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大兄李梁昨夜偷偷前來見我,將這成都城內近來發生的事情全然告知於我。”


    夜色中,李叢輕輕點頭,旋即便娓娓道來。


    原來自打李叢進入成都城內之後,李氏便已經有人發現了他的蹤跡。


    隻是李叢自少便離家入鹹陽,去宮中做了郎官,當然這隻是好聽的說法,畢竟李氏在蜀中威望升隆,當時李冰父子又先後為蜀郡守,於是將家眷幼子放在鹹陽,以示忠心,這本就是秦製。


    所以發現他那人心中並沒有十分肯定,及至李梁親自與暗中看過李叢,這才肯定,是自家兄弟迴來了。


    於是這才有了後麵兄弟於夜色之下傳書相認的場景。


    當日,李梁與李叢密談長久,這才讓李叢知曉,原來蜀中早已不在巴氏的掌控之下。


    同樣有一半蠻夷血統,曾經唯巴氏馬首是瞻的孟氏,如今卻是取代了巴氏,成為了蜀中新任的“郡守”。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即便是李梁也不十分清楚。


    他隻是告訴李從,自打事發之後,成都城內就變得人心惶惶,一些大族例如李氏,便統統被孟氏監視起來。


    而在“政變”的過程中,自然也會伴隨著流血與權利財富的轉移。


    李氏由於“識時務”,早早的將大部分家財土地獻給了孟氏,這才算是逃過了一劫。


    “這麽說,此人便是孟氏的家主,如今實際上的蜀郡守?”


    王翳一邊聽著,一邊皺眉,指了指放在最上方的那張畫像,而李叢則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若我料想不錯,此人應該便是孟狼,與巴郡孟氏蠻夷,有著血脈之上的關係。


    想來,此次蜀中蠻夷、逆賊作亂,便有他們的身影在其中活動。”


    “這說不通啊,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皺著眉頭,王翳有些想不明白:


    “還有那些秦軍,他們何故要跟著孟氏一同造反?”


    “想那麽多做什麽?你我不妨先想想,該如何拔取成都城在做計較罷。”


    黑夜之中,李叢王翳相互商議許久,而當他們再次分開之時,一套粗略的計劃,便已經成型。


    第二日,披散著頭發的王翳與往常一般,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客舍。


    他看似在街上閑逛,實際上卻是有目的的向著成都城東的方向不斷靠近,根據李叢給他的情報,以及多日來在成都城內打探的消息得知,巴氏大宅便在城東。


    如今他們麾下滿打滿算也便隻有五千人,這五千人正麵攻城,無異於自尋死路。


    所以想要拔城,就必須從內部想辦法,找幫手,而除卻李氏之外,同樣身為“被害者”的巴氏,無疑是天然的盟友。


    步入城東,王翳可以察覺到,這裏的守備明顯要森嚴了許多,除卻街上頂盔摜甲,來迴巡梭的軍士之外,便是在街道兩旁,宅院的陰影之中,都潛藏著許多暗樁。


    王翳毫不懷疑,隻要任何人有靠向巴氏大宅的意圖,頃刻之間就會被這些軍士與暗衛一擁而上,直接抓捕。


    探查了一番,王翳如同沒事人一般,走出了城東,朝著客舍迴轉,而另一邊,李叢同樣在城門營防外圍轉悠了一圈,安然迴到了客舍之內。


    兩人的分工十分明確,身手更好的王翳,負責想辦法去聯絡巴氏,解救巴氏。


    而李叢則是與李氏一起,暗中顛覆城防,除此之外,早已經有親衛悄悄離開了成都城迴到他們五千人紮營的山林之中,隻待城內有號令傳出,這五千人便會一擁而上,攻城拔寨。


    …………


    郡守府內,孟狼壯碩而甚至顯得有些肥胖的身軀之上,穿著秦人的直裾,眼中帶著明顯的不耐,手裏抓著一口明亮的鋸齒型彎刀,指著跪在下方,瑟瑟發抖的兩名頂盔摜甲的秦將,言語暴躁:


    “你們二人,一個是蜀郡尉,一個是巴郡尉,麾下有精銳秦軍數萬,打劍門關起,沿途所有關卡都在你們的掌控之下,但為何這麽就過去了,卻連一點鹹陽的動靜都沒有?”


    一邊說著,孟狼一邊以鋸齒彎刀,“哢嚓哢嚓”的在木質案幾上不斷摩擦,刺耳的聲音,讓兩名郡尉頭皮發麻,心中冰涼。


    “我一向知曉,你們這些個秦人秦吏視我孟氏為蠻夷,也罷,隻要你們心中無不在乎妻兒家眷的性命,你們自然可以隨意蒙蔽與我。


    屆時,就讓巴騣求來的秦軍,顛覆了蜀地,你們便同我孟氏,同歸於盡,也便是了!”


    孟狼輕描淡寫的語氣,立刻惹得兩名郡尉神色惶恐,叩首不止。


    “還請郡守務必放心,若鹹陽之人一旦出現,我等定然依計行事,引他們入關入城,再將之悄然誅殺,而後偽造軍報,迴稟鹹陽,為蜀中贏得更多時間!”


