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古話說的好，叫“禍兮福所伏”。良娃和爹娘吵得厲害吧，鬧得雞飛狗上牆的，結果咋樣？壞事變好事，爹娘不再糾纏小兩口沒提前跟他們商量這件事了，爽快地同意了拆舊房蓋新樓的主意，而且婆媳兩的關係比以前更近了，看樣子比母女還親。
現在打通了爹娘這關，家庭內部意見已經高度一致了，隻差找到建築隊就能破土動工了。從來都是好事成雙，良娃母子兩吵架後不到一個禮拜，就有兩家建築隊的包工頭找上門來，要攬小鳳的工程。好好，人來的越多越好，讓你們先吵去，到最後了我才出麵。蓋房子麽，該花的錢我不會吝嗇，但也不能花冤枉錢呀，而且千百年的好事，得質量第一呀，誰最有本事把房子蓋得結實我就讓誰上。
找到建築隊，材料問題就不在話下，票子往出一揚，十裏八鄉的蹦蹦車、小貨車都來了，街上有爹把關，這邊良娃管料記賬，幾天時間，水泥、鋼筋、沙石就把院子裏的空地堆滿滿了。舊房扒了，良娃他們一家搬到院子前頭老幹部的房子裏去住。老幹部一共有七八間房子，都是水泥地麵、鋼筋玻璃窗子。房子生成是人住的，再好的房子沒人住就糟蹋了。老幹部常年在外，幾個娃子大的找了工作，小的跟著他們在外地讀書，房子沒人經管，門前草長的有一人深，右邊第二間房子前簷牆叫雨水淋了小豁子，有兩個簷挑也斷了，低下用一根柱子撐著。老幹部是本家親戚，按輩分講，良娃應該叫老幹部姑父的。小鳳托人給老幹部捎信，要租住他的房子，老幹部迴話說：不要提租的話，你們住進去等於是給他經管房子呢，感謝都來不及。
光陰流水，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良娃的新樓地基早已砌好，澆築了水泥，磚也砌了一人高了，可是這時麻煩事又來了。
一天中午，村裏來了兩個幹部，別的人家不進，徑直進了良娃住的老幹部的家，進門往大堂屋一坐，別的二話不說，開口就說他們是鎮土管所的，來查看良娃蓋房手續的。小鳳一聽就知道他們是來尋事的，申請春上交上去，現在都大熱天了，還沒批下來。你是土管所的，我遞上去的申請沒看著，批沒批下來你們不知道，卻跑這麽老遠來看手續，不是尋事是什麽。現在國家也瞎了，啥子都來問農民要錢，你就是再老實，再遵紀守法，可是該他們辦的不給辦，就挖著坑等著你往裏跳，好逮著機會來罰你的款。
見小鳳端不出手續，兩個人臉一板，翻出一個小紅本本，嘴裏冒著冷氣說，按照土地法幾款幾條，罰款兩千。說著就拉開隨身帶的皮包的拉鏈，掏出罰款單和圓珠筆就要填。小鳳眼尖，上去一把按住，我的媽呀，他們的筆一落下去，我就得掏多厚一遝的票子，當真是我的錢是大水打來的呀。
小鳳陪著笑說：“兩位領導走了這麽遠的路，水都沒喝一口，歇歇嘛。就是罰款也不急在這一時。”說著，趕緊給爹娘遞了個顏色，讓娘給他們一人打四個荷包雞蛋，讓爹去找林子大哥。林子大哥跟他們都認得，給說說情，求少罰點。
雞蛋端上來，兩個人假意推辭了一番，最後還是接了，三口兩口就吞進肚子去，看來他們確實渴了餓了。
林子大哥來了，他們果然認識，見麵一頓親熱話過後，就進入正題。兩人中一個年輕的人先開口，說：“林子，雖說我們都是熟人，可我們是端這碗飯的，實在是沒辦法。他良娃是未批先建，放那一條都得罰款，而且是重罰。既然你來了，我就按最低限度開單子，讓他們交一千咋樣，就這我們兩個都是擔風險的，迴去要挨頭子的。”
