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眼尖。


    包裹裏沒啥,就兩百兩銀子!


    這人不會在光天化日下明搶吧?天還沒黑盡呢!


    蘆花將手裏的小包袱往袖子裏遮了遮。


    後麵又爬上了一個男人,年紀比之先前這個稍大些,三十五六歲模樣,看著麵善,不像壞人,一上來見著她也是一愣,但隨即就衝她溫和地笑笑,問道:“小娘子,要幫忙嗎?沒受傷吧?”


    “啊,沒有沒有,不用不用。”


    蘆花忙訕笑著迴道,強忍痛楚,自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在兩人毫不避諱的目光中淡定地扯了扯裙子,打理了下儀表。


    趁此,餘光往四下裏快速看了看。


    前麵是大路,但她崴了腳,不可能跳下田坎去走大路,再說兩個大男人正擋在前麵。身後卻是一條小道,可走。


    也隻能往後走。


    她故作豪邁地衝二人一抱拳,“多謝兩位英雄仗義相助幫我趕走了瘋狗,剛才真是好險。我急著趕路,也不耽擱二位的時間了。高山流水,後會有期!”


    說罷,也不等人迴應,她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輕笑聲。


    蘆花聽得心慌得很,打定主意不迴頭,一瘸一拐地穿過幹水田欲要走上田邊那條小道上去。


    但是,走了幾步,身後卻傳來了腳步聲。


    她就再忍不住了,迴頭一看。


    人家跳下田坎,居然真的跟上來了!


    蘆花心中恐慌。


    但不等她找借口詢問何故跟著她,對方已開口道:“小娘子好像崴到腳了,不知你要去哪兒?如果路途遙遠,你這模樣,恐怕天黑之前趕不到呢。”


    蘆花聽了這話,更加心慌了,強作鎮定道:“我迴娘家,很快就到了,謝謝關心。”


    “這樣啊,那不知小娘子的娘家在何處?如果就在這附近的話,我們或可以送你一程。”


    “不不,真的不勞您費心!我弟弟要來接我,他知道我今天迴娘家,我提前給他捎了口信的,可能很快他就到了吧。”蘆花強笑道,暗暗咽了口唾沫,又笑著催促對方離開,“天色已晚,二位還是自去吧,不用管我。”


    但男人站著不走,望定她道:“小娘子,你莫不是要出村?這一片都是牛家村的地界,我瞧著你先前又是往村外的方向走。”


    蘆花暗忖這男的一直糾纏,果真是盯上了她手裏的銀兩了!


    好不著急上火。


    可麵上還得和顏悅色地迴道:“是啊,我說了我迴娘家都嘛。”


    鬱齊山負手而立,緊盯著蘆花,嘴角銜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隔壁村離這裏有七八裏路呢,天黑前你真的能趕迴家嗎?”


    蘆花徹底火了,決定不再理會他,徑直轉身,拖著瘸腿走上了羊腸小道。


    鬱齊山不慌不忙地跟上蘆花,不緊不慢地在她身後道:“小娘子,之前我遠遠瞧見你被狗追,慌不擇路,你似乎對牛家村不是很熟悉啊?那麽你可知要出村的話,須得翻過前麵一座山,然後下到一條深溝,最後再翻上一座山才能出村去?這一上一下再一上,翻山下溝得花上至少一個時辰的時間呢。小娘子,你看,的確天色已晚。你這時候出村的話,隻會越走天越黑,黑燈瞎火你怎麽趕路?若是翻山下溝再遇上大蟲蛇鼠什麽的,不是很危險?即使有你弟弟來接你,但也不必這麽著急地冒著危險迴娘家去啊。”


    “……”


    蘆花驚呆了,一個村子能有多大點?最多幾百戶人家而已,怎麽出村會這麽複雜怎麽危險這麽花時間???


