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寧舒肚子疼著睡得也淺,聽到聲響就迷迷糊糊地問:“爺起床出門了?”


    四爺輕聲道:“沒有,天還黑著呢。你怎麽醒了,是哪裏不舒服?”


    耿寧舒哼唧唧地點頭,“肚子疼。”


    四爺就拿手輕輕給她揉著。感受到她溫熱柔軟的身體,剛才那個夢又浮現出來,他感到陣陣的後怕,“今兒怎麽那麽莽撞,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他完全不敢想象,要是她真的在自己的麵前死去,自己現在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耿寧舒感覺到小腹源源不斷的熱源,還挺舒服的,困意又席卷上來,暈乎乎地順嘴答道:“唔,不知道呀。”


    “傻姑娘,”四爺有些無奈,叮囑她,“以後遇上這樣的事情,千萬別再出頭了知道嗎?”


    就算是皇阿瑪遇到危險,也不應該要她舍命相救。


    皇阿瑪會有很多人搶著去救,而她的死活,隻有他會在意。


    這些話他沒法說出來,一出口就是大逆不道。


    耿寧舒的腦子現在已經沒法思考了,隻是機械地應著,“嗯嗯。”


    說了一大通,四爺忽然又問了一句,“你的閨名叫什麽?”


    她入府一年多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白日裏那樣緊急的情況下,他想要叫她的名字,卻隻知道她是耿氏,都不知道她究竟叫什麽。


    耿寧舒都已經在睡著的邊緣了,被他這突然的一問給驚醒。她是知道耿氏名字的,不過沉默了片刻,她還是選擇說了自己的名字,“寧舒,安寧的寧,舒服的舒。”


    她不知道四爺問這個幹什麽,怕萬一她叫耿氏名字,自己不熟悉沒應答豈不是很尷尬麽。


    聽到她這個解釋,四爺有些好笑,果然是人如其名,生來就喜歡安寧舒服。


    “寧舒,”他像是喃喃囈語般輕輕複述了一遍,“耿寧舒,很不錯的名字。”有他在,定會保她一世安寧和舒心的。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枕邊人才能聽得清楚,耿寧舒卻感覺唿吸一滯。自己的大名從四爺說出來的刹那,她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覺,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有人這麽叫她了。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她是格格,是耿氏,卻從來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再這麽過上幾十年,她甚至可能都不記得自己還有這個名字在。


    就在他叫自己姓名的這一刻,他仿佛不是四爺,自己也不是耿格格,他與自己好像是平等的兩個人。


    就在耿寧舒思緒紛亂複雜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我的名字你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可沒等她開口迴答,就聽見他說——


    “我叫胤禛。”


    第75章


    耿寧舒心口一跳,他這是……什麽意思?


    夜深人靜,連蟲鳴都沒有,隻剩外頭的風吹過氈包的聲音。在遼闊的大草原上,就連風都顯得更加自由而肆意。


    氣氛正好,有一種微妙的情緒縈繞在她的身邊,耿寧舒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仿佛試探般地輕聲念道:“胤、禛?”


    她的心跳加快了些許,直唿主子爺的名字,這行為太過僭越,他是會動怒厲聲嚴詞訓斥她嗎?


    好在這樣的事沒有發生,四爺伸手撫摸了兩下她光滑的發絲,柔聲迴應,“我在。”


    兩人之間某種無形的枷鎖鬆動了,朦朧的燭光下,階級地位的差距在這一刻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們就像是新認識的朋友一般,交換了彼此的名字。


    耿寧舒鬆了口氣,飛快起身湊到他的耳邊,“愛新覺羅·胤禛,我記住了。”她記住了此刻感受到的,他釋放出來的一絲平等。


    她說話時的溫熱氣息噴灑在四爺的耳廓上,這樣鄭重而帶著歡欣的語氣讓他內心稍有觸動,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間的距離被拉近了。


    他的臉色愈加柔和,“你身上還有傷,小心些別磕碰著了,快睡吧。”


    “嗯。”耿寧舒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


    四爺感受到她的唿吸慢慢變得平緩,這才安心地睡過去。


    這一夜睡得安穩,他沒有再做噩夢。


    *


    自從那迴被蘇格格暗算了之後,耿寧舒身子傷了些,月事就非常不準,這場推遲了許久的月事更是來勢洶洶,她隻能癱在榻上當條鹹魚。


    別人可羨慕極了,猛虎事件牽扯甚廣,康熙爺處置了一大批人,上到太子爺下到圍場的看守全都沒放過。外頭那叫一個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這麽這麽亂糟糟的情況下,能有個正當理由躲在屋裏可太好了。


