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真沒想到,區區一場門派大比,混垠尊者竟會露麵。”貿羽聖道,“您專程來此處,究竟想做什麽?”


    “什麽也不想做,隻是有些感慨。”元空澤倚著欄杆,隔紗望著有說有笑人群,唏噓道,“當四象玖洲年輕一輩抵禦魔修時,大家卻能悠然參加大比,明明都是修士,命運如此不同。”


    他意有所指:“不管是瓊蓮十二島,亦或是落薔山穀,都是明哲保身的聰明人。”


    貿羽聖察覺對方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眼神閃爍,一時不好接話。盡管外界早聽聞四象玖洲崛起的魔修勢力,但隻要教皇沒有下令,自己自然不可能表態。


    四象玖洲多次向另外兩大陣營求助,落薔山穀和瓊蓮十二島卻置之不理。元空澤用修為凝出幻影上島,恐怕想借此機會洽談,讓另外兩方仙修勢力出兵。


    楚辰玥打太極道:“談不上明哲保身,隻是四象玖洲的事,外來修士不好插手。元宗主當年不也說過,魔修之事跟我們無關。”


    元空澤一怔:“這是還在責怪徹霆當初的衝動?”


    “忘川叛亂時,元宗主親口所說,無需外人來管家務事,跨過淮水時可沒過問我們。”


    千百年前,魔修曾用秘法控製花鏡,讓其隻能流出無窮魔氣,最後導致花鏡力量失衡碎裂。仙魔大戰後,仙修跟魑王為首的反戰魔修達成協議,雙方以忘川為界限,分管殘餘四象玖洲。


    多年來,雙方都相安無事,變數發生在某夜。仙修聲稱,有魔修跨過淮水,率先違背協議,擊殺仙家修士。仙魔關係惡化,忘川叛亂爆發。


    最終,魑王身殞,魔修潰散,四象玖洲徹底歸仙修掌控。


    瓊蓮十二島和落薔山穀曾質疑叛亂諸多細節,元徹霆作為四象玖洲宗主之一,卻遲遲沒有給出迴應,甚至放言忘川魔修之事,無需另外兩大陣營來管。


    元空澤:“倘若徹霆曾惹不快,我便替他在此致歉。他當年也是關心則亂,殊桃快跟他結成仙侶,卻離奇被魔氣擊殺,實在是悲痛欲絕,才會說出那種話。“


    “可以理解元宗主的哀痛,但魔修遠在四象玖洲,我們確實很難去援助。”楚辰玥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都各自開辟天地,你也隻能憑幻影上島,不再是當初的我們。”


    貿羽聖:“尊者說得有理,即便是教皇大人,也無法離開黎暉殿,大家都是有心無力。”


    二人一唱一和,答得天衣無縫,都顯露推托之意。


    元空澤緩慢直起身,他手握灰石把玩,低聲道:“今時不同往日,即便魔修真是四象玖洲的事,這背負滅世之說的天地,難道也隻跟四象玖洲有關?”


    “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貿主教是否耳聞,但辰玥你我都該清楚,重拚花鏡並不是結束,這世間早就搖搖欲墜。”


    楚辰玥蹙眉。


    貿羽聖愣道:“我曾聽教皇提起過,當年花鏡有一預言……”


    眾人當初重拚花鏡碎片,卻也從中參破世間未來,通天塔壁畫至今還有記載。


    元空澤:“沒錯,仙魔大戰後,眾修士隻能勉強在屬地存活,但混沌之氣早晚會使天地潰散,屆時會有一修士問世,此人同時有仙氣和魔氣,將會重新執掌花鏡,甚至飛升到上界,打破現有的局麵。”


    貿羽聖:“一心問道,飛升上界,這聽著是不少修行者畢生所願。”


    “對此人來說,飛升是百利無害,但對其他人來說,世間靈氣將被徹底抽空,真要到那個時候,連高修屬地都不複存在,天下將徹底無立足之處。”


    花鏡是世間力量之源,倘若有人重掌花鏡,還憑此飛升到上界,勢必會耗空一切仙魔之氣,讓萬物被混沌吞沒。


    “那時候,除了那飛升之人,一切將化為虛無。”元空澤道,“唯有天下大亂,花鏡才會現世,這也是魔修當年發動大戰的緣由。如果預言為真,那人想要獲取花鏡,就必須攪得世間混亂,這樣一想忘川叛亂恐是圈套,挑事者既非仙修也非魔修。”