林子大哥說：“你看，良娃是我本家兄弟，他們從來都是遵紀守法的人，從春上打主意要蓋房子起，就向你們打了申請的，到現在都沒批下來，不是他們故意要違反政策的。你們就高抬貴手，往後拖一拖，等手續批下來，一切不是合法了。這次就不罰了，你看咋樣？”
年輕人說：“不行呀，林子。我們跑這麽遠的路就是專為良娃的事來的，有人向所裏檢舉的，是所長親自安排的，要是不進行處理，我們迴去不好交代。所以罰款肯定是要罰的。”
林子大哥聽年輕人的話音有些鬆動，就說：“現在不說這些了，你們到那裏總要吃飯的吧，工作再忙也不能餓著肚子吧，咱們吃了飯再說。我們是老熟人了，就不要客氣了。”說著，向裏屋喊道：“小鳳快來，有啥現成的菜挑好的擺兩個上來，我陪兩位領導喝一盅。”
小鳳蓋房子，屋裏的好菜從沒斷過，聽到林子大哥喊，趕緊端出去鹵豬頭肉、涼調洋蔥木耳、炒洋芋片、韭菜炒雞蛋四個菜，提了一抓子啤酒放在邊上，叫上爹、娘、良娃，一個接一個的敬酒勸酒，每個人按當地規矩一敬二陪三打關，幾圈下來，一抓子啤酒就成了一堆空瓶子了。
酒足飯飽後，林子大哥從小鳳手裏接過五百塊錢，悄悄塞進年齡稍長的幹部的褲兜裏，笑眯眯地說：“這是點小意思，你們跑這麽遠的路，辛苦了，迴去買包煙吃。”那人作勢要往出掏，讓林子大哥摁住了，說：“你看這麽遠的路，小鳳他們就不留你們了，他們在蓋房子，地方窄卡，等以後寬展了，接你們上來歇幾黑裏。哎，良娃，你去跟開蹦蹦車的人說一聲，送兩位領導一下。”黑裏睡在床上，小鳳越想越生氣。“這是啥子嘛，這是明搶嘛，連土匪都不如。不行，我得把那些錢要迴來，讓他們咋樣吃進去就咋樣吐出來，你以為我的錢是大水打來的，天上掉來的呀，不能便宜了那些王八蛋。”
第二天，小鳳下街找到七叔，請七叔想辦法要錢。七叔抓抓頭發，很為難的樣子，思謀了半天，才慢慢說：“這咋好要的嘛，潑出盆的水你能把它收迴來呀？況且人家是代表單位去的，人家罰你的款是執法，明白不？要不你看人家把你錢收了蓋的是公章，咋不是私章呀？這都是大人大事的，你叫我咋好遇著麵問人家要錢，我是不好意思張口的，你叫我以後咋做人嘛？”
小鳳說：“那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混蛋呀，他是披著公家的衣裳來公開的打砸搶呀。我不是不守法呀，申請春上就交上去了，人家就是不批了，你一動手蓋房，人家就來罰款，這不是存心故意的是啥子？我就是不服這口氣，奧，憑啥呀，你端著公家的飯碗，拿著公家的工資，卻專來幹坑人害人的事，說到哪兒去都不公道。”
七叔耐心說：“你說的有理也不是沒理。可是你看呀，這又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天下普遍一層呀，誰不是這樣的。公道是啥子，公道就是針對大多數人來說的，隻要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就是公道的，沒理也變成有理的了。個別人覺得不公道，那是個別人的事，公家怎不能把每個人都照顧到吧。十個指頭有長短，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還有說爹娘不公道的，向著這個偏著那個的，可你找誰說去，爹娘就是不公道了，你能咋了？”
