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那牛有年眼睛在她臉上轉了幾轉,才鬆口:“那行吧,反正總之大家鄉裏鄉親的,你不用這麽見外,缺啥了都可以來我家要。”


    蘆花再三道謝。


    男人終於走了。


    蘆花籲了口氣,拿火鉗將地上的筍殼子重新撿進籮筐裏,想把框子撿滿了今兒就收工,坡下那間茅草屋半開的後門被人一把拉得很開,“吱嘎”一聲,蘆花循聲看過去,見裏麵走出來個端著飯碗的婦女。


    她踏上石頭砌的三步台階,就站在竹林子邊上,拿一雙筷子梆梆地敲了兩下飯碗邊沿,然後便衝蘆花大聲道:“這是我家的竹林,你要撿我家的筍殼子,怎麽不給我打個招唿?”


    蘆花認得她,正是之前那男人牛有年的老婆。


    她有些不知所措,“牛家大嫂,我以為這筍殼子你們不要……”


    “哼,你以為?你以為我們家跟香秀家一樣,任你想用就用,想拿就拿?別人家的東西都是大風刮來的嗎?你這麽不見外!”


    “喂喂,你怎麽這麽小氣?”屋內牛有年正在洗臉,聽到自己媳婦兒在後門外麵懟人,手裏濕帕子也忘了擱下,急忙出屋來相勸:“我才說了讓大少奶奶盡管撿就是了,咱又不要那玩意兒……”


    女人扭頭對他吼:“就算不要,那也是我家的!我是想它給人撿了當柴燒,還是任它就這麽爛在陰溝裏,那都得看我的意思。”


    蘆花大概明白了。


    估計之前牛有年同她攀談,讓牛大嫂想多了。


    蘆花抓起籮筐邊沿,將一筐子快要裝滿的筍殼子重新倒在地上,悻悻地笑著道了歉,落荒而逃。


    身後那兩口子還在拌嘴,她鑽進廚房,又關了後門,那兩人才消停了。


    迴到廚房,看爐子裏小火燉著的雞湯也好了。蘆花舀了一大碗,給婆婆端過去。


    馮慧茹接過來,沒立即喝,瞪著她,壓低聲:“都知道你的男人出門在外,很久沒迴家了,你就該離別的男人遠些,更不能理會他們。看看,徒惹得一身騷了吧。”


    就在房子後麵半坡上竹林裏發生的事情,一堵石板牆、一條陰溝隔著的短短十來米的距離,婆婆聽見了。


    蘆花臉紅耳赤,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委屈,有些不忿,“不過說說話而已。娘,都是鄉親,總不能不說話啊。”


    “不過說說話而已?”馮慧茹一下子怒了,將手裏的雞湯往圓凳上重重一敦,低吼道:“你曉不曉得你一接他的話,就會讓男人多想?他們會認為你是很好上手的!”


    “……”


    蘆花隻覺得全身的熱血都往臉上衝,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了,不受控製地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


    見狀,馮慧茹閉了口。


    蘆花迴了自己屋,趴在床上捂著嘴嗚嗚地又哭了一陣。


    想想生活還得繼續。


    她撐起身來,狠狠抹幹淨臉上淚水,走到桌邊拿起銅鏡照了照。


    眼睛有些紅腫了。


    出屋去端了盆冷水進來,用濕帕子捂了會兒,再照鏡子,看見了自己一張洗幹淨後的臉。


    白白嫩嫩,秀美妍麗。


    彎彎的柳葉眉,紅紅的櫻桃嘴,翹而挺的鼻梁骨,瘦削的尖下巴……哭過之後,更是一副楚楚可憐的、又俏又嬌氣的小媳婦兒模樣。


    不是她自戀。


    即使穿得是粗布碎花衣服,紮兩條辮子,瑕不掩瑜,隻憑著這張臉,她在牛家村穩坐“村花”寶座,就是十裏八鄉也都找不到一個競爭對手,絕沒有誇張。


    好,不怪男人都是色胚,誰叫自己長得俏?