    好在事情沒有到最糟,十八阿哥的高燒退下去了一些,否則康熙爺還不知道會如何的龍顏大怒。所有人都是大鬆了一口氣,馬上就是中秋節了,要是他沒有好轉,這節日過也不是,不過更不是,那就太難辦了。


    月亮一日比一日圓,耿寧舒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腿上結的幾塊大痂還沒褪完,其他地方的全都自然掉落了。為了防止她手癢去摳,核桃和白果一刻不敢放鬆地盯著。


    四爺親自仔細檢查了一番,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些已經愈合的地方,平滑如初,沒留下一點凹凸不平的地方。要不是新長出來的皮膚比旁邊白一些,根本看不出來受過傷,他很滿意,“還好沒有留疤。”


    耿寧舒聞言就把手抽了迴來,“難不成有疤爺就嫌棄了?”


    四爺捏著她的臉,“淨想著給我安罪名,這不是怕你看了傷心難過。”


    他還記得八公主小時候手肘上蹭破了一塊皮都哭了三天,生怕以後不漂亮了,這次特意讓太醫開了上好的祛疤膏藥。


    耿寧舒聽完小聲哼哼著,沒再繼續懟他了。


    核桃看著他們的神態,聽著對話,總莫名覺得他們比從前更親近了一些,難不成是因為格格救了萬歲爺的緣故?


    隻有兩位當事人才知道,跟這個無關,是他們互相交換過姓名以後才產生的親近。


    四爺見她行走坐臥都無事了,這才問她,“皇阿瑪之前說等你傷好了要見你,就這兩天帶你過去如何?”


    要趕在皇阿瑪還念著這份救駕之情的時候,趁熱打鐵,否則時間久了,哪裏還記得當日的緊急和感激。


    耿寧舒點頭,拿了塊奶酥吃,“都行,爺看著安排吧。”


    四爺看著她這淡定的模樣,有些好奇,“你就不緊張害怕?”


    就連世家出身的福晉逢年過節進宮隨他一同覲見皇阿瑪,都得心緒不寧上好幾天,她被單獨召見卻這樣從容。


    耿寧舒心下嘀咕,自己慌什麽?康熙爺肯定是要當麵賞賜自己呀,他身為堂堂帝王,這麽貴重的命怎麽可能就值那幾張皮毛和一箱子珠寶,也太貶低他自己的身價了,麵子上怎麽過得去。


    她嘴裏忙著嚼零食,口齒不清道:“萬歲爺人這麽好,我有什麽好害怕的?更何況不是還有爺在嗎,爺肯定會護著我的。”


    說著她還挑了兩下眉毛,一派信任滿滿的模樣。四爺失笑搖頭,確實不必擔心,光靠這張甜甜的小嘴,就足夠逗得皇阿瑪歡喜了。


    他特意觀察了幾天,找了個康熙爺心情不錯的日子,帶著她去了禦帳。


    為著麵聖的緣故,核桃給耿寧舒精心打扮了一番,發髻首飾衣裳妝容,都衝著端莊那一掛去的,還給套上了花盆底。


    耿寧舒看著腳腕都疼,“這在草原上能走嗎?一看就很假,還是換平底的繡鞋吧,要不路上崴了腳在禦前更不好看。”


    這樣的大事核桃不敢輕易讓格格改了,抬眼無聲地詢問四爺,見他點了頭這才照辦。


    耿寧舒跟在四爺的後頭進了禦帳,跟著他行完禮之後,就聽見康熙爺和藹的聲音,“來人,賜座。”


    看她謝了恩大方坐下,並不跟其他小輩似的扭捏假意推辭,康熙爺就笑著說:“難為老四府裏還有個不一樣性子的。”


    老四年紀越長越是麵冷刻板,他那福晉更是循規蹈矩過了頭,每迴見著都跟那些臣子似的拘謹,完全沒有作為一家人的親近。


    四爺被親爹當麵打趣,還有些不好意思,“皇阿瑪不嫌她性子野就好。”


    耿寧舒知道他這是在自謙,不過還是沒忍住嘟嘟嘴。


    康熙爺想到之前幾次見到她的樣子,笑意更加深了,“這性子不像京城裏養的,倒像是在這草原上長大的,否則也不會有舍身引虎的氣魄。”


    既然說到了正事,他看著耿寧舒問道:“這迴你立了功,可有什麽想要的賞賜?”