小鳳說：“不管你咋說，我就是不服。就是罰錢呢，那也是進了公家的帳上了，怎不像這樣裝了私人腰包，人家連個人情都沒有，你還得冷臉換成熱臉，巴結人家收下，這是啥世道嘛。”
七叔說：“你看你看，你這娃呀，咋不聽勸呀。得虧是我們叔侄兩說話，這話要是傳到林子的耳朵裏了，叫人家咋想？奧，人家舍著臉賠著功夫，為的是啥，還不是為著你們，人家啥也沒落呀。要不是看在自己戶下的份上，人家林子才不管你的事呢。你以為人家林子沒得吃的，是專門到你這裏來混吃的呀。”
小鳳辯解道：“我不是說林子大哥，你知道我說的是啥。林子大哥一向對我們家都很好的，我結婚、生娃，哪一件事少得了他，哪一件不是從頭忙到尾的，我對他感激都來不及呢，咋能說他呀。我氣的是娘賣逼的土管幹部，他為啥平白無故的來要我的錢，我的錢是好掙的呀，還不是坡上地裏，一分一文從牙齒縫裏省下來的，叫娘賣逼的弄去了，我心裏不服。”小鳳停頓了一下，突然有了主意。“七叔，你看這樣咋樣？我曉得你不好出麵，你們大人大事的，都在是鎮上混著的，挨胳膊碰腿的，抹不開麵子。你就以我的名義告他們去，就說他們貪汙受賄，這是明擺的事，也不怕他們來查。我不能叫拿了我錢還舒舒服服的，我要叫他們吃了我的東西肚子痛。”
七叔遲疑地說：“你說的能行是能行，可你還要好好想想。你想呀，你蓋房是人家管著的，即便你不蓋房子，人家也會等著你的，俗話說，吃人嘴短，恨人心長。你這一狀子上去，可就徹底把人家得罪了，連迴環的餘地都沒有了，往後要是再有啥子話要過可就難了。”
小鳳血氣一衝，說：“怕球，我一個小百姓，他能把我咋了，我一不偷二不搶的，他能把我咋了？告，就是要告，先出了這口惡氣再說。七叔，我請你了，你知道我啥也不懂，還是請你寫狀子，請你遞上去，我請你喝酒。”
七叔說：“喝酒是小事，可你要想好了，可不要到時候出了啥事怪到我頭上，說七叔沒有提醒你，要不是看在自己屋裏的份上，實在抹不開麵子，我才懶得管這閑事，你以為這得罪人的事做了好呀？”
果然，不出半個月，縣上就來人調查鎮土管所收受賄賂的事，找小鳳、爹娘、林子和包工頭等一些人問話，你說啥他說啥，一字一句都記在紙上了，好了後叫每個人都畫押按了紅指頭印。
娘看到這陣勢嚇壞了，腿糠糠顫，等人走了後，失臉變色的對小鳳說：“鳳呀，你看你幹的好事。這是咋好，啊，人家都來查了，公家人是你惹得起的，你還想胳膊擰過大腿呀？”
小鳳頸脖一梗，說：“是我幹的好事，咋了？奧，人家把我們的錢弄去了，我連說都不敢說了。我就告了，看他們能把我球咬一口。”
娘說：“你真是個二杆子，你咋不想想呀。對，你有理，你告贏了，人家兩個拿錢不是恨死你了，肯定會等著報這個仇；要是人家官官相護，告不贏咋辦，你還是得罪了他們，人家更會來整你。豬不跟狗鬥，民不跟官鬥，老祖話說的就是沒錯。”
小鳳說：“他球的官，要是官的話，跑這麽遠的路來弄了五百塊錢就滿足了，他這是把當官的當糟蹋了。娘，你不要怕，你怕啥子呀，理在我們這邊，有啥子你就往我這兒推，我才不怕呢。”