    她不由得轉過身,六神無主地望著鬱齊山。


    薛長亭則驚訝地看向鬱齊山。


    外麵哪裏有深溝?哪裏有一座又一座的山?轉過前頭幾個小山坡,走上約莫半個時辰就可以出村了。


    但是再一看,發現女人口中說著出村,但是剛剛她走的方向卻是往牛家村而去。


    之前鬱齊山同他說過的那個長了棵黃桷樹的小土坡就在眼前了。


    他們就是從村外來的,一路上沒碰到什麽人,哪裏又有什麽來接她的弟弟?


    嗬嗬,這姑娘是在故作鎮定呢,把他們當做什麽人了?


    東家那麽說,是有意在試探她的。


    果然,女人露餡兒了。


    很明顯,她應該是牛家村人。


    既然是牛家村人,想必東家想順手就幫個忙,反正順路。


    正這麽想,果不其然,隻見鬱齊山走到蘆花麵前,道:“你崴了腳,反正順路,我背你迴家吧。”


    說著,就要在蘆花麵前背過身去蹲下來。


    薛長亭急忙往前幾步,將手裏的包袱一遞,擋在鬱齊山麵前道:“東家,還是我來吧。麻煩東家幫我拎下包袱即可。”


    鬱齊山也不同他爭搶,退後一步,口中道:“也好。”便接過包袱背在自己肩上了。


    蘆花見狀,這二人竟然都不經過她的同意就將她安排了,急得身體往後踉蹌直退,“喂喂,誰要你們多管閑事?!快走快走,我跟你們講,我真的是迴娘家,我弟弟馬上就到了……啊!”


    瘸腿的她一跤坐倒在地。


    薛長亭站起身,哭笑不得:“我們不會害你,真的是要背你迴家呢。”


    蘆花哪裏肯信?


    拍開要來扶她起身的鬱齊山的手,她腦子裏心念電轉,電光火石間,她念頭一閃,指著鬱齊山就喝道:“我告訴你,我是牛家村大名鼎鼎的鬱家的兒媳婦,你們要是敢對我動手動腳,絕對會吃不了兜著走!”


    鬱齊山和薛長亭都愣住了,愕然對望一眼,鬱齊山大笑:“這可真是一家人不識一家人。”


    不由分說,鬱齊山將包袱丟給薛長亭,然後將大唿小叫著掙紮不休的蘆花背在了自己背上。


    “混蛋!臭流氓!你快放我下來,再不放我就喊非禮了!”


    “嗬嗬,嫂嫂,你別再動了,我們很快就迴家。”


    “……”


    蘆花石化在鬱齊山背上。


    第84章


    鬱府已經大亂。


    鬱齊書的房中哭做一團。


    馮慧茹抱著張玉鳳嚎啕不止, 春燕在旁邊陪著抹淚,還有個清簫跪在床角汪汪大哭,一壁還用額頭撞著床沿哀求他家少爺千萬不要再亂動了, 要保重身子。角落裏另站著王婆子劉婆子三個, 還有馮慧茹院裏的小丫頭, 都駭得掩嘴嗚嗚直哭。


    地上散落的都是鬱齊書自行拆掉的夾板和布帶, 上麵血跡斑斑。


    床上更加狼藉,鮮血洇然紅了大片的床單和被單,看著十分觸目驚心。


    周保和李進忠兩個滿頭大汗地按著鬱齊書的肩膀阻止他掙紮, 床尾站著大夫, 正要給他的雙腿重新上夾板,可是病人一直亂動不肯綁紮, 大夫便眼睜睜看著才上好了藥換了繃帶的雙腿再度溢出血色來, 他手裏的夾板也就遲遲不敢貼上去。


    情況就這麽膠著起了。


    事情的起因自是因為蘆花。


    馮慧茹離開後,鬱齊書見蘆花一直沒進屋來,問清簫, 清簫支支吾吾, 隻說少奶奶園子裏散心,但就是說不清楚蘆花人在哪裏,他就疑心出了什麽事情。過了會兒婆子們來送晚飯, 他又問大少奶奶人呢,眾人方七嘴八舌地說看見她拎著個包袱出府去了,話裏藏話又說也不知她出府幹嘛去,還挎著個包袱, 因為是主子, 便誰也不敢攔、誰也不敢問, 然後一直沒再見她迴來。


    鬱齊書這才知道蘆花已經離開了。


    還挎著包袱?


