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尚不知道在哪裏的女子,怎麽能有如此好命?


    潘鳳嬌最後罵那句,全因為偷聽到李進忠在席上再三給王婆子交代事情要快,鬱家一到鄉下,人就要送進去。


    李進忠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似乎不以為然。


    潘鳳嬌精乖,見狀,斂了怒氣,也笑了笑,平心靜氣道:“我仔細想了下,感覺鬱家的事情處處透著奇怪。鬱大老爺那麽大的官,他真舍得放?”


    李進忠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讚道:“聰明。”


    “怎麽?還真有說法呀?”潘鳳嬌撐起半個身體趴在男人的胸口看著他,一臉興致勃勃。


    李進忠心裏藏不住秘密,早憋得慌了。此時正好有個感興趣的聽眾,當即就無所顧忌道:“辭官歸隱?嗬嗬,說得好聽,不過就是騙騙你們這些鄉巴佬的。”


    “嘁!得了吧,說得好像你就不是鄉巴佬似的!”女人又給氣到了,驟然伸手往李進忠那一身肥坨坨的白肉一推,背過身去,語氣嘲諷:“不要以為你在鬱家做事,就高我們一等了。”


    李進忠自覺失言,將女人拉進懷裏,倒打一耙地笑哄,“噓,你小聲點兒!你想你全家人都聽到你在偷我不成?”


    “分明是你偷我!”潘鳳嬌惱羞成怒,揪著李進忠的腰眼兒肉狠狠一扯,痛得他額冒冷汗,低聲討饒不休,方才作罷。


    男人女人調情一陣,各自氣喘籲籲。


    潘鳳嬌不忘追問前事,“你剛才說鬱大老爺那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是辭官麽?”


    李進忠死裏逃生,揉了揉腰子,長籲一口氣,道:“自然不是!他呀,乃是被皇上罷了官,逐出京城的,還是連夜給趕出來!”


    “啊?怎麽可能?”潘鳳嬌驚詫地張大了嘴巴。


    “嘿,怎麽不可能?你稍稍想一下,倘若他真隻是辭官,京城就不能養老麽?非要跑到這鄉下旮旯裏來喂蚊子?再說他一人辭官,為何要帶著全家老小一起走?他的大兒子、二兒子、小兒子,還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全都迴來了。特別是老大和老二,誰個不是人中龍鳳?放著好好的富庶繁華之地不待著,全迴來,自然是因為不被皇上所容,是迫不得已啊。”


    潘鳳嬌呆怔半晌,隻覺男人說得在理,壓低聲問道:“那鬱大老爺是犯了啥事兒啊?”


    忽的想起一事,眼大張:“會不會連累你?不是有一條連坐的處罰,什麽抄家滅族?誅九族?天哪,我們牛家村會不會,會不會……”


    想到鬱閣老和他的小妾好多窮親戚在此地,親戚又有親戚,枝連著藤,藤連著蔓,牛家村會被一鍋燴的,來給全村屠戮……


    潘鳳嬌越想越驚怕,語無倫次,臉色慘白。


    “看看你們這些女人,最愛聽風就是雨了!”李進忠慌忙拍了拍她的脊背,以做安撫,“不要瞎緊張!罷官、逐出京城就是皇帝對鬱家最大的懲罰了。鬱閣老要真是犯了殺頭的罪,肯定是直接下到大牢啊,哪裏會容許他攜家帶口的走這麽遠?京城都出不了的!”


    也對啊。


    潘鳳嬌不好意思地訕笑了笑,重新趴到李進忠的胸膛上:“那你給我說說那鬱大老爺因啥事惹怒了皇上罷他的官?好讓我能睡個安穩覺啊。哎,真是可惜,這麽大的官,爬了好多年才爬上去,說丟了就丟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李進忠不似女人這麽多愁善感,他靠在床頭,淡淡道:“我也不知道犯了啥事兒,鬱家上下都守口如瓶,我不方便多加打聽。”


    潘鳳嬌疑惑地抬起頭,“你堂妹總該知道吧?”


    “她婦道人家哪裏知道男人在外麵幹的事情?特別是傷臉麵的事,男人更不得給屋裏頭說了。女人除了添亂,還能幫上什麽忙?”


    潘鳳嬌默了默,嘀咕一句:“都入閣了,按說樹大根深,結果還不是皇上說趕出京城就趕出京城了。”


    李進忠摟住她,叮囑道:“今晚跟你說的這些事情可別透露出去,鬱家人要臉呢。”


    “那哪能呢?”


    兩人一時無話。


    隻聽見窗外秋蟲啾啾。


    潘鳳嬌忽的又想起了李進忠叫自己老娘買姑娘的事情了,那個叫她嫉妒的女孩子,運氣怎麽這麽好呢?


