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霜很少做夢,不懂自己緣何思鄉,連忙四下觀察一番,發現這裏是孤星山。


    夜色濃濃,山石嶙峋。礁石邊,月華滿天,水聲飛濺,耳畔有嘩嘩瀑布在響,身側環繞清澈潭水,跟記憶裏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她沒有藏匿在巨石後,反而浸泡在水潭之中。


    清輝寒夜,流水微涼。


    白色裏衣都被浸潤,衣袖濕漉漉的,黏附在胳膊上。楚在霜略感不適,她順勢就揮動手臂,想要甩掉身上的水,卻恰好撞上身後溫熱身軀,接著有人輕輕扣住她手腕。


    夢境讓無我劍失效,以至於感知都消失。


    不知何時,瀑布之下出現另一人,悄無聲息立於她身後。


    他們相隔繾綣清波,由於這冒失的動作,幾乎要依偎在一起,甚至透過衣料感受彼此體溫,像是在寒水中彼此相觸的暖玉。


    她認出那隻手,猜到來者是誰。


    沒準魅族都是這般神出鬼沒又不講理,不但私闖他人夢境,還極喜歡倒打一耙。


    楚在霜還來不及迴頭查看,便聽他既好氣又好笑道:


    “我確實沒想到,你印象最深的月圓夜,居然會是這一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魅族可以依靠夢境傳信。斐望淮不好潛入仙修大軍陣營,便用治療她時殘留的魂火入夢。


    兩人當年在塔底遇到日晟尊者,為她重塑道心時靈氣互融,夢境自然而然就共通,隻是他第一次進入她夢境,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蓮華宗的孤星山,並非她常來的地方,倒是他的秘密據點。他潛伏蓮華宗時,由於魅族血脈會隨圓月覺醒,特意在杳無人煙的後山瀑布躲過此劫,依靠冰冷刺骨的流水來壓抑躁動。


    此處連同門都不知道,他卻不知她何時來過。


    楚在霜迴過頭來,果然看到斐望淮。


    他濕潤的墨發披散,臉上沾染清亮水液,身上白衣早被瀑布衝透,露出流暢柔韌的肌肉線條。水霧環繞,淋淋漓漓,如同危險又昳麗的精怪,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吸取神魂。


    當年月色下驚鴻一瞥,跟眼前景象別無二致。


    明明一整天盼望傳信,無奈碰麵的地點不對,連交談語氣開始變味。


    她被他握住手腕,又見他衣衫濕透,眼神莫名發飄,不知該落何處:“什麽意思?”


    “入夢隻能選擇你記憶裏去過的地方。”他眼眸漆黑,睫毛落滿晶瑩,慢條斯理道,“我倒是不知道,你還來過這裏。”


    “蓮峰山那麽大,我想去哪兒去哪兒,來這裏有什麽不行?”楚在霜道,“你擅自闖入別人的夢,怎麽有理由先指責我?”


    沒準是知道在她的夢境,沒準是確認他並非真人,僅僅是貿然進來的神魂。她的膽子猛然間就變大,準備死不承認過往罪行,堅持聲稱來此是個巧合。


    “口氣還挺霸道。”斐望淮被她氣笑,不禁出言質疑,“蓮峰山那麽多地方,偏偏這裏印象最深?”


    “沒錯,這是我的夢境,我想去哪裏都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微抬下巴,抑揚頓挫道,“你管不著——”


    或許是熟悉環境讓她放鬆,她又露出蓮峰山上討打模樣,總裝得善良無辜,將人氣得牙癢癢。


    她沒暴露仙魔之氣前,他就應該看出來的,她有一丁點壞,談不上多惡劣,卻總用在他身上,就像塔底的作弄,又如夢見了這裏。


    正因如此,他在那些年裏對她愛恨交織,第一次覺醒血脈時,發現夢中對象是她,不亞於受晴天霹靂。攸關生死的對手不知不覺在他心間生根,那些日積月累的相處被釀成辛辣的酒,在喉間及體內帶來陣陣灼燒之意。


    此事對自視甚高的他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奇恥大辱。偏偏她還一無所知、無動於衷,坦坦蕩蕩將他看作棋友,一如徹頭徹尾的獨角戲。


    因此,每逢月圓夜湧現旖旎思緒,他就用瀑布寒水懲罰自己,借此衝刷由她而生的自厭及欲念。


    他那時以為她不懂這些,卻沒料到她來過這裏。


    “看我做什麽?”