    她沒進屋來收拾, 哪裏來的包袱?


    鬱齊書聽罷,心中冷笑,麵上卻一點不顯,然後,突然毫無征兆的,將腦後的瓷枕拖出來朝清簫狠狠砸了過去。


    這麽多年來,鬱齊書給人的印象就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的感覺,從來沒同誰紅過臉,更別說發脾氣。即使他腿斷了躺在床上,也不過是臉冷了些,眼神兒嚇人點,但是這種動手的情況,從未有之。


    婆子們因此嚇得手裏的湯碗都掉地上了,一哄而散。


    清簫本能地閃躲開了,但是,他雖然沒被砸到,可也駭得麵色如土,一溜煙兒躲到門外不敢再進屋去。


    隔了會兒清簫聽見裏麵異樣的動靜,湊到門縫偷偷往屋內一看。


    不得了。


    鬱齊山人已經從床上滾了下來。


    因嫌彎不了腿的夾板礙事,他直接拆掉了雙腿上的夾板。皮肉連著紗布生生撕開,他半好的雙腿重新變得血肉模糊。


    這會兒他人咬著牙正往門口爬,血跡沿著床下到門口,都糊了一地!


    “大少爺!”清簫看得都忍不住落淚了,推開門,顫聲問他:“您這是,這是想幹嘛?是要害死清簫還是想要害死自己啊?!”


    想去把他扶到床上去,他迴應的隻一個字:“滾。”


    鬱齊書發怒的事,馮氏那邊當然預料到了,劉婆子幾個過去匯報說大少爺用枕頭砸了清簫,馮慧茹聽了後氣定神閑。


    “怒總歸是要怒一下的,不過人都已經走了,他還能怎麽著?讓他出出氣,憋著不生氣,怒火不散,對身體也不好。等過兩天他氣消了,新媳婦兒又領進門,他哪裏還想得起那個小狐狸精?”


    又說:“她是自己跑的,鬱家嫌丟臉,沒打算報官,但是可以直接按照族規處理,將她從鬱家除名,也就省了寫休書那道手續。”


    “潘家那裏也有了借口,就說才知道這媳婦兒是王婆子拐來的,還轉手了幾道,鬱家拆穿了她是拐騙來的又是寡婦再嫁的身份,新婦自己沒臉再賴在鬱家,於是自個兒悄悄離開了,跑路的時候還偷走了夫家幾百兩銀子!”


    馮慧茹和張玉鳳還在得意於想到了這麽個讓蘆花自己離開的絕妙主意,兩全其美,清簫又慌慌張張地跑來了。


    聽了清簫的描述,馮氏將信將疑,小跑著過來一看,鬱齊書都爬到院裏來了!


    這瘋狂的舉動差點沒叫她當場厥過去。


    此時鬱齊書看她又如看仇人一般,馮慧茹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方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母子離心,就是自這裏開始的。


    鬱齊書會砸清簫,便是知道蘆花的離開跟清簫絕對脫不了幹係。


    清簫人小但腦子不笨,當然明白了大少爺知道他幹的“好事”,所以才會不要命地在床前磕頭哀求。


    鬱齊書自然也知道一切都是馮慧茹授意清簫去做的,他也不點破,更不叫任何人來幫他。


    如果連貼身服侍自己的小廝都這樣子胳膊肘往外拐,那他還能找誰幫忙呢?


    悲哀。


    設身處地地想,蘆花一個人來了這陌生的世界,除了認識他,她誰也不認識,誰也靠不了。她死皮賴臉地賴著他不是很正常嗎?如果他推開了她,人生地不熟,她何以生存?


    他這樣有親人有下人的人都感到了孤獨無助,何況蘆花?她還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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