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速插話:“她肯定是在拖延時間,剛才那狐狸說不定是去搬救兵了。”


    胡達問:“要不要我去追?”


    “不用,要是怕一個人對付我們就不會故意來到這裏,還引我們過來了。”帶頭男子早已看透,一心想知道她在笑什麽,“難不成你就是想幫那個人,為什麽?”


    “不為什麽?”


    沉香抬起手,活動一下酸澀的手指,再放迴到琴弦上,“我想幫誰就幫誰,想笑誰就笑誰,你,說我沒有如願以償,那你自己呢,你的願是什麽?女人?如果是為了女人,你就不會來這了,城裏女人多得是,他們兩個是為財,為了你身上的財,而你,為的是一口氣。”


    “大哥。”胡速急欲狡辯。


    帶頭男子全然不理會,口氣微有不滿:“別插話,讓她說下去。”


    沉香幹脆道:“沒有好說的了,我現在隻好奇你會怎麽做?”重音笑著出聲,“麵對背叛你的人。”


    胡達下意識去看胡速。


    胡速咬牙不語。


    帶頭男子也是一陣大笑。


    輪到沉香疑惑:“你又有什麽好笑的?”


    帶頭男子道:“你是妖又怎麽明白人的感情,不是怒目而對的就一定是仇人,笑臉相迎還可能心懷鬼胎,我們三人共事多年,情同兄弟,有過爭吵,又有什麽不對?”


    剛才找不到琴妖,胡速就是一陣抱怨,可他們很快就把酒言歡了。


    這一路的磕磕絆絆都是這麽過來的。


    沉香麵色陰沉,不喜歡聽別人說她不懂情,她就是琴,怎麽會不懂情?


    人情世故,不就是爭名逐利,爾虞我詐嗎?


    沉香笑他天真:“我是妖,我不懂人的感情,那你說,我又是怎麽讀懂你們心裏所想的,道貌岸然的人往往不會把真實想法說出來,你所謂的兄弟,拿走了我的兩壇酒,大方地讓給了你,而你不該喝酒的。”


    胡速握緊拳頭,低吼道:“大哥,她是在挑撥離間,我們一起上,抓住她交給文客公子領賞。”


    胡達抓住胡速的手臂卻被他一把甩開,讓他感覺先前的擔憂都是真的。


    他的弟弟想要借酒來害人。


    “我很早就有一個毛病。”帶頭男子麵色平靜,直接坐在地上,閑話家常一般的口氣,“那個毛病會讓我時常感到喘不上氣,也許喝酒對我的身體不好,但這酒是我自己要喝的。”


    “排解你未能如願以償的苦悶?”沉香不屑道,找死的行為,人就這麽樂此不疲。


    胡速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帶頭男子,原來他的計謀一早就被大哥給識破了。


    可為什麽還要喝?


    胡達神情緊繃,打算要替胡速受罰,是他沒有看管好弟弟,讓他動了這樣的歪腦筋。


    “或許吧。”


    帶頭男子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眼神迷離,光下的痘坑還是那般顯眼,笑起來並不好看,“我是除妖人,可我曾經的願望,是想要當一個除妖師。”


    什麽?


    這話一出,胡速胡達皆是一驚。


    沉香笑得坦然,對於他來說,沒什麽區別,不管是除妖人,還是除妖師,都會要她的命。


    胡速盯著從未看到過這種眼神的帶頭男子,不明白他到底在向往什麽。


    除妖人向來看不慣那些自詡清高的除妖師,他們隻會說,除妖師隻除害人的妖。


    狗屁大道理。


    不害人的妖終究會害人。


    人就是人,妖就是妖,除妖人嫉惡如仇,不管妖有沒有害人,都會把妖當做人的隱患來看,有機會就除去。


    除妖人才是人的英雄。


    可受人尊敬的,卻是那些除妖師們。


    為什麽?


    胡速雙眼冒火,質問帶頭男子:“為什麽要當除妖師,除妖師有什麽好的?除個妖還要受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屈於人下有什麽好的?”