娘說：“小鳳呀，你到底年輕，沒經過啥事。算我求你了，你不告了，行不行，咱惹不起躲的起，五百塊錢是啥子，是身上的詬痂，沒了咱在掙。我知道你不怕，可是萬一出了事，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全家的事，你擔得起嘛你。你說，人家就承認收了你五百塊錢，人家不要了，退給你該行了吧，可人家翻過身來查你的，你的啥子，你的未批先建的事，人家也不要你罰款了，人家就直接來拆你的房子，你看咋辦，人家可有時有法有據的，你還不是幹瞪眼，到那個時侯，你舍的不是五百塊錢的事，五千塊錢都打不住的。”
小鳳一時沒話，過了一會說：“怕球，我就打算不蓋房子了，我也不能叫那些娘賣逼的人揀了便宜。”
娘說：“你真是說的娃話，為這事房子就不蓋了，真是的。要是這樣的話，當初人家來的時候十個指頭滿巴結為啥，管人家飯管人家酒做啥，我把房子扒了不就得了。為這事值得和人家鬥嘛，你也不想想，蓋房子這千百年的好事和五百塊錢那頭多那頭少，你也不笨，你又不是掂量不來的。”
小鳳說：“現在說啥都晚了，我已經把人家告了，狀子都遞上去了，人家都派人來查了，你咋收的迴去呀？”
娘說：“狀子遞上去咋了，我不告了咋啦，他們還把人賴住了，隻聽過賴人金賴人銀的，沒聽過賴人告狀的。隻不過是認個錯的事，說以前的話都是胡說的，沒有這迴事。我說趁縣上來的人還沒走，趕緊把人家攔住，把狀子收迴來了，你告的人還怕了你，不敢掰不咋的。為啥呢？你想呀，人有臉樹有皮的，哪個喜歡被人告呀，會替你把事情瞞著，即便他們有人想借你蓋房的事來尋經整你，他也會在邊上壓著，就怕你把這事挑出來，讓他們在同夥麵前抬不起頭的，你說是不是？”
小鳳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才不扯狀子呢，我把狀子遞上去了現在又去收迴來，我丟不起那個人。”
娘說：“好娃呢，咋能叫你屋裏頭人出頭露麵呀，這叫良娃去。男娃子皮厚，啥子都得經見，既要吃得苦，也有舍得下麵子。”
小鳳嘴張了張，沒說出一句話。
現在打通了爹娘這關，家庭內部意見已經高度一致了，隻差找到建築隊就能破土動工了。從來都是好事成雙，良娃母子兩吵架後不到一個禮拜，就有兩家建築隊的包工頭找上門來，要攬小鳳的工程。好好，人來的越多越好，讓你們先吵去，到最後了我才出麵。蓋房子麽，該花的錢我不會吝嗇，但也不能花冤枉錢呀，而且千百年的好事，得質量第一呀，誰最有本事把房子蓋得結實我就讓誰上。
找到建築隊，材料問題就不在話下，票子往出一揚，十裏八鄉的蹦蹦車、小貨車都來了，街上有爹把關，這邊良娃管料記賬，幾天時間，水泥、鋼筋、沙石就把院子裏的空地堆滿滿了。舊房扒了，良娃他們一家搬到院子前頭老幹部的房子裏去住。老幹部一共有七八間房子，都是水泥地麵、鋼筋玻璃窗子。房子生成是人住的，再好的房子沒人住就糟蹋了。老幹部常年在外，幾個娃子大的找了工作，小的跟著他們在外地讀書，房子沒人經管，門前草長的有一人深，右邊第二間房子前簷牆叫雨水淋了小豁子，有兩個簷挑也斷了，低下用一根柱子撐著。老幹部是本家親戚，按輩分講，良娃應該叫老幹部姑父的。小鳳托人給老幹部捎信，要租住他的房子，老幹部迴話說：不要提租的話，你們住進去等於是給他經管房子呢，感謝都來不及。
光陰流水，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良娃的新樓地基早已砌好，澆築了水泥，磚也砌了一人高了，可是這時麻煩事又來了。