    楚在霜麵對他幽幽目光,她嘴上相當硬氣,眼神卻閃爍起來,耳根升騰起赧意,跟當初被他發現風流豔冊時差不多。


    這一幕讓他頗為懷念,觸動諸多迴憶的碎片。他們在蓮峰山爬塔弈棋,偶爾到紅塵澤挑選雜物,在高塔上賞燈觀月,去群山裏禦劍飛行。


    沒有那些生死較量,沒有那些沉重戰事,不是什麽仙尊或魔尊,更無需挑起什麽擔子。


    就像迴到了過去,隻有她和他而已。


    斐望淮沉吟許久,倏地綻放笑意:“你想去哪裏都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楚在霜察覺他略微低頭,連帶一縷濕發蹭過自己,不冷卻帶來酥麻癢意。她鼻尖感受霧氣潮潤,嗅到一絲他的氣息,是青柏被甘露澆過的清冽,悶聲道:“對,怎麽了?”


    “那你猜我為什麽來這裏?待在這裏想做什麽?”


    她眸光微顫,心裏忽一跳,故作不明道:“……做什麽?”


    他站在她的身後,依然沒有放開手,隻盯著她白皙如玉的脖頸:“恨你。”


    “什麽?”


    下一刻,波浪飛濺,水花漾起,他伸手一拉,從後摟住她。


    他們本似有若無依偎,現在徹底緊貼在一起,清澈潭水從身邊環繞而過,依舊無法降低彼此肌膚相觸的溫度,沒辦法平複如鼓般躁動的心跳。


    “恨你懵懂無知,恨你遊刃有餘,恨你毫無戒心將我視為友人,恨你在夢中將我一劍穿心……”他將臉埋在她脖頸,緊貼那細膩皮膚,接著深吸一口氣,悶聲道,“……還讓我動了情。”


    過去的自我唾棄及矛盾之情,終於借多年後的夢傾瀉而出。


    那些說不出口的隱秘情愫,連帶克製的欲望及妄想,曾經被拋入深潭來藏匿,現在隨流水漾起,重新漂浮出水麵。


    “我每次到這裏,都是過來恨你。”


    濕熱唿吸在她頸側蔓延,如細密躥動的電流,帶給人發麻的觸感。


    他隻是湊在她耳邊說話,然而嘴裏每蹦出一個字,都像印下濕潤輕柔的吻,甚至讓她立不住腳,最後倚靠在他身上。


    明明話語聽著有股狠意,卻由於習慣他的別扭,讓她品出另一種滋味。


    他說來這裏恨她,但她分明記得,他在水中……


    她忽然臉紅耳熱,似窺破他的情絲。


    可能他就是如此擰巴,抒發真情時也要偽裝,一如熊熊燃燒的魂火,讓四周升騰起高溫,外表卻是寒涼的冰藍色。


    許久後,她屏住唿吸,按捺下心跳,試探道:“這好像……不是恨……”


    斐望淮聞言抬起頭來,不再挨著她的脖頸,臉頰卻蹭上她耳側。他黑眸裏漾起一層光,宛若月輝下粼粼的海,輕聲道:“那是什麽?”


    “這要是恨的話……”她咽了咽,抿唇道,“……恐怕我也恨你。”


    他要將此情喚為“恨”,隻怕她也得恨他了。


    此話一出,斐望淮唿吸一亂,宛若被驚雷擊中。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心髒卻快跳出喉嚨,凝視著她殷紅的唇,同樣緊張得要無法唿吸。一直以來,不斷抑製洶湧的感情,不敢直接去傾訴什麽,畏懼再像通天塔時一樣,自作多情後被她放開,才用卑劣又可恥的手段引誘。


    他不確定她究竟何意,或許來四象玖洲,是為天下而非他,不願她被別人引走注意,才屢屢施用魅族天賦,仿佛唯有此法才能確認什麽。


    但她現在卻說,他要恨她的話,恐怕她也恨他。


    半晌後,他開口:“不是恨。”


