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娃在縣上住了四天,從縣上轉來,沒有迴家,讓小鳳一個人迴去,自己直接到佛像上班去了。佛像是個大鎮,事情本來就多,而良娃又在重要崗位上,時時刻刻離不了人,萬一誤了事咋辦?良娃心想這次到了單位,肯定是要受批評的,別的不說,你掌管著鎮上的公章,平時你有事耽擱了,也得請人臨時代為保管,可現在你不言不語的,說不來就不來,把這當韭菜園子呀。這好歹也是一級政府,怎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讓整個政府機關不開張了吧。

    良娃心裏忐忑不安,特意裝了盒好煙,一到鎮上,先到書記、鎮長屋裏坐坐,想請個假,認個錯,硬著頭皮準備挨批。誰知書記好像根本不知道這迴事一樣,見了麵和往常一樣有說有笑的,問良娃爹娘身體健康吧,年過的好吧,在家幾天把媳婦伺候好了吧,這次來上班好好歇歇,把身體好好養養,親熱得跟很久沒見麵的朋友一樣。鎮長更是和良娃談笑風生,上來就照良娃胸口捶了一拳,說:“過了一個年,到底是吃的好,身體結實的很呀,我開始還害怕讓弟媳婦把身子掏空了呢,現在一看不打緊,照這樣子,挑個一百多斤的東西上一麵坡,還是唿唿的連氣也不喘一口。”

    領導對良娃親熱不算,良娃從領導屋裏一出來,鎮上幹部一個個都圍了上來,有的約他去喝酒,說從家裏帶了一塑料壺好包穀酒頭子,黑了好好抿一口;有的拉他去打麻將,說三缺一,不去不行,大家都曉得你屋裏開著個大超市,每天收入成百上千,輸個點把子小錢能在你眼裏鑽呀。還有的說,他年前下鄉的時候,在那個村遇到一個女子長的漂亮的很,看樣子才十七八歲,嫩泡泡的,要不找個啥借口去瞧瞧,過過眼癮,可惜現在我們結婚了,要是還是小夥子的話,把她弄到手,那真是一輩子的快活。

    良娃納悶,怎麽過了一個年,領導同事都變了個樣,不但不問自己為啥曠工了這麽多天,反而對自己親熱得不得了,真是奇了怪了。良娃想這其中肯定有啥子經文,又不好明著問,隻好嘿嘿地傻笑著應付著大家,把手裏的好煙見人就發。等大家走後,良娃才迴到自己房子,把卷起的被窩卷兒鋪開,把桌子板凳齊齊抹了一遍,掃了地。良娃把屋子收拾好以後,斜躺在床上歇著。坐了大半天的車,又讓大夥攪合了半天,確實有點累了。

    良娃剛剛迷瞪著,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三十出頭的婦女扶著門框問:“文書你來了呀,晌午咋吃呀,是擀麵還是蒸幹飯,你上夥不上?”問話的是鎮政府食堂做飯的,掌櫃的姓李,大家都叫她李師。李師家就住在鎮政府附近,單單挑挑的身子,長得清清瘦瘦的,一大把頭發足足有胳膊粗,隨便用皮筋一款,散散地披在背後,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

    良娃起身說:“李師,快進屋坐。忙啥子呀,先歇一會兒,年裏頭吃飯早一點遲一點沒有啥子。”說著,開始翻騰隨身帶的包裹,猛然發覺自己是從縣上直接來的,就沒有帶啥吃的,給李師倒水呢,電壺也是空的,尷尬地抓了抓頭。“你看,我這裏也沒有啥東西招待你的,等一下,我去買一包瓜子去。”

    李師本來要進來坐下的,見良娃要去買東西,站起來一把擋著,說:“文書,你客氣啥子呀,對我一個下苦的,你都這樣,你太客氣了。你要是再客氣,我就走呀,以後誰還敢來跟你諞。”

    “你看新正上月的,都幹坐著,手裏沒個支乎的,急人麽。”良娃說,身子沒有再動。“你年過的好吧,娃們過年都添新衣裳了吧,你掌櫃的現在是出去了,還是在家裏。”

    “哎呀,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年有啥好不好的,年都在你們那裏。我隻兩個娃嘛,大的是個女子,都上三年級了,給扯了一件衣裳,小的是個娃子,才四歲,添了一身新的。這都是文書你們大家照顧的好,你們都是好人,沒有把我們另眼看待。要不是文書你在鎮長麵前說那幾句話,我的工資咋能那麽捷快就到手呀,我給我屋裏說了你,他對你感激的不得了。他前兩天才走,聽他說還是和去年一樣到林寶去,我不想叫他去,可不去有啥辦法,娃要上學,地裏要買化肥,門情禮送的,那樣不花錢,不出去弄兩個咋行呀。”

