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那天獻唱的,隻有唐木。匯報演出,活生生地被同學們演成了追悼會。唐木看起來也是真心實意這樣做的,唱歌之前,他說:“這首歌獻給瑞希。”他不愧是一個好演員,或者是,他不愧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好演員。他是含著熱淚唱完這首歌的,現場本來早已是哭聲一片了,唐木的歌聲更是唱落了更多的眼淚。許多人甚至都沒有見過瑞希,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在這個晚上,認認真真地為瑞希哭一場。他的死,不隻是他的離開,更是留下了讓所有人都難以釋懷的惆悵。少年想不明白生死命題,也許十年後、二十年後仍舊不會懂得。其實生命中,我們常常是用很少很少的時間來思考生死,我們花最多的時間在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想起來真是不值得。但是我們都是小小凡人,死會被遺忘,生會繼續,這一夜為生命而流的眼淚,哦,眼淚也不過是幾滴水,生命的河,納著太多色彩。

    唐木除了獨唱歌曲之外,還留了幾分鍾的時間給sumi。

    唐木說:“對一個剛與大家成為朋友,又馬上與大家暫時告別的同學來說,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夠當著許多許多人的麵來說說話,她一定會覺得很幸福的。有時候我們沒有能力解救別人的痛苦,但是我們可以賜予別人小小的幸福。即使這種幸福隻屬於sumi自己,我們無法分享。我們可不可以大度一點兒,用掌聲給sumi一些曬自己小小幸福的勇氣呢?”

    掌聲中,唐木從側幕拉出了sumi,幾乎所有人都在真心實意地給予sumi最熱烈的掌聲。在這個晚上,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鉤心鬥角,沒有刀光劍影,真正的舞台不在舞台上,而是在觀眾席裏,同學們、老師們、教官們都要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天下太平。

    sumi早已哭成了淚人。

    她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後她接過唐木遞過來的話筒,“謝謝你們給我說話的機會。是的,死亡無法逆轉,但是幸福可以被祝福,我想說,是不是罪過同樣可以被寬恕。”她看向側幕,在她上台的地方,所有人看見,唐木又領著一個人到舞台上來了。

    全場的騷動有一刹那讓仲祺覺得唐木領上台的是瑞希。顯然,是他想多了,但是他定睛一看,站在台上的人,確實叫人大吃一驚。

    是吳波。

    仲祺本來還在翻看瑞希的日記,這一下便挺起身來了,他再一次對唐木刮目相看。他又覺得有些欣慰,因為這件事情,肯定也是有sumi的手筆的,他真的沒有看走眼這個人。

    唐木跑下台來,走向表演係的方陣,仲祺知道他是為誰而來的。顯然,那個人自己也是知道的,等唐木走到眼前,李洛寒已經站了起來。唐木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眾目睽睽之下,李洛寒並不失風度,她抬起頭,走到舞台上去。

    她並沒有看吳波,當他不存在,她走向了sumi,如果李洛寒的臉上也掛滿了淚珠,那麽sumi肯定會主動張開雙臂,而現在,她隻是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她的擁抱。唐木重新迴到了舞台上,他拉著李洛寒走到了吳波的身邊。

    他看著吳波,“吳波,咱們說好的呢。”

    李洛寒以為唐木上來就會對自己興師問罪,不過現在聽唐木的語氣,事情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她於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吳波,看他能夠玩出什麽花樣來。吳波麵露難色,而唐木則是咄咄逼人地看著他。

    吳波下定了決心,向李洛寒走了過來,李洛寒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沒想到吳波走了兩步,就跪了下來。生生地跪在了她的麵前。

    “請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李洛寒的鞋尖。

    看到這裏李洛寒算是明白了,原來他們兩個導演的是這樣一出,李洛寒差點兒也著了他們的道。不管這是誰的主意,這顯然都是一步絕妙好棋,借著所有人對瑞希的追念產生的悲憫之心,所有人都會希望自己原諒他,畢竟與死亡相比,一次強奸未遂的過錯並不算什麽。如果自己沒有選擇原諒,那麽,她就會與這個晚上唱了反調,她就會與所有人唱了反調。

    已經哭腫了臉的sumi看著她,眼淚仍舊往下掉,唐木也看著她,他的眼睛裏還閃爍著淚花。隻有吳波沒有看她,但是顯然,他跪在那裏,比看著自己更叫人難以接受。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唐木的對手了,她閉上了眼睛。觀眾席裏不知道是誰開始鼓掌,所有人開始有節奏地拍手,“啪啪啪”,一聲一聲、整整齊齊地響在她的耳邊。

    這是軍隊裏單純卻十分奏效的招數。鼓掌,某某某,來一個。

    隻是李洛寒麵無表情地走下舞台。她從來沒有對掌聲產生過這樣厭惡的感覺。

    “對不起,吳波,我隻是無法原諒做了這件事情的自己。”她在心裏說。

    最不忍心聽見你說,你變了。滄海變桑田,良人成生陌,世事辛艱,一顆心怎能一成不變。你說我變了,輕描淡寫,你可知我看向你的眼睛,大雨垂掛眼瞼,一句話如重錘入心,你沒變,你已經,麵目

    全非。

    六年前。

    即使時隔多年以後,高城也一定會記得,那天晚上,李洛寒在自己麵前舉起尖刀的那一刻,刀背閃過的那道白光。李洛寒舉著刀的神情,就像是捧著《聖經》一樣莊重與神聖。以至於高城迴憶起那個悶熱的夏天,也是有些冷颼颼的。然而,這把刀劃過的是沈璐玥的臉龐,為她畫下了一個永恆的咒語。

    沈璐玥不該受此磨難的,她隻不過是偷偷跑去了高城的寢室,明目張膽地脫掉了自己的上衣,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謎底揭曉,原來那天在窗外偷窺的,便是李洛寒。

    李洛寒像是折斷一枝花一樣的平靜,站在一邊靜靜地把玩著滴血的匕首,李洛寒說:“我所決定的事,即使我放棄了,我也不會允許別人質疑我,幹涉我的決定。沈璐玥,你聽清楚了嗎?”

    沈璐玥痛得渾身發抖,她咬著嘴唇,眼睛裏殺出陣陣恨意,看得李洛寒心裏一陣發慌,幸好,沈璐玥痛昏了過去。

    然後有人跑了進來,看見一臉鮮血的沈璐玥,不禁失聲大叫,李洛寒這時候也是一臉焦急,失魂地哀求著高城,“高老師,怎麽辦啊,你快救救璐玥姐姐啊,高老師,我求求你了,她再想不通,也不應該是這樣啊。”

    高老師鬆了一口氣,摸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叫人覺得奇怪的是,沈璐玥並沒有站出來戳穿李洛寒的謊言,她臉上是永遠留下了一道疤,看起來多了一些戾氣,為人處世卻多了幾分溫和。李洛寒沒有避著她,她是不怕她來報複自己的,與自己過不去是什麽下場,吳波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所以沈璐玥來找她,她並沒有多少驚慌,隻是冷冷地看著她。沈璐玥臉上仍舊纏著幾層紗布,滑稽可笑,沈璐玥啊沈璐玥,她原先也算得上是個美人的,到現在,就什麽都不是了。她看著自己的作品,差點兒都要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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