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半僵硬,應該是一個時辰前死的,而利器的痕跡顯示是被月光所斷。巷子外麵有腳步聲,十五上了房頂,站在角落處,看到柳家堡的守衛進來。

    “又死了一個。”那侍衛看著地上的屍體,歎了一口氣,“今晚,那北冥妖女用月光殺了二十四個人了。”

    “太無恥了,竟然用大洲的武器,殺我們大洲人。”

    “她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妖女。”

    怒罵聲傳來。十五低頭,將手中黑色的布掀開,一把樸實無華的劍露了出來。正是十五當年墜下山崖時,被角麗姬奪去的月光。

    現在,她已經十分清楚角麗姬的目的:潛入城,自曝身份,然後嫁禍在十五身上。

    如果十五沒有猜錯,此時肯定有人前去客棧搜查。幸而她發現得及時,帶走了這把劍,否則人贓俱獲,直接被逮個正著。

    “哼!”十五森森一笑。沒想到這一次,角麗姬竟然會使這樣的手段。

    手中月光沉甸,十五忍不住抬起手指,撫摸過劍身,那鋒利的劍刃一下切破了她手指,血珠凝結在薄薄的劍刃上。

    霎時間,那樸實無華的劍似感受到了主人的存在,驟然一亮,整個劍身泛著瑩瑩的碧光,亦發出聲聲嗡鳴。

    十五心中一動,眼底露出欣慰的笑,“原來,你還認得我。”

    月光貼著十五的臉,又發出一聲嗡鳴,似一雙手輕輕地撫摸著十五的臉龐。

    她記得越城一戰,她的鮮血滴落在劍身上,那劍劃出道道劍影,護在她周圍。那是二十多年來,她第一次和月光達到神識合一。

    年少時代,棺中八年,它陪著她曆經坎坷,是真正的不離不棄。

    “可是……”十五聲音有些失落,將月光貼在臉上,“這一次,我真的不能將你帶在身邊。”她歎了一口氣,用黑布將月光上麵的血跡擦掉。那碧光縈繞的劍,瞬間失去了光滑,猶如一塊鈍鐵。

    見此,十五胸口頓時壓抑難過。目光轉向遠處的西陵府邸,十五咬了咬牙,背起劍,飛身奔走。

    她和月光曆經生死,她又如何能將月光隨意交給他人,讓他們像角麗姬一樣作惡?月光,隻有迴到一個人手裏,才能成為真正的寶劍。

    它曾護她前半生,而她能為它做的,隻有這件事。

    風從耳邊刮過,一個黑影在西陵府邸中一閃而過。因為看過蓮絳給

    的布置圖,裏麵守衛雖然森嚴,但是十五還是巧妙地避開了巡邏侍衛。

    她站在屋簷的一角,整個人都融入了夜色中,隻露出一雙如雪清冷的眸子。

    遠處犬吠聲不停。方才在路上,她甚至看到了一批護衛進入酒肆搜查,顯然,今晚角麗姬殺了這麽多人,早引起了七星盟的高度注意。

    十五默然立在房頂上,遠遠看到一個披著白色鬥篷的人從別院走出,往西正門方向走去。

    半盞茶之後,更聲傳來。

    子時,是白衣看守西正門的時間。

    十五展開雙臂,從高樓上滑下,悄然無聲地落在了白衣的院子門口。

    兩路侍衛過來,十五隱身躲在假山後麵。待人離開之後,她閃身推門而入。

    借著外麵的光,十五能看清屋子裏簡陋的布局,胸口不由暗自一沉。

    這些布局和師父當年的書房幾乎一模一樣,雅致,簡單,甚至找不到一件奢華的裝飾品。而桌麵也收拾得幹淨整潔,還放著一方疊好的藍色絲絹。

    十五從背後取下月光,摘掉上麵肮髒的布,雙手恭敬地將劍托起與肩齊,不由感慨萬千。

    此劍曾是師父畢生摯愛,而她亦是師父唯一的嫡傳弟子,得受此劍。師父希望她過上自由不羈的生活,可世事無常,她終究擺脫不了命運,一身枷鎖,還與師父決裂。

    “師父,徒兒不孝,違背師命,不敢受此寶劍。”