    “這就是你要害我的原因?”帶頭男子苦笑,“你和胡達,我向來一視同仁,我對你們是一樣嚴厲,但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下人來使喚,當初,是你們自己來找我,要跟隨我,說是要學除妖的本事,想要為父母報仇,我看你們意誌堅定才答應,這麽多年過去,除妖攢下的銀子都在我這裏,你以為我要私吞嗎?”


    胡速反問:“那你為什麽不給我們?不就是怕我們拿了銀子不再跟著你喊你一聲大哥了嗎?”


    “可笑,胡速,你忘了當初說過的話嗎?”帶頭男子怒吼道,“不找到害死父母的妖絕不會善罷甘休,怎麽,現在你的眼裏隻有錢,沒有仇了嗎?”


    “有。”胡速蹲下來,對上帶頭男子的眼睛,歪著嘴道,“我不光討厭殺死我父母的妖,所有的妖我都討厭,他們怎麽不去把別人的父母也都殺死?還有除妖師,我父母死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裏?沒有除妖師會來幫我,那我就隻能自己去想辦法,尋一個依靠,靠不住的時候就不想靠了,這麽簡單的道理,大哥你應該明白,至於錢,誰不想要?”不肯認錯地去看胡達,親密道,“哥,你要不要錢?”


    胡達在一旁理解不了這種行為:“大哥幫過我們很多次。”


    胡速嗤笑一聲,站起身居高臨下道:“可他教訓過我們的次數更多,一不小心被妖傷到要教訓我們,傷未好時還要罰我們練武,去賭場青樓又要說我們,甚至拿走我們的錢要一起保管,我不甘心,前麵付出的努力不能白費,他害得我們隻能繼續跟著他,可錢卻遲遲不還給我們,我受不了他了。”


    “所以你在酒裏下毒?”胡達失望地看著胡速。


    這句話更是傷透了胡速的心。


    “下毒?”胡速輕笑著重複,“原來,在我自己的親哥麵前,我也是這樣的人。”


    “就算不是,你動了害人的念頭,還是要害我們身邊的人。”胡達堅決道:“快和大哥道歉。”


    帶頭男子臉上露出笑,兩個人總算有一個沒有被他教壞,既然如此,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他要解開錢袋,可眼前模糊一片。


    沉香道:“已經晚了。”


    “晚了?”胡達不解。


    帶頭男子的手還未碰到錢袋就倒在地上,煩悶之下灌進的兩壇陳年老酒不同往日,後勁更足。


    心跳劇烈。


    有人不能喝酒,卻偏要喝酒,這是沉香沒有早早料到的。


    胡速見狀暴露本性,扯下錢袋,拿出裏麵的銀票得意地攥在手裏,看了眼錢袋隨手丟掉:“這個已經沒用了,你也是。”


    帶頭男子抓住他的手,有話要說,卻被胡速慌亂甩開。


    “留,留一點,給……”帶頭男子頭昏腦漲,眼睛轉向胡達。


    “留給你?死人還要什麽錢?”胡速嘲諷道:“你可不是我的真大哥,我們兄弟兩個受了你這麽久的氣就等今天。”


    胡達不這麽想,嗬斥道:“胡速,你別忘了我們是做什麽的。”


    除妖人,除的是妖。


    就算是除妖人,就算被人所不容,也不會去做害人之事。


    除妖的殘忍手段,除妖人從不用在人身上。


    胡速不甘示弱:“除妖人,那你要記得,我們除妖是為了錢,沒錢的事,除妖師都不會做,我們不是什麽好人。


    胡達試圖拉迴弟弟:“可你以前沒有現在這麽偏激,你不是還和我說過,等我們賺了錢,如果報不了仇就老老實實找個地方娶妻生子的嗎?”