    “鬱家雖然倒了,但是有良田有大宅,還有許多鋪子,娶媳婦也用不著買啊。哦,對了,你還沒給我說買來的姑娘是要嫁給誰做正妻呢。”


    李進忠仍是那副淡淡的口吻,迴道:“是鬱閣老的嫡長子。”


    “啥?!”潘鳳嬌今晚接連受到衝擊,隻覺這一件又一件委實荒誕,是他們這些莊戶人家打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荒唐事情。


    就說那鬱家的嫡長子便是景泰三年的狀元,風流倜儻。將來鬱家的一切,幾乎都是他的,庶出的孩子唯有眼紅的份兒。如果鬱閣老還封了爵位之類的,也是由嫡子繼承。怎麽現在,給他討個媳婦會如此草率?


    她張了張口,最後也隻忿忿地說了句:“鬱家現在算是喪家之犬吧?從京城給趕出來,他們家怎麽還有心思給兒子討媳婦呢?”


    李進忠又意味不明的嘿嘿笑了聲,“你道鬱家願意麽?實在也是逼不得已啊。”


    “不是吧?誰會逼著鬱家買個來曆不明的姑娘做兒媳婦?”


    李進忠道:“我聽我堂妹說,鬱家那位衿貴的少爺被皇上叫人打了板子,血流一地。現在人隻吊著一口氣,可能隨時會……他親娘每日以淚洗麵,什麽都準備好了。”


    李進忠沒把話說完,每說道關鍵處就戛然而止。


    但潘鳳嬌已然聽出來了,她自李進忠胸膛一彈而起,滿臉愕然之色:“衝喜?!這不是把人年輕輕的好姑娘往火坑裏推嗎???”


    衝喜,衝喜,十之八九都是催命,把人衝沒了。新郎一死,一般人家,新娘就此終生守寡;有權有勢的,可能會叫新娘子給新郎陪葬!


    這不是好事,中間撮合人是要損陰德的,一生都被人戳脊梁骨。


    李進忠慌得起身一把將潘鳳嬌的嘴巴捂住,“冤家,你小聲點!”


    潘鳳嬌掙紮了幾下欲要掙脫開男人,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李進忠才鬆開了她,“所以我才來找你老娘,叫她去外地給我尋一個來。誰也不知根係的,隻要人年輕幹淨、模樣周正就成了。本地的我是萬萬不敢找的,怕日後在村裏抬不起頭來,日日被人唾罵。”


    潘鳳嬌哼道:“好事沒我們家的份兒,幹缺德事你就會想到我們家了!”


    李進忠一笑,“幹缺德事有更大的好處嘛,不然誰冒險幹呢?瞧瞧,鬱家大奶奶可是給出了這個數的買人錢。”


    他先伸了根食指,再比出一隻手巴掌在女人眼前晃了晃。


    潘鳳嬌雙眼都瞪圓了,“一千五百兩?!”


    “嗯。”


    喁喁聲鑽出牆壁,飄出窗外。


    第40章


    一千五百兩, 這是買個普通丫頭所費的百倍價格。


    可其實鬱家大奶奶馮慧茹給的價並不止一千五百兩,而是兩千兩!


    並且她還說,如果姑娘好, 人品、樣貌、身段等各方麵上乘, 價錢還能再商量, 務必要對方爹娘甘心情願地將孩子嫁過來---這麽舍得花錢, 也是為了讓良心安一點,畢竟是娶來給兒子衝喜,可能進門沒兩天小姑娘就要守寡了。


    旁的不多說了, 隻說, 李進忠對外報價隻有一千五百兩,這就意味著他悄沒聲兒的、神不知鬼不覺的就侵吞了整整五百兩銀子!


    這種錢可真是好賺啊, 怪道人牙子頂著天打雷劈的危險也要鋌而走險---李進忠無數次暗自感歎。


    五百兩鐵定能到手, 因為鬱家大奶奶自是不會去核實他到底花費了多少,這個秘密將永遠爛在李進忠的肚子裏。


    他當然也不會再找借口去向馮慧茹要更多的錢的。


    貪心不足蛇吞象。


    五百兩已足夠喂飽他,再多, 小心無病也生災。


    不過拋開銀子兩說, 為著長久生存之計,李進忠也會把這件事情辦好的。一是因為自己的堂妹是鬱家大老爺的妾,日常要看大奶奶的臉色。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他必須要照顧堂妹的處境。沒有堂妹,也沒有他的今天。二是,鬱家迴鄉下來住了後, 內宅的當家主母是馮慧茹。先把她交代的這件差事辦好了, 那他以後想繼續留在鬱家做事的話, 肯定就會順當很多了。