    楚辰玥:“你的意思是,當年有人故意挑起忘川兩岸的爭端,而此人是仙魔同體,恰好符合滅世預言。”


    “沒錯,但僅是我個人猜想,忘川之戰疑點眾多,想要探明並不容易。如果魑王並未違約,四象玖洲也沒出手,恐怕唯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從中挑撥,想要重掀仙魔大戰。”


    “倘若這種情況屬實,那不管是落薔山穀,亦或是瓊蓮十二島,全都逃不過此劫,早晚會被卷入其中。”


    楚辰玥和貿羽聖對視,一時間都將信將疑。


    楚辰玥:“即便真有此事,島上共商管理,非我一家之言,不好立馬答複。”


    貿羽聖:“我也需稟告教皇,方能定奪此事。”


    “我知你們皆有疑慮,不管最後如何決意,我也算提前警示過了。”元空澤道,“魔修複蘇絕非四象玖洲一家之事,而跟天下大計相關,應當同舟共濟才是。”


    *


    大殿內,蓮華宗弟子齊聚著慶祝,楚在霜和斐望淮卻短暫離席,在旁邊取用靈草所製糕點。各類珍饈造型不一、顏色各異,在小碟中頗為精致,整齊地碼在一起。


    “一、二、三、四、五……”楚在霜數著豆花糕,很快又抬起頭,左顧右盼道,“數量好像不夠,還有我哥和秦歡姐,但這邊沒有了。”


    宴席上會有人不斷送來糕點,但桌上的豆花糕隻剩五份,暫時還沒有新的。


    斐望淮:“隨便拿點別的,沒必要都一樣。”


    小釋出言提醒:[隔壁桌有豆花糕!]


    “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斐望淮心中有事,本就無心取糕點,但聽她語氣活潑,便還是跟著過去。他朝二樓望去,層層輕紗遮掩視線,不知高修們在聊些什麽,沒再看到元空澤的身影。


    殿內修士基本都在各自陣營活動,唯有取用點心時會來到中間,可謂涇渭分明。


    兩人稍微走遠兩步,打算再拿些新糕點。桌麵,鵝黃上一抹紅,果然有豆花糕,放置得滿滿當當。


    楚在霜正要取過一碟,卻被身邊人搶先選走。她剛要順勢拿旁邊的,發現那人將豆花糕放進自己托盤內,伸手的動作不由頓住。


    “謝謝……”


    楚在霜滿臉發懵,扭頭向對方道謝,卻看到黎暉殿男修。他有著柔順銀發和翠綠眼眸,那雙眼眸如燦燦寶石,莫名讓她記憶混亂起來,明明他先前眼睛不是綠色。


    斐望淮一愣,看清遞她糕點那人,轉瞬就皺起眉間。


    銀發男修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都身披薔薇外袍,也是黎暉殿修士。


    兩人麵對黎暉殿修士,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他們緣何主動過來。


    斐望淮狐疑道:“有事麽?”


    浦榮一瞄斐望淮,他又望向楚在霜,禮貌地詢問:“在下黎暉殿浦榮,方才複試時打過照麵,可否邀請這位仙友到我們那邊小敘片刻?”


    楚在霜下意識望向同伴,她不確定地指指自己,詫異道:“小敘片刻?就我麽?”


    “沒錯。”


    [不是吧,難道是你偷人靈珠被找上門?]小釋驚歎,[居然還跑來堵你,是不是玩兒不起!]


    楚在霜複試時能拿第一,全靠荀楓和浦榮的錦囊,難怪小釋懷疑對方來找茬兒。尤其紅發男修雙臂環胸,上下打量著她,顯然耿耿於懷。黑發女修神色平靜得多,但也沒有銀發男修和善。


    斐望淮:“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倒不知黎暉殿隻有這點肚量,賽後還要計較。”


    鬱冷萱:“你誤會了,我們並無惡意,單純請她小坐。”


    斐望淮挑眉。


    “能憑自身謀略,破解占卜之術,我賽時就心生好奇,何人有如此高天資。”浦榮莞爾一笑,“正所謂不打不相識,或許相逢也是緣分,才想跟仙友交流一二。”


    斐望淮:“相逢也是緣分?”


    浦榮彬彬有禮:“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和這位仙友曾在岸上見過。入海前遇到,複試時交手,稱得上有緣了?”


    楚在霜曾盯著薔薇外袍瞧,還被浦榮等人抓個正著。


    斐望淮聽對方記得清楚,他當即一抿嘴唇,好半天沒有說話。


    楚在霜聞言滿頭霧水,原以為對方來者不善,都準備往同桌身後縮,接著開始叫自家兄長,誰料會有這樣的轉折!