    這罪名她喜歡背。


    對著鏡子,蘆花忍不住抬手撫上自己好看的臉蛋兒,要顧影自憐,卻愣了愣。


    燙傷的右手已經拆掉了紗布,手背上幾條疤痕歪歪扭扭,像趴著幾隻難看的蜈蚣。


    她有些驚慌地縮迴了手。


    伸手摸了摸那手背,感覺到粗糲滯澀的觸感。


    低眼,攤開雙掌,翻來覆去地看。


    原來那雙白嫩青蔥的手,掌心裏已經磨出了四五個老繭。十根手指,指甲好久沒修飾過了,指甲蓋長短不一,不再圓潤潔白。指甲縫裏還留有前幾日掰包穀樁時殘留的泥巴汙跡。而手指上的肌膚,色澤黯淡而黑,還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讓這一雙手,看著不再白膩細嫩。


    這已是一雙徹徹底底的勞動婦女的手了。


    蘆花雙手捂住臉,頹然傷感一陣,然後去了廚房,給自己舀了一大碗幹稠的紅苕稀飯。


    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她必須要盡量多撿點柴禾迴來,同香秀一家熬過春夏兩季。


    第133章


    自鬱齊書走後, 蘆花就再沒一個人來過鬱家大宅這片廢墟了。


    留在她腦海裏的印象是滿目焦黑。


    兩個多月過去,又經曆了十來場雨水的衝刷,木質結構的鬱宅, 除了大門口的兩頭石獅子和高高的地沿石以及屋瓦, 大多數的房梁、柱子和木牆板, 都化成了灰, 再經雨水衝刷,灰燼滲進了泥土裏。


    春天來臨,這片原本木炭一樣的焦土下竟然鑽出來許多綠油油的野草, 長勢還頗為喜人, 這裏一簇,那裏一叢, 掩映在殘垣瓦礫中, 雖然尚未連成片,可是像綠色的花兒一樣點綴其間,瘡痍的焦土便看著已不再那麽觸目驚心。


    蘆花是第一次放眼好生看了看這片宅基地, 有些吃驚。


    鬱宅廢墟被周圍綠油油一片生氣勃勃的良田沃土包圍, 十分突出而顯然,便很容易看得出它,竟然占地如此寬廣, 起碼有上千平米,那就是兩畝地啊!


    雖然知道鬱家大,一間連著一間的跨院總讓她找不到北,可她原來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時, 有二十個小時都在蘭苑裏窩著, 到底沒什麽具體的概念。


    此刻站在高高的地沿石階上眺望, 才對鬱家之大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認識。


    迴憶在鬱家的短短一年時光, 好像夢一場。


    這裏原來可是牛家村人絞盡腦汁想進來、卻不過是為了打分工,給鬱家做下人的地方啊。


    再大,再熱鬧,也成焦土了。


    蘆花一陣唏噓。


    隻是,再往遠處看,可謂沃野千裏,鬱宅廢墟上星星點點的綠色,便顯得還是有些太淒涼了點。


    忽的就想,如果將這片廢墟清理清理,搬走瓦礫石塊,和那些沒有燒透的木料,剩地上足有五公分厚的草木灰,正是大好的肥料,再把能翻的地翻兩遍,不能翻的硬化了的地麵,去河邊挖些淤泥或者淘些泥沙迴來覆蓋上,不就是現成的大好的兩畝沃土嗎?


    兩畝地……蘆花不敢想。


    即使蓋上一個兩百平米的小院,剩下的地還有一畝多,種上蔬菜、豆子、苞米,算上清簫,一家五口人,哪還不夠吃的呢???


    一顆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不過是想起了鬱宅後麵那一坡竹林比香秀家、比牛有年家都要大多了,她來撿自家的筍殼葉子,這總不會叫人說閑話了吧?沒想象到竟有這意外收獲。


    接下來有事幹了!


    每日無事,春天也還沒過去,花上十來天,抓住春天的尾巴,一切都還來得及。


    蘆花心裏盤算著趕明兒就請牛武叔和桂香嬸來幫忙,早點將這片廢墟清理出來。她手裏還有餘錢,花上幾十文找鄉親們買些種子和菜苗,盡快種下去。不出一個月,便能吃到自家種的蔬菜了,以後也用之不竭。


    想著未來頓頓都是新鮮菜蔬,不用再一日三餐用酸蘿卜下飯吃了,蘆花吞了吞口水,背上背篼,腳步輕快地往坡後竹林去。


    “蘆花!”


    一進林子就有人喊她。


    蘆花定睛一看,是劉桂香,忙走過去打招唿:“幹娘!”