    李進忠猜測, 如果還能找到其他可信任的合適人選的話,馮慧茹應該並不想把這件事情交給他去辦。


    鬱家管家周保是京城人士,十幾年來就跟著老爺祭祖來過牛家村兩三次,他對這裏一點都不熟悉,就是連鄉下的人情世故他也不太懂。


    這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大奶奶將此事交給他去辦,興許還存著試探他的意思。如果他盡心盡力,伏低做小,那他以後進鬱家做事才有得想,堂妹也不會被她抓到把柄拿捏。


    銀子到手,這事兒又牽扯到自己的前程和堂妹在鬱家的地位,李進忠便特別盡心。


    但是鄉下地方,是萬萬找不到各方麵都上乘的女孩兒的。為了讓貨色看起來能值個上千兩銀子,李進忠希望王婆子能想法子去到省府或州府去搞一個來。


    大城市養出來的姑娘,大大方方,見過世麵,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唯有那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鬱家的人。自然,也才不會叫鬱家人懷疑姑娘不值上千兩。


    但是,要這樣的姑娘,走正規途徑絕對是不可能的。


    因為娶新娘子的真實目的乃是為了衝喜,這種事情絕不能為外人道。能滿足條件的,少說是個小家碧玉那種正經姑娘,對方肯定會要求明媒正娶,那就要曆經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和親迎這些程序。鬱家那位嫡長子哪裏等得到走這些過場?因此務必要事先說好一切手續都從簡,中途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這也就是為什麽李進忠不找媒人,徑直來找牙婆王婆子的原因了。


    隻說王婆子這邊跟李進忠商量來商量去,說定了給他弄一個揚州瘦馬過來。


    瘦馬,乃是牙公牙婆從各地以極低的價格買入容貌身段尚可的貧家女童,或者幹脆就是無本拐來的小姑娘,聘請老師教授其琴棋書畫之技藝。待養到十四歲,就賣給富商巨賈之家做妾、做豔婢,姿色稍次的也能賣入青樓為妓,狠賺一大筆錢。


    這單人口生意做得隱秘,卻眾所周知。因為有買家市場,因為有暴利可圖,更甚至還有主動的賣家市場,所以官府屢禁不止。


    不過王婆子兩口子隻負責源頭的買賣,培養瘦馬的事情他們不做。他們主要是將人賣到富庶的江浙地帶,那裏的人口販子舍得下本錢,當然人家賺得也更多就是了。


    接了李進忠的生意後,王婆子就去信給相熟的州府的牙婆,叫對方帶幾個瘦馬來牛家村給李進忠挑選。


    但是州府離著此地路程較遠,先送信過去,對方要接到信後才會送人來。來來去去,很耽擱時間。


    眼見王婆子的信送出去已經七八日了,仍遲遲不見瘦馬送來,李進忠心裏就有點著急了。他隻怕事情辦不成,姑娘還沒送來,那邊鬱家的少爺等不及已撒手人寰,那他吞進口中的五百兩銀子豈不是又要再吐出去?


    正是擔心煮熟的鴨子飛了,他這幾日便頻繁地往王婆子家跑,試圖說服對方幹脆就去縣府裏拐個小姐來。


    但王婆子哪裏敢冒這種險?


    縣府遠沒有州府大,長得好的小姐們並不多,很容易東窗事發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潘鳳嬌自然不知道那五百兩的事情,就是這一千五百兩也把她砸得暈頭轉向了。


    如一陣狂風過境,她對李進忠的不齒、她那點起死迴生的小良心和答應幫村鄰介紹長工的仗義瞬間吹散得無影無蹤。


    不止李進忠會撥算盤,她也是很會算賬的。


    “既然是給病秧子衝喜,何必另去禍害其他姑娘?我們家就有個現成的!”潘鳳嬌幾乎有些激動地說道。


    “你們家?”


    李進忠立刻知道她說的是誰了,臉轉向紙糊的窗子,目光變得如外麵的夜色一般幽邃。


    唔,那倒是個好貨色。


    李進忠心裏說。


    他這麽積極地往王婆子家跑,敢捫心自問,就沒帶著點別樣的心思麽?


    潘家寶的兒子潘壽、也就是潘鳳嬌的侄兒成親,他是村裏唯一願意來吃喜酒的人。


    說來話長,這潘壽的新娘子來路自然也不正。


    前麵說牛武是王婆子給嫁不出去的女兒潘鳳嬌找來的男人,潘鳳嬌的哥哥潘家寶,十裏八鄉也沒姑娘願意嫁給他,他的女人劉桂香也是王婆子張羅來的。


    怎麽來?無本買賣,王婆子從外麵拐來的,沒花一分錢!


    人拐到家裏後,王婆子叫她兒子將人糟蹋了,然後把人拴在屋裏不放,直到劉桂香懷上了種才給解開了繩索,劉桂香便就此隻能留在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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