    “如此便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孟狼手上用力“哢嚓”一聲,將身前的案幾“鋸”成了兩段。


    “唿!”


    走出郡守府,蜀郡尉李洵低低的出了一口氣,一旁的巴郡尉趙無極同樣歎息了一聲,神態言語之間,滿都是無奈。


    眼見如此,李洵卻是默然片刻,隨後便邀請實際上隻是掛了個名稱的巴郡都尉趙無極,去府中對酌一番,以派遣心中的憤懣與無奈。


    趙無極雖名為巴郡都尉,實際上卻根本連巴郡去都沒去過,那裏是蠻夷的天堂,便連郡守都是斷發文身的蠻夷虛受封賞而已。


    他這個都尉,也不過是掛名做樣子罷了。


    本來這樣已經夠憋屈了,可萬萬沒想到,在蜀郡“苟活”還趕上了這檔子事情,於是出於“同病相憐”之下,他便隨著李洵一同前往。


    行了片刻,府邸出現在眼前,李洵上前推開大門,朝著趙無極做了個請的手勢,謙恭一番趙無極作勢邁步朝內走去,可剛抬腳,就看見門內一個穿著直裾的中年人,正帶著謙和的笑容,看向自己。


    “這?”


    眼見如此趙無極一愣,旋即就聽見李洵低聲道:


    “趙郡尉,此乃我遠方表兄,名曰李梁。”


    聽見這名字的瞬間,趙無極頓感不妙,一身汗毛不由倒豎而起。


    “李梁,水神李氏!”


    …………


    夜再次將表麵寧靜實則暗湧如潮的成都籠罩,驀的一道被黑衣包裹在內的人影,悄然從客舍之中竄出。


    目標明確,身形矯健而隱蔽,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輕車熟路的竄到了城東,遠遠的看了一眼守備森嚴的巴氏宅邸,王翳遁入陰影之中。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夜探巴氏宅邸了,經過了四五日的觀察,王翳早已經摸清了這宅邸周遭的暗樁,以及他們的換班活動習慣。


    每逢平旦之後,這宅邸的暗樁便會悄然輪換,而這也是王翳不動聲色潛入其中的好機會。


    身形如電,趁著暗樁輪換的空隙,王翳轉身便翻過了牆頭,而牆內也早有人在暗處接應。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王翳便潛入了內宅之中。


    “王都尉,按你說的,妾身已經將族中人手全然發動起來了,隻是無有兵甲,若就這麽衝出去,那簡直無異於自尋死路!”


    主坐之上,一個體態雍容,約莫五十來歲的婦人,滿臉愁容與擔心。


    “巴夫人勿慌,王某心中自有定計,現在前來,乃是通知夫人,今夜便是發難之時。


    隻待城內舉火為號,王翳便會隨同夫人族中青壯,一同衝出,屆時門外自會有甲兵接應,聯合衝擊郡守府,相助夫人找到巴騣郡守!”


    “如此!老婦人便多謝王將軍了!”


    一邊說著,這體態雍容的婦人,便一邊朝著王翳恭敬一拜。


    ………


    夜,成都東城門,巴郡尉趙無極臉色冰冷,眼底有著濃重的糾結之色,手掌在劍柄之上握了鬆,鬆了握。


    他不甘心被孟狼那蠻夷捏在手中,但卻又不忍心被關在郡守府內的家眷無辜被殺。


    當日在李洵府上秘密見到了“李梁”,雖然當時驚駭,甚至轉身變想奪門而走,可無疑他被李梁接下來的言語說動了。


    “狼謀逆,乃是移三族的大罪,若非有質子在手,將軍定然不會同流合汙。


    我弟李叢,將軍想必有所耳聞,他傳來消息,關中長公子扶蘇歸來,做了皇太子,並且剛剛戰勝了山東六國的逆賊,正在蓄養民力。


    將軍本是關中秦人,自然知曉秦軍威猛,你且捫心自問,若是皇太子知曉蜀中逆賊真實情況,遣一大將起十萬大軍前來,這蜀中巴中,是否會頃刻覆滅?


    屆時將軍難免會被打為逆賊同黨,如此卻還不如與我謀大事,誅殺孟狼,奪迴家眷!”


    且不說當時趙無極聽見“扶蘇”之名的時候,心中掀起了何等波瀾,就隻因為他們言語之中泄露的秦軍已然悄悄入城的消息,就讓趙無極渾身冰涼,驚駭莫名。


    於是糾結了許久之後,這才應下了兩人,並且當場歃血為盟寫下了盟約血書。


    “唉!當時卻是有些衝動了啊!”


    “都尉,營門之外,有人持著此物前來!”


    正自胡思亂想,突然有親衛持著一枚玉玨前來稟告。


    “將人請進來罷!”


    片刻之後,隨著腳步聲接近,就見穿著普通衣物的李叢,走入營中,旋即恭敬一拜,待他抬頭之時,卻有冰冷言語傳入耳中。


    “趙郡尉,時辰已至,還請郡尉舉火為號,大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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