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韓翠雲弱弱地說出三個字。


    她早就站在秋山道館的門口,但一直沒有勇氣走進去。


    每次裏麵傳出聲嘶力竭的嚎叫,韓翠雲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


    直到看見張樺平安出來,她的心才慢慢放下。


    刹那間,羞愧成了內心的所有。


    她快步追上張樺,雖然很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隻說出三個字。


    “沒事。”張樺一臉平淡的說道:“這件事與韓小姐無關,你不用道歉。”


    “不,渡邊已經注意你很久了,我……”韓翠雲更加的羞愧。


    此前她甚至幻想過,如果張樺被打得爬不起來,該用什麽方法去解救?


    讓他苦苦哀求,直到跪在自己的麵前?


    還是硬起心腸,讓自己的同胞繼續毆打,直到張樺遍體鱗傷?


    初始韓翠雲還感到一絲興奮,但越往後擔心就越多一分。


    終於,她隻剩下無限的擔憂。


    但道館是女人不能進去的地方,即便是韓翠雲也不敢觸碰這個禁忌,隻能焦急的等待著。


    “沒什麽。”張樺溫和一笑,“日本人就是這樣,你做的再多再好,在他們眼裏依舊低了一等。


    韓小姐是個聰明人,相信你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今天就到這裏,我先迴去了。”


    “宗緯,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希望你不要……”韓翠雲吞吞吐吐。


    從張樺的態度可以看出,他對日本人的感官很糟糕,甚至從不隱藏敵意。


    這讓韓翠雲心裏無比的畏懼,她怕自己的身份敗露,從而失去對方關懷。


    但是這樣的隱瞞又是那麽的不安,她很想鼓足勇氣把自己的一切說出來。


    可每次話到嘴邊,韓翠雲又畏懼了。


    如果張樺很介意自己的身份,那這一次就可能成為最後一次。


    “韓小姐,鬼子也好、偽政府也好,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我相信,他們離失敗不過是咫尺的距離。


    你也要想清楚將來怎麽辦,不要再執迷不悟。”張樺說得很直白。


    “宗緯,如果有一天,我迴歸平常人的身份,你會願意陪我嗎?”韓翠雲眼中多了一份憧憬,並用乞求的語氣問道。


    “一切都取決於你的態度。”張樺說道:“趁現在還能抽身,你應該激流勇退。


    不要到積重難返的地步,否則……”


    “你會與我為敵嗎?”韓翠雲的語氣中滿滿都是哀傷,“宗緯,我永遠都不會與你為敵。


    哪怕你想要我的命,我都絕對不會反抗。


    我甚至想,隻有死在你的手裏,我才能獲得救贖。”


    “你總是胡思亂想。”張樺輕輕搖了幾下頭,“記住,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你我真要走到為敵的一天,責任永遠都是在你身上。


    韓小姐,時間並不多了,希望你能抓住機會。”


    韓翠雲沉默了,甚至連張樺告辭離開,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哎!”


    韓翠雲渾渾噩噩的返迴住所,哪怕是坐在最喜歡的躺椅上,她還是覺得剛才的一切都是虛幻。


    “良子。”


    就在這時,韓翠雲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不是熟悉。


    是久違。


    一刹那,被時間衝淡的記憶,再次又襲上心頭。


    良子?


    這是韓翠雲最初的名字。


    不過,連她都快淡忘了。


    “誰?”


    韓翠雲心裏並沒有一點的激動,反而將戒備提到最高級。


    纖細的手指已經伸到茶幾下麵,那兒藏著一隻袖珍手槍,足夠消滅侵門犯戶的不速之客。


    “啪啪。”


    這時,公寓的門被誰拍響。


    韓翠雲皺起了一雙秀眉,她已經吩咐過門房。


    除非是那些非見不可的人,否則不許有任何人打攪。


    看來門房並沒有把這話聽進耳朵裏,那麽韓翠雲不介意讓他長長記性。


    她剛剛拿起電話,準備讓人收拾門房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良子,快開門,我是你的哥哥幸之助。”


    幸之助?


    韓翠雲的眼中滿是茫然。


    她確實有個哥哥叫幸之助,不過今天淪落到如此的境地,都要拜這個人所賜。


    如果不是給他籌措該死的學費,自己也就不用在小小年紀被送到絲廠,而後又被轉賣到南洋。


    但是韓翠雲又恨不起來,因為在她的記憶裏,家裏從沒有吃過飽飯。


    哪怕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所有人都隻能穿一身單薄的衣服。


    如果沒有這一次轉賣,她或許已經凍餓而死。


    要知道,在那個偏僻的地方,這種慘事可是屢見不鮮。


    “哥哥。”韓翠雲醞釀了一下情緒,伸手拉開緊閉的房門。


    外麵站著一個穿西服的人,相貌十分的斯文,臉上還帶著濃濃的書卷氣。


    看到韓翠雲時,幸之助往後退了一步。


    或許是震懾於妹妹的美麗,他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良久,幸之助才打破寂靜,“妹妹,沒想到你竟然變得如此的美麗。


    在我的記憶裏,你就是我身後的小跟班。


    每次追不到我,你都會坐在地上哭泣,然後要我把你背迴家。”


    短短的幾句話,韓翠雲的心變得十分酸楚。


    不知怎麽的,她再也忍耐不住,一下撲到哥哥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麽你才來,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嗎?


    你們都是大騙子,說是到了外麵就不愁吃穿,還會有好的生活。


    你們知道我經曆了什麽……”


    麵對妹妹的哭泣,幸之助臉上滿是羞愧。


    他伸出右手,輕輕撫摸著韓翠雲的臂膀。


    “對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


    那天我也跑到了碼頭,但不知道你坐哪一艘船。


    良子,這一切都是哥哥的錯,如果……


    如果還能選擇,我情願隻做一名農夫,也不會讓你背井離鄉的。”


    韓翠雲破涕為笑,“別說傻話了,你可是我們家的希望。


    考入市立第一中學,不要說在我們村,就是整個縣也隻有那麽幾個人而已。


    爸爸媽媽呢,我好想迴家看看。”


    “都不在了。”幸之助的表情逐漸僵硬,“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偏偏又發生了地震。


    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村子裏已經沒有什麽人了。


    良子,你和我是最後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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