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教授麵帶微笑,並不因為金子琪的好姐妹在自己麵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而感到一絲反感。他優雅地給沈璐玥添了一杯酒。

    沈璐玥借著酒力繼續說:“當然,我們做姐妹的也都希望有一個人真的能夠成為金子琪的如意郎君。事實上,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她並不需要愛人,也不需要人愛。但是正因為這種獨立,她又獲得了那麽多人的愛慕與照顧,就像是我自己,也很願意幫助她。金子琪那麽多的追隨者當中,有張教授這樣的男人,我也是替她感到高興的。隻是與張教授相識一番,也不願意看見張教授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呢。”

    那天晚上,沈璐玥似乎是喝醉了,最後還說了更多,不過她記不起來了。她是北方姑娘,不容易喝醉的,但是那天她就很想把自己灌醉。這個世界是醉了的,而她清醒了太久太久,所以她就活得很累。如果讓她也能夠醉一迴,與這個世界同醉,醉生夢死,那會不會得到一些快樂?她坐在一個叫做紅樓的小酒吧裏,就像是當年初次坐在紅樓的教室裏,假如時光倒流,傷疤隱退,她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

    那天晚上,她最後的記憶就是自己一邊哭一邊吐一邊大笑一邊唱歌,然後張教授溫柔地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做人有什麽意思呢?做人有什麽意思呢!她似乎在問,又似乎在迴答。張教授溫厚的手掌摩擦在她的臉龐上,把她的淚珠一滴一滴地擦拭掉,接著他似乎發現手不夠用似的,他開始用嘴,吻過了她臉上所有流過眼淚的地方。

    “別怕,寶貝,這裏就是你的紅樓,你什麽都別想。你是這幢樓裏,最美的姑娘。”

    沈璐玥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還是很痛,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她剛剛從一個光怪陸離的夢中醒來,因為她夢見了吳波,他的臉隱匿在一大片強烈的白光中,似乎是赤裸著的。但是她認得出是他,他是他,卻又不像是他,因為他竟然身披翅膀,綠色的翅膀。她叫他了,吳波,吳波。但是他並沒有答理她,隻是在她麵前站立了一會兒,然後就飛走了,隻有一片綠色的羽毛留下來,飄啊飄,停在她的鼻尖,隨即她就醒來了。她知道這個夢是富有寓意的,綠色代表著希望,代表著生機勃勃的生命力。他是在告訴自己,不要再活在過去了,生活要繼續,而繼續的第一步就是割斷不堪迴首的過去。

    她的記憶出現了空白,昨晚喝酒,後來哭泣,有人安慰,或者沒有人安慰。女人哭泣,要麽是為了讓那個人來安慰,若是那個人不在,或者不理會

    ,那自己也會收拾了殘局,所以說女人又可以脆弱又可以堅強的。

    如果不是盥洗室傳來另一個人活動的聲響,沈璐玥還沒有意識到她正在酒店。張教授裹著寬鬆的浴袍從盥洗室走了出來,端著一杯紅酒,和藹可親地對著她笑,“醒來了啊。要吃早點嗎?我讓服務員送過來。”

    沈璐玥並沒有像爛俗電視劇裏的女主角一樣大叫“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或者是“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或者是明知故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她搖了搖頭,“我現在不餓,還沒睡醒呢,你讓我過過起床氣。”

    記憶出現了空白,但是光憑最簡單的推測就可以填補這段空白了,話說迴來,發生這些不都是自己引領著的嗎?從她提議喝一杯開始,結局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她與一個男人上床了,在她這個年紀,很是正常,也很是不正常。她知道自己並不愛這個男人,也不喜歡這個男人,當然也不是意氣相投,更不是為了他的錢,她隻是需要一個不錯的男人來上床罷了。或者有更高尚的理由,誰都看得出來張教授對金子琪的意圖,自己這樣做會不會暫時讓金子琪退居於安全的角落?不管為了什麽,她都是與一個不錯的男人上床了。不錯的男人,似乎因為這個男人是不錯的,可以減去少許的罪責感,或者隻是一次豔遇,隻是一次對自己這麽些年苦悶的嘉獎。

    仔細想想,也並不是嘉獎自己。她並不是那種淫欲旺盛的女人,所以把自己交給別人不是為了嘉獎自己,反而是為了懲罰,懲罰吳波,也懲罰了自己。她剛與吳波在一起的時候,整天都是提心吊膽的,每次與他暫時分離,笑臉說“再見”之後,迴身她就是淚流滿麵。因為她覺得他不是真的,或者他的用情不是真的,或者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滿心接受,就是怕那份落空,越怕越來,終究是落空了。她不恨他的離去,因為其實這是她心心念念的東西,想了許久,好像是為了盼著這一天來。即使她與他一起,是一起作惡,是一起墮落,但是逍遙快活,人隻有一世,上輩子記不起了,下輩子遠了去,歡愉此生此刻足矣。他真的離去了,她才安心。

    她終於還是做了一個婊子,終究還是一個婊子。爬到貞節牌坊的最高端,讓全世界看見自己做了一個婊子。

    她想起高中時代。

    沈璐玥的高中時代,與許多考上上戲表演係的女孩子一樣,也是校花,這朵校花高傲得很,始終沒有讓人采擷了去。在她讀高中的那個年代,長得好看的女孩子偷嚐

    禁果已經流行,女生之間會互相分享心得,校隊的哪個男生技術好,哪個男生花樣多,都是她們偷偷討論的話題。沈璐玥向來女生緣不錯,這對一個漂亮女生來說,實屬不易,不過忽然有一天,一起玩的女孩子都不答理她了。小學時候大家玩橡皮筋,她是跳得最好的,大家都願意與她一起玩。後來初中,收集小虎隊、周傑倫的卡片、海報啊,她總是願意分享,大家也都喜歡。上了高中,她是少數幾個有cd機的,也願意與好姐妹們一起聽歌。但是喜歡她的男生,她卻無法拿出來與大家分享了。因此,似乎是一夜之間,沒有人願意答理她了。後來就有流言飛語傳來,說她假正經,說她其實墮胎過很多次,說她被人包養了,每晚十三次。總之,她有一次在女廁所聽見隔壁間的女孩高聲討論這些,最後聽見了自己名字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堅持的貞潔在一群不貞潔當中,顯得那麽肮髒不堪與不堪一擊。

    這些她尚且能忍受,那就一個人過活吧。她不是人品惡劣受人唾棄,反而是光明磊落遭人排擠,雖然有些寂寞,但是仍舊可以高傲地存活。後來那些女生愈演愈烈,玩得過火。有一天晚上沈璐玥灌熱水迴來竟然聽見寢室有男生嬉笑的聲音,學校規定,男生是不可以進入女生宿舍的,發現就要處罰。沈璐玥麵無表情地推門進去,當他們都是空氣,而他們也都當她是空氣,因為這幾個男生都追過她。她說現在一心隻想讀書,不要戀愛,其實隻是為了照顧到幾個男生的麵子,因為他們這樣的貨色,再過十年,她也不會與他們拍拖,他們卻因此嘲笑她,甚至與她的姐妹混在一起,她的姐妹們為了所謂的愛情,或者說為了男人,也都與她劃清了界限。沈璐玥覺得有點兒可笑,寢室四個人,除了她,各自的男朋友都來了,打情罵俏,而她是唯一的觀眾,一群失敗者的狂歡,為何選擇她來做觀眾,這樣不是很可憐嗎?難道他們想借此要她後悔嗎?真的是幼稚與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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