    這個問題,四爺之前給她特意補習過,她起身乖覺地背答案,“當日奴才所做之事,乃是為萬歲爺盡一份晚輩的孝心,萬萬不敢居功。”


    中規中矩的迴答,很安全,卻也讓康熙爺興致索然,正要說幾句客套話將人送走,就聽到她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奴才確實要跟萬歲爺討個賞。”


    梁九功背後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這耿格格怎麽迴事,四爺都沒有教她不要亂說話的嗎,還真把萬歲爺的客氣當真了?


    萬歲爺主動開口賞賜,那是你的福氣,可當你反過來討賞,那就是禍事啊。


    果不其然,康熙爺眼裏的笑意倏然褪去,目光灼灼地盯在她烏黑的發頂。


    耿寧舒沒抬頭都能感受到他的打量,仿佛要透過她的腦袋看穿她。她從前還不相信什麽帝王的氣勢,現在親自感受到了,確實是壓得她有些喘不過起來。


    四爺也皺了眉,“耿氏,皇阿瑪麵前你不得這樣放肆!”


    “老四,”康熙爺沉聲叫住他,直直看著耿寧舒問,“哦?你說說看。”


    梁九功手心冒汗,萬歲爺這幾天心情剛好一些,她可千萬別說出什麽話來又激怒了他,到時候可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禦帳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全都看著耿寧舒,隻見她抬起頭來很是激動道:“萬歲爺,奴才學會騎馬了!”


    “您之前說要賞賜,可以賞奴才騎一迴四爺的越影嗎?奴才想很久了,主子爺就是不讓呢。”


    康熙爺和梁九功的表情都凝住了,饒是見過了各種大場麵,他們也萬萬想不到她討的賞竟然是這個。


    就這?這算個什麽賞賜,甚至隻需要萬歲爺的一句話就夠了。


    “哈哈哈。”康熙爺沒忍住失笑出聲,還以為她有什麽心機呢,不過還是那個心思單純又赤誠的小丫頭罷了,為了這點小事還值得特意開口向討賞。


    這樣的性子,想來之前講的那番盡孝的話不是套話,而是出自真心的。


    “你這丫頭,光賞這個可太寒酸了,朕可丟不起這個臉,”康熙爺很是受用,大手一揮,“梁九功,老八不是將那張虎皮製好了麽,就把那個給她,讓她天天踩著躺著解解氣。”


    “再從宮中庫裏挑些姑娘家用的布匹首飾胭脂之類的,朕看你身上這套衣裳的料子都有些舊了,老四可太小氣了,馬不給騎也不給做點新衣裳。”


    四爺低頭,“兒臣過幾日就讓她騎越影。”


    耿寧舒負責在旁邊羞澀地笑,笑容是發自心底的真誠,啊,又是暴富的一天,美滋滋!


    從禦帳出來後,兩人沒有立即迴去,讓伺候的人都退後,相攜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走著。


    耿寧舒眨著星星眼壓低了聲音跟四爺道謝,“爺好厲害,幫我多要了好多賞賜!”


    麵見康熙爺時候的前一句話是他教的,後一句也是,讓氣氛轉折又轉折的,都是他的手筆。


    他將康熙爺的心理摸得透徹,知道怎樣說話才能擊中他的內心,設計了這一切。


    康熙爺還是有些驕傲在的,所以不願意多提及被救的事情,那樣隻會提醒他當日的失敗,隻說是立功行賞。四爺就借了學會騎馬一事,給了他一個正當賞賜的理由。


    尤其在康熙爺以為自己誤會了耿寧舒赤誠一片的心之後,帶著歉疚的情緒會將賞賜給得更加豐厚一些。


    不過那點賞賜他完全不看在眼裏,他唯一的目的,就是進一步加深小姑娘在康熙爺心中的好感度罷了。


    現在看來,一箭雙雕,他和耿寧舒想要的都達成了。


    陽光下她的笑臉像是發著光,四爺勾了勾唇,眉目溫柔地也笑起來,“不幫你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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