    十五默念,頷首鞠躬。

    欲彎腰的瞬間,那光滑的劍刃映出一個蒼白的影子和一雙冷冽無雙的深邃眼眸。

    十五大駭,已感到一陣雄厚綿延的掌風從背後排山倒海地撲來。

    十五萬萬沒有想到,屋子裏竟然有人。

    她本就是藏匿高手,能掩藏自己的氣息,可來人竟然瞞過了她。

    十五額頭上有了一層薄汗。這道掌風渾厚,有備而來,竟是不給十五絲毫閃避的機會。

    無奈,十五握著月光,迴身一拉,一道劍芒霍然而起,立時,屋子裏光芒大盛,生生接住對方掌風的瞬間,也徹底照清楚了來人的麵容。

    五月槐花,絮絮如細雪飛灑,落滿整個院子。穿著紅色衣衫的小女孩手持木劍,一招一式地練習。而旁邊站著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男子,他黑發用白緞束挽,露出清俊秀氣的臉。他認真指點小女孩,長年蹙著的眉下,那深邃抑鬱的眼眸卻會

    在女孩轉身時,露出如陽光般和煦的溫柔。

    “胭脂,劍的精髓,在於心!劍的極致,在於神!”

    他清朗的聲音似如二十多年前般在耳邊迴蕩。

    十五整個人如青燕掠空而起,飄然落在了屋梁上。而她方才站著的地方,已經龜裂破開,甚至那桃木做的案桌在她避閃的瞬間,也被強勁的掌風震碎。

    十五看著門口風姿卓越的男子,絲絲寒氣遊走過周身,凝聚在胸口,卻是難言的悲鳴。

    是啊,這天下,也就隻有師父才能將她隱瞞住了。

    十五動了動唇,一句“師父”卻如何也無法開口——她曾是被師父趕走的棄徒。

    看著落在房梁上的黑衣女子,白衣不由眯眼。方才那一掌,他蓄力而發,這天下,能避開的人,屈指可數。可這女子並沒有避開,而是提劍截住。他也瞬間看出此人的內力不比自己弱,在接住的瞬間,還能借力輕若鴻雁地躍上房頂,占據高位。

    盡管知道此人是北冥妖孽,可白衣眼底亦不由閃過一抹欣賞之色。不過,目光落在十五手上的月光時,白衣眼底那抹讚許變成了寒烈。

    “角皇後,倒真沒有想到,你竟然大膽到潛入這西陵府邸。”白衣聲音漸冷,“莫不是您也真的相信大洲那句俚語: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十五胸口暗沉,不過很快,她鬆了一口氣。

    白衣迴來,那說明外麵搜索無果,沐色和阿初已經徹底安全。如此一來,出於對阿初和沐色的保護,她角麗姬這個身份,也不得不坐實。

    “七星盟主,幸會。”十五提劍抱拳對著白衣,深深鞠躬。並非是恭維,而是師徒之禮。

    白衣也因十五這個大禮,愣了愣。

    趁白衣失神的片刻,十五手中劍破空而出,屋頂被劍氣削出一個窟窿,她躍了出去。可她還沒有站穩,三支箭飛奔而至,快若流星。十五一個後空翻,精準地避開,而對方的箭又射了過來。

    十五側身,眼底殺氣暗湧,劍氣反刺向來者,突聽對方大喊:“老妖婆,看老子的箭。”

    這聲音傳來,十五不由一駭,頓時壓住手腕,那淩厲的劍氣偏了三分。那邊又大叫:“臭婆娘,竟然敢削掉老子的頭發。”

    發出這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從來就囂張至極不知道收斂的獨孤鎮主。

    “哎!”十五搖搖頭,抓著劍,翻身跑向另外一個方

    向。

    若非她將劍氣抑製住,方才削掉的就不是獨孤鎮主的頭發,而是他的腦袋了。

    “老妖婆,你要去哪裏?”獨孤鎮主鍥而不舍地在後麵追。

    十五幾個起落將他拋開,院子裏的白衣負手立在夜色下,唯有一雙冷厲的眼盯著自己。

    啪!

    啪!

    啪!

    十幾條長鞭從兩側抽來,猶如一張密集的網,將十五整個人罩在裏麵。

    她運氣,左閃右避,每條鞭子似乎都要將她抽成了兩半,可每一鞭都被她避開。而她身形閃避的同時,手中的月光蕩起一道道劍花,漫天的鞭子罩下之後,卻再也抽不迴去,被月光的劍氣斬碎。

    柳家堡的幾個高手亦被劍氣震得險些從房頂滾落,好幾個堪堪站穩,低頭一看,手裏的鞭子隻剩下了烏黑的柄,再抬頭,那女子已經跑遠了十幾尺。

    “好快!”他們不由驚歎。

    下方的白衣眸子眯得更深。這女子的身手簡直快得匪夷所思,而且剛才她手中的劍,明明可以將周圍幾個柳家堡高手一劍封喉,可她卻隻是毀了他們的武器。就連剛才對戰獨孤鎮主,她也強製收迴劍氣。白衣微微蹙眉,目光再次緊鎖著十五。