一天中午，村裏來了兩個幹部，別的人家不進，徑直進了良娃住的老幹部的家，進門往大堂屋一坐，別的二話不說，開口就說他們是鎮土管所的，來查看良娃蓋房手續的。小鳳一聽就知道他們是來尋事的，申請春上交上去，現在都大熱天了，還沒批下來。你是土管所的，我遞上去的申請沒看著，批沒批下來你們不知道，卻跑這麽老遠來看手續，不是尋事是什麽。現在國家也瞎了，啥子都來問農民要錢，你就是再老實，再遵紀守法，可是該他們辦的不給辦，就挖著坑等著你往裏跳，好逮著機會來罰你的款。
見小鳳端不出手續，兩個人臉一板，翻出一個小紅本本，嘴裏冒著冷氣說，按照土地法幾款幾條，罰款兩千。說著就拉開隨身帶的皮包的拉鏈，掏出罰款單和圓珠筆就要填。小鳳眼尖，上去一把按住，我的媽呀，他們的筆一落下去，我就得掏多厚一遝的票子，當真是我的錢是大水打來的呀。
小鳳陪著笑說：“兩位領導走了這麽遠的路，水都沒喝一口，歇歇嘛。就是罰款也不急在這一時。”說著，趕緊給爹娘遞了個顏色，讓娘給他們一人打四個荷包雞蛋，讓爹去找林子大哥。林子大哥跟他們都認得，給說說情，求少罰點。
雞蛋端上來，兩個人假意推辭了一番，最後還是接了，三口兩口就吞進肚子去，看來他們確實渴了餓了。
林子大哥來了，他們果然認識，見麵一頓親熱話過後，就進入正題。兩人中一個年輕的人先開口，說：“林子，雖說我們都是熟人，可我們是端這碗飯的，實在是沒辦法。他良娃是未批先建，放那一條都得罰款，而且是重罰。既然你來了，我就按最低限度開單子，讓他們交一千咋樣，就這我們兩個都是擔風險的，迴去要挨頭子的。”
林子大哥說：“你看，良娃是我本家兄弟，他們從來都是遵紀守法的人，從春上打主意要蓋房子起，就向你們打了申請的，到現在都沒批下來，不是他們故意要違反政策的。你們就高抬貴手，往後拖一拖，等手續批下來，一切不是合法了。這次就不罰了，你看咋樣？”
年輕人說：“不行呀，林子。我們跑這麽遠的路就是專為良娃的事來的，有人向所裏檢舉的，是所長親自安排的，要是不進行處理，我們迴去不好交代。所以罰款肯定是要罰的。”
林子大哥聽年輕人的話音有些鬆動，就說：“現在不說這些了，你們到那裏總要吃飯的吧，工作再忙也不能餓著肚子吧，咱們吃了飯再說。我們是老熟人了，就不要客氣了。”說著，向裏屋喊道：“小鳳快來，有啥現成的菜挑好的擺兩個上來，我陪兩位領導喝一盅。”
小鳳蓋房子，屋裏的好菜從沒斷過，聽到林子大哥喊，趕緊端出去鹵豬頭肉、涼調洋蔥木耳、炒洋芋片、韭菜炒雞蛋四個菜，提了一抓子啤酒放在邊上，叫上爹、娘、良娃，一個接一個的敬酒勸酒，每個人按當地規矩一敬二陪三打關，幾圈下來，一抓子啤酒就成了一堆空瓶子了。
酒足飯飽後，林子大哥從小鳳手裏接過五百塊錢，悄悄塞進年齡稍長的幹部的褲兜裏，笑眯眯地說：“這是點小意思，你們跑這麽遠的路，辛苦了，迴去買包煙吃。”那人作勢要往出掏，讓林子大哥摁住了，說：“你看這麽遠的路，小鳳他們就不留你們了，他們在蓋房子，地方窄卡，等以後寬展了，接你們上來歇幾黑裏。哎，良娃，你去跟開蹦蹦車的人說一聲，送兩位領導一下。”黑裏睡在床上，小鳳越想越生氣。“這是啥子嘛，這是明搶嘛，連土匪都不如。不行，我得把那些錢要迴來，讓他們咋樣吃進去就咋樣吐出來，你以為我的錢是大水打來的，天上掉來的呀，不能便宜了那些王八蛋。”