    楚在霜正要開口,反問他那是什麽,卻感覺唇瓣落下親吻。


    這吻跟上迴截然不同,那時他故意引她上鉤,僅僅是被動地承受,不敢貿然做任何動作,現在卻仿佛得到應允,滾燙急促的吐息糾纏不清,纏綿而深入。


    她察覺自己唿吸被奪取,大腦逐漸升起蒙蒙霧氣,不忘暗罵他狡猾至極,總嘴硬不肯直麵坦露真情,經常用這種方法打亂她思緒。她張嘴故意咬他一口,卻發現他紋絲不動,往常隱忍高傲的人,竟也徹底沉溺失神。


    一如她當年窺探他動情,隻是她不再躲藏礁石後,反被直接鎖進他懷裏,用溫熱柔軟的唇舌安撫。


    皓月高懸,水聲汩汩,往昔的欲念攪亂一池潭水。


    迷離幻夢中失去仙氣和魔氣,她沒法再用無我劍勾纏住他,隻能用雙臂迴攀住他脖頸,指尖下意識地溜進他領口,很快觸摸到堅硬的背部線條,發現他身軀些許微妙變化。


    惡作劇的念頭油然而生,她伸手想要去碰,卻被他側身躲過,又妄圖用膝蓋蹭,惹來他濃黑深沉的目光。她頗不服氣,幹脆迴瞪他。


    斐望淮當真不知,她從何學來的作弄手法,千方百計地想逼他出糗,上迴就在塔底擺弄一番,這次沒劍刃還敢上手,不怒反笑道:“都看過兩迴,還沒有盡興?”


    一次是孤星山,一次是通天塔,她用此法戲弄他時最為起勁,偏偏她總是神色盡收、安之若素,從未讓他見識過她迷亂失態之刻。


    楚在霜駁道:“這迴在夢裏,算不得數的。”


    斐望淮挑眉:“夢裏算不得數?”


    “對。”


    “既然如此,是你說的……”他抓住亂摸亂動的爪子,用魂火製住她手腕,“夢不算數。”


    楚在霜不料他作弊,無我劍在夢中無用,魂火卻能離奇生效。


    她剛要出言抗議,卻被他半抱放在石壁上,接著感覺領口被拉開,一連串濕熱的吻如羽毛落下,順勢就滑落到最深處,帶來讓頭皮發麻的顫栗。


    那日,她用無我劍觸摸他全身,欣賞意亂情迷的氣喘。現在,她遭到報複,他沒有劍刃,反用上唇齒,似要將塔底經曆之事,一一盡數還到她身上。


    深潭之中,她被放在石壁上動彈不得,他卻俯身攪動陣陣情熱。倘若隻看垂下的漆黑睫毛,他簡直像躬身朝拜的信徒,沒人能猜出他究竟做什麽。


    偏偏她長著眼睛,能看見他的動作。


    她被此幕驚到,羞憤道:“你……”


    聽到她的聲音,他才抬起頭來,唇角的水意潤澤,話語卻愈加露骨。


    “你不都說了,這是你的夢。想來是你日有所思,所以才會荒誕無度。”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在霜聽他大言不慚,正要開口辯駁,卻見他再次彎腰,由於那動作收聲。後方是平坦堅硬的石壁,前方是柔柔細雨般春水,一冷一熱,一硬一軟,仿佛激出潮熱的霧氣,讓她腳趾都蜷縮起來。


    飛瀑鋪灑而下,如同銀白色水簾,被月輝猛然一照,更似朦朧縹緲的輕紗,覆蓋在二人的身上。


    斐望淮往日束發的銀冠早不翼而飛,漆黑的長發披散,浸潤在清澈池水,水珠滾落進深陷的鎖骨,徹底讓身上衣袍濕透,宛若深夜蠱惑人下河的水妖。


    他睫毛顫動,不時抬眼觀察她反應,被她含羞帶怒地瞪視,動作反而愈加放肆,非要折騰她出聲一樣。


    大抵是認同夢不算數,他在池水中無所顧忌,平日的矜持及疏離褪下,不再擔憂被她排斥推開,也不再運用含蓄隱晦的手段,誘導她緩緩走向自己。


    現在,溫熱的唇舌細致又強勢,攪得瓊漿潺潺、暖玉粉碎,偏要濺出千萬朵銀花不可。


    夜風微起,水汽撲散,卻也無法吹涼灼灼的體溫。


    這次跟塔底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時她沉溺於掠奪的快感,眼看他的隱忍及克製在劍刃下支離破碎,心理上的成就感遠超其他,但這迴卻是由他來主導,他沒率先滿足自身欲念,反而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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