    到了西南角,霸刀世家的人一湧而出。霸刀以刀鋒狠厲聞名,且喜歡團隊斬殺,被圍困之人就如同案板上的鯰魚,可她目光一沉,絲毫沒有懼意。

    白衣眼底閃過一抹驚駭。她身形竟然幻化成了幾道黑影,在空中瞬間一飄。

    那不是幻術,而是女子的速度,已經快到了極致,快到了身形都幻化成影子,將眾人全部迷惑。刀撲下去,卻都斬了個空,女子早就逃出了攻擊範圍。

    “老妖婆,你別不放我在眼裏。”那獨孤鎮主在轉角處好不容易追上來,手中多出一支銀箭,他凝神,瞄準十五。

    十五根本不理會他。

    轟!轟!十五往後一躍。她受到唐門的連環炮攻擊,而那連環炮落下的瞬間,整個房頂煙塵四起。

    十五折身朝白衣方向跑去。恰此時,頭頂出現一個圓球,那獨孤鎮主一見,手中銀箭一鬆,瞄準球體,頓時,一張網從十五頭頂落下。十五手中月光一揮,網被劍氣削破。

    “哎——”那獨孤鎮主跺了跺腳,這女人身手太好了。正當他鬱悶之際,卻突然看到十五身形一歪,跌落在瓦片上。

    眾人麵麵

    相覷。

    獨孤鎮主一看,方才那被他射中的球內,竟然有絲絲煙塵。

    “沒有料到這裏麵放了我唐門的軟筋散吧。”一個身著藍色衣衫的女子走了出來,挑釁地看向獨孤鎮主,“我看你那什麽銀箭,也不過爾爾。”

    “嗬嗬——”獨孤鎮主心中非常不爽,“你們用暗器就用暗器吧,還下毒!用暗器偷襲本來就卑鄙,隻能說無恥。比起你們來說,我的下流卑鄙無恥真的是爾爾呀!難怪人老珠黃了,都嫁不出去。”

    十五也萬萬沒有想到,方才那偷襲之網裏麵竟然有毒。她撐著劍半跪在房頂上,正欲提氣,但是各處經脈都被堵塞了。

    那唐門女子被獨孤鎮主這麽一說,頓時蒼白了臉。她盯著獨孤鎮主,眼睛一紅,手中飛出一個鐵爪,鉤向十五。

    十五本能地側身避開那意圖鉤住自己鎖骨的鐵爪,但是因為無力,那鉤子還是擦過她的頭巾。對方用力一扯,十五如雪般的長發瞬間瀉落下來。

    滿頭素發在夜色中泛著瑩瑩光澤,像是白綢鍍上了一層月光,有著一種朦朧淒然之美。那女子雖然戴著麵紗,但是卻露出明亮的雙瞳。隨著她的喘息,那卷長的睫毛像風雨中掙紮的白蝶。

    獨孤鎮主驚訝地看著十五,“衛霜……”他還沒有喊出名字,十五已經抬頭遞過來一個眼色。

    獨孤鎮主隻覺得胸口一陣沉悶。方才他就在想,那老妖婆怎麽可能有如此飄逸敏捷的身速,甚至幾個起落間他還覺得眼熟,竟然……竟然真的是十五。

    然而,七星盟主在此,江湖其他世家也在,十五是不想他被牽連進去。緊緊握著手裏的弓,獨孤鎮主咬牙,沒有出聲。

    此時,又一個黑影掠來。十五本能地抬頭,看到月色下那麵具時,微微失神,對方已經一下抓住她。

    蓮絳欲帶著十五闖出去,十五手中劍卻是一橫,落在了他脖子上。

    那一刻,兩人四目相對,十五唇動了動,“阿初。”

    不過一瞬間,兩人似有心靈相通,他已經讀懂了她的意思。七星盟並不知道衛霜發的存在,若將十五當成角麗姬抓住,那城中守衛必然會鬆懈。眾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被抓的角麗姬身上時,蓮絳就能趁此機會帶著阿初他們離開。

    她的意思,他當然懂。可是,他怎麽放心將她交到眾人手裏?

    “相信我。”她眼神堅定地盯著他,用粗啞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

    蓮絳眼神悲痛,身形後掠幾步,任由十五手中的劍刺過來。他的確不能暴露身份,不管是為了保證阿初的安全撤離,還是重新將十五救出,他都不能。

    “防風。”見月光刺向防風,院中的白衣手指一彈,一片葉子一下擊中十五手腕,那月光應聲而落。而十五也不堪受力,倒在了房頂上。

    蓮絳俯身將月光撿起,遠處的人都飛奔而至要將十五抓住,一道黃燦燦的身影快速跑來,趕在了眾人之前,一下將十五拖了起來。

    “哼!”獨孤鎮主抓住十五的衣領,對著眾人挑眉,“剛才若非老子那神出鬼沒的一箭,你們以為能抓到這白發老妖婆?”