第二天，小鳳下街找到七叔，請七叔想辦法要錢。七叔抓抓頭發，很為難的樣子，思謀了半天，才慢慢說：“這咋好要的嘛，潑出盆的水你能把它收迴來呀？況且人家是代表單位去的，人家罰你的款是執法，明白不？要不你看人家把你錢收了蓋的是公章，咋不是私章呀？這都是大人大事的，你叫我咋好遇著麵問人家要錢，我是不好意思張口的，你叫我以後咋做人嘛？”
小鳳說：“那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混蛋呀，他是披著公家的衣裳來公開的打砸搶呀。我不是不守法呀，申請春上就交上去了，人家就是不批了，你一動手蓋房，人家就來罰款，這不是存心故意的是啥子？我就是不服這口氣，奧，憑啥呀，你端著公家的飯碗，拿著公家的工資，卻專來幹坑人害人的事，說到哪兒去都不公道。”
七叔耐心說：“你說的有理也不是沒理。可是你看呀，這又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天下普遍一層呀，誰不是這樣的。公道是啥子，公道就是針對大多數人來說的，隻要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就是公道的，沒理也變成有理的了。個別人覺得不公道，那是個別人的事，公家怎不能把每個人都照顧到吧。十個指頭有長短，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還有說爹娘不公道的，向著這個偏著那個的，可你找誰說去，爹娘就是不公道了，你能咋了？”
小鳳說：“不管你咋說，我就是不服。就是罰錢呢，那也是進了公家的帳上了，怎不像這樣裝了私人腰包，人家連個人情都沒有，你還得冷臉換成熱臉，巴結人家收下，這是啥世道嘛。”
七叔說：“你看你看，你這娃呀，咋不聽勸呀。得虧是我們叔侄兩說話，這話要是傳到林子的耳朵裏了，叫人家咋想？奧，人家舍著臉賠著功夫，為的是啥，還不是為著你們，人家啥也沒落呀。要不是看在自己戶下的份上，人家林子才不管你的事呢。你以為人家林子沒得吃的，是專門到你這裏來混吃的呀。”
小鳳辯解道：“我不是說林子大哥，你知道我說的是啥。林子大哥一向對我們家都很好的，我結婚、生娃，哪一件事少得了他，哪一件不是從頭忙到尾的，我對他感激都來不及呢，咋能說他呀。我氣的是娘賣逼的土管幹部，他為啥平白無故的來要我的錢，我的錢是好掙的呀，還不是坡上地裏，一分一文從牙齒縫裏省下來的，叫娘賣逼的弄去了，我心裏不服。”小鳳停頓了一下，突然有了主意。“七叔，你看這樣咋樣？我曉得你不好出麵，你們大人大事的，都在是鎮上混著的，挨胳膊碰腿的，抹不開麵子。你就以我的名義告他們去，就說他們貪汙受賄，這是明擺的事，也不怕他們來查。我不能叫拿了我錢還舒舒服服的，我要叫他們吃了我的東西肚子痛。”
七叔遲疑地說：“你說的能行是能行，可你還要好好想想。你想呀，你蓋房是人家管著的，即便你不蓋房子，人家也會等著你的，俗話說，吃人嘴短，恨人心長。你這一狀子上去，可就徹底把人家得罪了，連迴環的餘地都沒有了，往後要是再有啥子話要過可就難了。”
小鳳血氣一衝，說：“怕球，我一個小百姓，他能把我咋了，我一不偷二不搶的，他能把我咋了？告，就是要告，先出了這口惡氣再說。七叔，我請你了，你知道我啥也不懂，還是請你寫狀子，請你遞上去，我請你喝酒。”