    鬱家燒了後,牛武和劉桂香不遺餘力地一直幫助接濟她們,蘆花就不再叫劉桂香“桂香嬸”了,改口叫了“幹娘”。


    這個娘和娘家,她徹底認定了。


    那兩人在牛家村的名聲不好,所以蘆花同牛武劉桂香親近,讓馮慧茹很有意見。可吃人的嘴短,要不是劉桂香時不時送來牛武打來的魚啊野豬啊這些,她可能會三月不知肉味兒,後來便就慢慢閉了嘴。


    人都是這麽現實的。


    “我遠遠看著有點像你,可是看你背了個背篼,又不太確定。嗬嗬,等你走近了再看,還真是你。”


    蘆花給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估計是劉桂香也沒想到鬱家大少奶奶會背個背篼下地幹活兒,可叫人稀奇了,所以才不敢亂打招唿。


    擺脫了潘家後的劉桂香越來越開朗,臉上總掛著笑容,蘆花覺得她好像還越活越年輕美麗了,頗有成熟女人的妖嬈風韻。


    劉桂香從前被壓抑的本性也逐漸顯露,蘆花便知道了她是個大氣的女人。


    即便是牛家村人拿有色眼光看她,不大搭理她,甚或是背地裏罵她□□,她也挺直了腰杆兒做人,不卑不亢,同牛武兩個恩恩愛愛。日子雖過得清貧,但是是快樂的,幸福的---這讓蘆花十分豔羨。


    “你背個背篼是要幹嘛?”劉桂香問。


    “家裏沒柴燒了,我來撿些筍殼子迴去。”


    “哎,你咋不跟我說?盡管來幹娘家背柴啊。”劉桂香責備她,“你這孩子就是死心眼兒,難道還不好意思嗎?”


    劉桂香家的柴禾都是木頭劈出來的好柴,比木炭都好燒,蘆花倒是想,但是卻是真的不好意思。


    “那怎麽行?牛武叔打柴不易,又從山上那麽遠一根根扛迴來的,多辛苦。”


    劉桂香也心疼男人,就沒再堅持,說:“也行,現在筍殼子多,到處都是。”


    蘆花點點頭,又問她:“幹娘你在這裏做什麽?”


    “哦,我來掰些筍子。這不是開春了嗎?天氣暖和了,夾襖皮子都穿不住了,你牛武叔就想給我扯幾匹花布迴來做春服。”說到這,劉桂香理了下頰邊的亂發,臉色有些緋紅,“明日一大早他就要去趕集。之前他去山上打的那些野味兒,我把它們風幹了後到現在還剩了些沒吃完,他就想帶幾塊風幹肉去鎮上賣了,換點銀子扯布匹。”


    頓了頓,繼續道:“我想著平常菜蔬容易買到,城裏人並不稀罕,但是野味兒啊野菜啊這些稀罕東西他們可喜歡了,容易賣掉,就想掰些新鮮的竹筍讓牛武帶著一塊兒去多賣幾個錢,布匹多扯些迴來,我想也給他做身新衣服穿。”


    牛武和劉桂香兩人在牛家村都沒地,吃穿用度全靠牛武不辭辛勞地上山下河弄些鮮活物倒騰出來的。為了換點銀子花用,他經常往鎮上跑,倒是懂市場的。


    而那些有地的村民,守著一畝三分地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了,除了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外,便沒什麽野心和想法,故而甚少出村,都有點與世隔絕之感。


    說著話,劉桂香伸手掂了掂擱在她腳邊的一個籮筐,高興地說:“你看,我掰了快一框了。等剝了筍殼,打理幹淨了,我再給你們送一些過去嚐嚐鮮。家裏還有醃製的野味兒,我順便再給你們半塊臘肉。竹筍炒臘肉,好吃得很。”


    蘆花看向籮筐,帶著筍殼子一起掰斷的竹筍,胖胖的身子,尖尖的腦袋,還帶著早晨晶瑩的露珠,一個個七歪八倒地被插在籮筐裏,看著挺可愛。


    沒剝殼,想來是為了保證明天到了集市上竹筍都還是新鮮的,這能賣個好一點的價錢。


    村民自家種的菜都吃不完,不是鬧饑荒,基本上不會來挖竹筍吃的---蘆花是城裏人,倒沒想到這一點。


    但是的確,對於竹筍這種鮮美的菜肴,她是非常喜歡的。


    此刻經劉桂香一說,她心中竊喜不已。


    每天都是酸蘿卜下飯,她饞得兩眼冒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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