    胡速聽了這話想起往事,情緒更激動:“錢攢夠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不給我們,我們就一直跟著?你的意思我懂。”摸著自己的良心道,“我從小就是不討人喜歡的壞小孩,可我也想過要討他們歡心,他們就隻知道種地種地,要不是出去種地,也不會被過路的妖害死在地裏了。”


    胡達動容:“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胡速眼中含淚,目光堅決,隱藏的往事就連對胡達都沒有提起過,“那一天我叫他們留下陪我的,可他們怪我不懂事,好了,被妖害死了吧,大哥這樣,難道是我害的嗎?這是他咎由自取,反正遲早要被酒害死的,我不過是讓他早點解脫罷了。”


    “住口。”胡達破口大罵:“胡速,你瘋了嗎?大哥待我們不薄。”


    胡速苦笑:“我知道,難道你信這個世上好人有好報嗎?我們的爹娘做錯什麽了?他們叫我們留在家裏,要聽話,要助人為樂,可孩子的樂是有爹娘陪伴,他們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麽要讓我們做到,我憎恨他們,可不想他們離我而去,妖會管這些嗎?妖殺人從來不管這些,餓了就隨便找個能填飽肚子的人。”


    實在是可惡。


    胡速低頭,咬緊牙關:“都說罪不及父母,那天該死的人是我,有罪的是我,可他偏偏不吃我,既然如此,我還遵守什麽規矩,禍不及妻兒,狗屁,找到那妖一定會讓他妻離子散,就算是別的妖也要趕盡殺絕,我不想再當什麽好人了。”


    胡達聽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胡速不想他明白:“反正我是壞人,你還信好人有好報,那你就繼續當你的除妖好人,留下照顧我們的大哥。”哭著分出一半錢給胡達,“我和你分道揚鑣,爹娘的仇我一個人來報。”


    胡達不要。


    那也沒有辦法迴到以前了。


    胡速全拿著走開:“你不要,我要。”


    胡達要搬動帶頭男子。


    沉香勸道:“你去找那人吧,他的弦亂了,需要人去理清,你是唯一能幫他的人。”


    胡達遲疑。


    帶頭男子摸著自己的身前,聽著急促的心跳聲料定留給他的時辰不多,艱難道:“聽她的,我沒有能教你們兩個的了,走吧,去報仇去吧。”


    胡達還是不放心:“可是大哥你現在這樣。”


    沉香起身,注視著他們兩個道:“我會好好照顧他,你放心去追你的弟弟,不要讓他大開殺戒,因為以後,他可能會後悔的。”


    她望向遠處。


    這個叫胡速的,曾經想過要幫妖。


    “你餓了嗎?”小胡速在給父母送飯的途中遇到了一個倒在路邊,饑腸轆轆的妖。


    妖抬頭:“你家裏有吃的嗎?”


    “有,什麽都有,你要吃什麽?我去給你拿,對了,這個是給爹娘的,不能給你,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嚐一點,怎麽樣?”小胡速覺得幫了人,爹娘會在種地迴來誇他一句。


    “什麽都可以嗎?”妖抿了抿幹涸的嘴唇。


    “嗯。”小胡速一臉興奮。


    “謝謝你,小孩子。”妖盯著小胡速,想要嚐他的味道,已經好久沒有吃到人肉的滋味了,吃慣了這樣東西就吃不下別的。


    小胡速跑開,去喊地裏的爹娘來照看這個人,他自己迴去拿吃的。


    等再迴來,隻有兩攤血水。


    還有剛才那個瀕死的人呲牙咧嘴朝他笑:“謝謝你,我已經飽了。”


    小胡速震驚地盯著眼前的妖,哭著出聲:“為什麽?”


    “因為我是吃人的妖啊,你還小,不夠塞牙縫,想報仇,不如學學那愚公,報不了仇就讓兒子來報,兒子報不了,讓孫子來報,子子孫孫。”妖放肆大笑,“我永遠不愁吃的了。”


    這是胡速的噩夢。


    大仇得報之前,他不會成家。


    可是他知道,他的哥哥胡達想要安穩下來,他急於報仇,急於拿迴屬於他的錢財,已經誤入歧途了。


    沉香感到惋惜,卻又笑了。


    她自己,應該慶幸天岐能夠來到這裏,害她誤入歧途的鼠妖已經死在天岐的手上了,被火燒死的。


    那個畫麵,讓她心中暢快。


    隻是,許久不曾迴想的那件事又冒了出來,比火燒身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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