七叔說：“喝酒是小事，可你要想好了，可不要到時候出了啥事怪到我頭上，說七叔沒有提醒你，要不是看在自己屋裏的份上，實在抹不開麵子，我才懶得管這閑事，你以為這得罪人的事做了好呀？”
果然，不出半個月，縣上就來人調查鎮土管所收受賄賂的事，找小鳳、爹娘、林子和包工頭等一些人問話，你說啥他說啥，一字一句都記在紙上了，好了後叫每個人都畫押按了紅指頭印。
娘看到這陣勢嚇壞了，腿糠糠顫，等人走了後，失臉變色的對小鳳說：“鳳呀，你看你幹的好事。這是咋好，啊，人家都來查了，公家人是你惹得起的，你還想胳膊擰過大腿呀？”
小鳳頸脖一梗，說：“是我幹的好事，咋了？奧，人家把我們的錢弄去了，我連說都不敢說了。我就告了，看他們能把我球咬一口。”
娘說：“你真是個二杆子，你咋不想想呀。對，你有理，你告贏了，人家兩個拿錢不是恨死你了，肯定會等著報這個仇；要是人家官官相護，告不贏咋辦，你還是得罪了他們，人家更會來整你。豬不跟狗鬥，民不跟官鬥，老祖話說的就是沒錯。”
小鳳說：“他球的官，要是官的話，跑這麽遠的路來弄了五百塊錢就滿足了，他這是把當官的當糟蹋了。娘，你不要怕，你怕啥子呀，理在我們這邊，有啥子你就往我這兒推，我才不怕呢。”
娘說：“小鳳呀，你到底年輕，沒經過啥事。算我求你了，你不告了，行不行，咱惹不起躲的起，五百塊錢是啥子，是身上的詬痂，沒了咱在掙。我知道你不怕，可是萬一出了事，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全家的事，你擔得起嘛你。你說，人家就承認收了你五百塊錢，人家不要了，退給你該行了吧，可人家翻過身來查你的，你的啥子，你的未批先建的事，人家也不要你罰款了，人家就直接來拆你的房子，你看咋辦，人家可有時有法有據的，你還不是幹瞪眼，到那個時侯，你舍的不是五百塊錢的事，五千塊錢都打不住的。”
小鳳一時沒話，過了一會說：“怕球，我就打算不蓋房子了，我也不能叫那些娘賣逼的人揀了便宜。”
娘說：“你真是說的娃話，為這事房子就不蓋了，真是的。要是這樣的話，當初人家來的時候十個指頭滿巴結為啥，管人家飯管人家酒做啥，我把房子扒了不就得了。為這事值得和人家鬥嘛，你也不想想，蓋房子這千百年的好事和五百塊錢那頭多那頭少，你也不笨，你又不是掂量不來的。”
小鳳說：“現在說啥都晚了，我已經把人家告了，狀子都遞上去了，人家都派人來查了，你咋收的迴去呀？”
娘說：“狀子遞上去咋了，我不告了咋啦，他們還把人賴住了，隻聽過賴人金賴人銀的，沒聽過賴人告狀的。隻不過是認個錯的事，說以前的話都是胡說的，沒有這迴事。我說趁縣上來的人還沒走，趕緊把人家攔住，把狀子收迴來了，你告的人還怕了你，不敢掰不咋的。為啥呢？你想呀，人有臉樹有皮的，哪個喜歡被人告呀，會替你把事情瞞著，即便他們有人想借你蓋房的事來尋經整你，他也會在邊上壓著，就怕你把這事挑出來，讓他們在同夥麵前抬不起頭的，你說是不是？”
小鳳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才不扯狀子呢，我把狀子遞上去了現在又去收迴來，我丟不起那個人。”
娘說：“好娃呢，咋能叫你屋裏頭人出頭露麵呀，這叫良娃去。男娃子皮厚，啥子都得經見，既要吃得苦，也有舍得下麵子。”
小鳳嘴張了張，沒說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