    “抓女人,你最積極了。”唐門女子抱著手,冷嘲地看著獨孤鎮主。

    “關你屁事。老妖婆也比你好看。”獨孤鎮主提著十五的衣服,迴頭看了一眼蓮絳,對方的目光剛好落在他臉上。兩人相視一眼,獨孤鎮主提著十五跳進了院子,來到白衣麵前,整了臉色,用恭敬的口吻道:“盟主,怎麽處置這個老妖婆?”

    雖然被獨孤鎮主提著,但是對方力道控製得非常好,看似粗魯,其實是穩住中了軟筋散的十五暫時不要倒下。

    白衣抿唇,看著十五滿頭銀發。他還沒有開口,那唐門女子就嚷起來:“殺了!這女人殺了我們大洲這麽多人,不把她抽筋扒皮,難以泄憤。”

    她這麽一說,其他幾個門派爭相附和。

    “對,殺了這老妖婆!”

    “為了死去的人報仇。”

    “不能便宜她就這麽死。”

    那女子在唐門頗有聲望,人稱唐四娘,倒不是獨孤鎮主說的人老珠黃,相反麵容姣好,生的一雙風流之眼。這女子乃唐老爺的小妾所生,是庶女,她上頭有一個姐姐,是大夫人所生的嫡女,被喚為唐三娘。隻是,十幾年前,據說大夫人“通奸”被抓了個現行,唐老爺一怒之下將大夫人和嫡女唐三娘一起趕出了唐家堡。這本是江湖秘聞,知道的人並不多,那大夫人剛出四川,就被人追殺落入河中淹死,其女唐三娘也不知所蹤。

    那以後,小妾雖然沒有被扶正,但是身份地位早就不同以往,以大夫人自居,而唐四娘在唐門的勢力也如日中天。十幾年來,兩母女憑借手段,在唐門混得風生水起。因此,她才得此特權,代表整個唐門帶著最精英的人前來西陵。昨晚被角麗姬殺死之人,其中一個就是她情郎。看到十五被抓,唐四娘恨不得將她生吞

    活剝。

    “盟主,她不是還有一個同夥嗎?我唐門有的是手段,讓這個老妖婆說出她那個同夥在何處!”唐四娘走到十五身前,手一伸,欲扯掉十五的麵紗,卻被獨孤鎮主一把攔住,她不由厲聲,“幹什麽?”

    “老妖婆,老妖婆?”獨孤鎮主冷笑,“人家好歹是北冥的皇後,據說統領了整個北冥,就你,也有資格喊她老妖婆?”

    “你剛不也這麽喊了?”

    “我喊了嗎?”獨孤鎮主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明明喊的是角皇後。”

    “你就是喊的老妖婆。”唐四娘憤恨地盯著獨孤鎮主。

    獨孤鎮主將臉湊到她眼前,“我喊什麽,你就跟著喊什麽?你這麽學我,難道你看上我了?難怪這兩日你眼睛就往我身上瞄。我獨孤鎮主雖然俊美非凡,富可敵國,貪圖美色,可是,不是什麽貨色我都上的。你先照照鏡子看自己夠不夠格,老子選女人挑剔得很!”

    “你!”唐四娘臉又紅又白,手裏飛出一根毒針,攻向獨孤鎮主。

    眼見兩人就要打起來,白衣沉聲道:“住手。”

    唐四娘不甘心地收迴手,“絕對不要輕易放過這女人。越城一戰死了多少人,大家忘記了?三年來她的野心就沒有收斂過,讓她嚐嚐我們大洲人的手段,等她招出那同夥,就把她大卸八塊。”

    “女人頭發長見識短。”獨孤鎮主冷笑,“你以為她是誰?一般的犯人?你想用私刑就用私刑?這一次,她來大洲的目的是什麽?她帶了多少人?為何現在進城的是兩個人?其他人呢?難道就不怕是調虎離山之計?你真的相信角麗姬獨身到西陵?”說著,他看著唐四娘的目光不由帶了幾分冷嘲,“唐四小姐,江湖現在誰不知道你帶領著唐門來西陵捉拿北冥人?你到處宣揚你來這個地方,就差沒有給自己打旗號、發公告了。你真以為北冥人就這麽傻,知道西陵兇險,還往陷阱裏跑啊?”

    他這一說,周圍幾個門派都不約而同地盯著唐四娘,而唐四娘麵色一陣青一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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