    良娃聽了李師的話,歎了一口氣,覺得深有同感。林寶他再熟悉不過了,在哪裏差點丟了命。天下最苦的,恐怕隻有農民了,弄兩個錢太難了。“林寶那地方我曉得,能不去的盡量不要去,你看能不能在其它地方找點活做,錢少一點也好,免得擔驚受怕的,人不受吃虧。你說錢多少是個夠,隻要人好好的就行了,往後娃大了,省力了,要啥沒有,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

    “好我的文書呢,但凡有一步活路,誰願到那地方去呀,不是沒辦法了嘛。為了我的那個小的,讓鎮上搜刮去了四五千,那幾年他們隔三差五地上門,地裏荒了,錢沒掙到一分,欠了一勾子帳,不還也不行呀。還好,往後鎮上換了個領導,來了些好人,對咱老百姓沒有前頭那個厲害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才開始慢慢想辦法掙錢還帳呀。”

    “李師,你的情況我曉得,我也是從那樣的情況過來的,你一說我心裏寒寒的。往後有啥子難場的,你來說一聲,我有多沒少的湊一把,大家幫襯著往前過。”良娃說。良娃一句話把李師的眼淚說了出來,淚水汪汪的,格外淒楚可憐,沒過多長時間,立馬迴過神來,覺得不合適咧開嘴強勉笑了,用手背在眼睛上翻來覆去地擦著,抹去眼淚,說:“好文書呀,滿政府院子的人,就你拿我當個人看,就衝你這句話我啥子都有了。我也不好說啥子謝忱的話,往後要是肚子餓了,還是想吃個啥子,你也不要客氣,隻管直說。你不把我當外人看,我也不把你當大幹部看,你隻管來,我家窮是窮,你說了的,我搜方法打主意也要給你做。你往後就把我家當成自己家裏一樣,隨時來,千萬不要拿自己當外人看。”

    “我見不得人受苦,我以前也是農民,也在外也做過活路,知道那是個啥滋味。你說了,我曉得了, 我要是想吃啥子就跟你說,我就把你當成我的妹子一樣地看。”良娃說著,突然像想起了個啥子,頭伸向前去,低聲對著李師說:“哎,你曉得這院子裏有啥子事沒有,我今才來,咋覺得怪怪的,沒人給我說,我也沒好意思問。”

    李師見良娃問,也變了神情,壓低聲音說:“才過年的,能有啥事,我咋沒覺得呀。你給我說說,我給分析分析。”

    良娃說:“我在屋裏耽擱了四五天,難道政府院子裏沒有人來辦公,要蓋公章啥子的,書記鎮長也沒有問我,我原先心裏緊張的很,來的路上一直擔心要挨批評的,結果一句重話也沒有。其它人也不一樣,見了麵親熱的很,好像八百年沒見麵的親兄弟一樣。”

    李師恍然大悟,說:“奧,我以為你說啥子呢,原來是這。你還不曉得呀,大家都在傳說你要高升了呢,也不知道風聲是從那裏來的,大夥都私下議論著。院子裏才上班沒幾天,沒有啥子大事,即便是有幾個來辦事的,隻要是不緊急的,都給說到正月十五以後再來。我聽王副鎮長在一次吃飯的時候諞,鎮上本來要開展啥子紀律作風整頓,準備出一個文件的,沒有公章,隻有在會上先口頭說一下,往後再發文件。大夥都不曉得你啥時候來,都往十五以後推。”

    良娃更納悶了,這是那裏來的消息呀,怎麽我自己不曉得。即便升職了又有啥了不起,升職了也大不了由一個普通幹事當一個副鎮長或是副書記。鎮上副職好幾個,書記鎮上發起脾氣來,也沒看過他們的臉子,該歪的時候還是歪,自己當官了不會讓幾個頭兒這樣另眼想看吧。“還有啥子沒有?你給我說說。”

    “沒有了。還有啥子,我想不起來了。”李師說,低著頭想了一會,猛抬頭說:“奧,昨兒早上,我正要去喊書記吃飯,剛走到書記窗子外,聽見書記在接電話,說啥子我也聽不清,隻有隱隱乎乎的一兩句話我聽得清楚,是書記說的,他說馬書記,我曉得,我不會的,以後有啥子事還需要領導多指導呢。對,就這話。”

    良娃好像明白了啥子,身子一歪重新躺迴床上,眼望著天花板出神。天花板是去年夏天外地來的師傅用塑料紙條繃的,到現在還是平平整整的,跟新的一樣。

    李師見良娃在想心思,起身說:“文書,你歇著,我晌午擀麵呀,給你做上啊。”說著,輕腳輕手出了門,隨手把門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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