聞言,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他此前違逆旨意攻打安順郡,還可以說是從西南局勢出發,屬於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但此時這嚴令他歸京的聖旨他再不從,那可就是妥妥的大逆之罪了!


    岐王膽子再大,再不怕事,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啊。


    而此時,就在他皺眉之際,下麵依舊跪伏的一眾將領,卻是心思活泛,悄悄朝身邊人使著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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