    她忙道:“你可能誤會了,我沒什麽天資,就是誤打誤撞。”


    “準確預料鬼嘯魚的時機,略施小計瓦解敵軍聯盟,一次還能說誤打誤撞,幾次必然是真才實學,著實讓我欽佩不已。”浦榮和氣道,“不會占用你太長時間,隻是想閑聊兩三句而已。”


    小釋感慨:[這人睜眼瞎吹的實力快趕上你同桌當年了!]


    浦榮一番話分外熱忱真摯,楚在霜卻被誇得不自在。她一直以來有個毛病,受不了別人吹捧自己,以前初識斐望淮時,就很不適應這一套,換成浦榮也是同理。


    好在同桌後來改掉這習慣,但眼前的男修卻不知此事。


    她張皇地望向斐望淮,用目光央求他說點什麽,幫自己擺脫尷尬的互吹環節。


    斐望淮方才聽浦榮說有緣,心底就湧生出些許不快。他捕捉到她求助眼神,見她無措的可憐模樣,這才略微放鬆下來,卻沒有施以援手,嘲笑道:“看我做什麽,是你的緣分,問你去不去。”


    他也不知為何語出譏誚,不是沒猜到小組賽後,會有人關注大放異彩的她,但想結交她的人當真出現,卻莫名其妙不舒服。


    或許就像守蚌人和珍珠蚌,確信蚌內明珠與眾不同,但當蚌殼真被撬開,人人圍著珠子讚揚其輝,守蚌人又頗不是滋味。


    不再是多年前通天塔,她興奮拉著他分享水甲獸和水顛獸的時候,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她的奇思妙想。


    原來天下慧眼識珠的不止他一人。


    楚在霜不料他如此冷酷無情,此刻竟跟自己劃清距離,完全沒有半分義氣!


    她哀怨地瞪斐望淮一眼,被迫出麵跟對方周旋,硬著頭皮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荀楓不願浦榮被拂麵子,他上前一步,橫眉道:“沒必要那麽膽小吧,我們又沒什麽惡意,再說這是蓮華宗地盤,要是真想對你做什麽,你同門也不會坐視不理。”


    楚在霜偷瞄沉默的斐望淮,她眼珠子一轉,忽然計上心頭,坦然地應道:“確實膽小,但不是怕你們。”


    “那你怕什麽?”


    她一指同伴,大方地聳肩:“沒看他臉都拉成這樣,你說我有膽子過去麽?這不給自己找事兒嘛。”


    斐望淮不料她這麽說,他原本故作淡定,現在猛然一愣,心髒漏跳半拍。


    荀楓懵道:“你過來跟他有什麽關係?”


    “真不是我不想去,隊友善妒管得嚴。”楚在霜朝三人擠眉弄眼,又壓低音量,故作為難道,“你們應該避開他來找我,他心眼就一丁點大,待會兒又撒潑發火,一哭二鬧三上吊,老酸了!”


    “?”


    這番話像極市井裏的凡人,被家裏管得明明白白,隻能無奈推掉牌友相約,實在不似修士,倒頗有煙火氣。


    三人齊刷刷望向俊美的白衣男修,當真品出對方臉上陰雲,神色越發微妙。


    斐望淮聽她抹黑自己,又被三人來迴掃視,不知為何竟惱羞成怒。他伸出手,將她提溜迴來,笑眯眯道:“什麽酸了?一哭二鬧三上吊?”


    楚在霜被抓住後領,還伸手掙紮起來,叫道:“看看!看看!”


    荀楓:“是有點酸。”


    斐望淮:“???”


    楚在霜為報斐望淮作壁上觀之仇,非要將這口黑鍋扣給他不可,她煞有介事地歎息:“所以多多見諒,我真沒辦法去,不然隊友情誼散了,明日小組賽也黃了,賽前總歸要團結一點。”


    “我聽聞蓮華宗修士團結一心,但不料竟到此等地步……”鬱冷萱欲言又止,“難道這就是小組賽獲勝的訣竅?”


    她賽時還疑惑於蓮華宗為何能嚴守軍令,誰曾想他們訓練到孟不離焦的地步!


    浦榮旁觀二人,他笑意微斂,提議道:“如果兩位先有約,也可以一並過來。”


    斐望淮斷然迴絕:“我不去。”


    浦榮最初都沒有叫自己,現在卻莫名奇妙改口,任誰都看得出其中緣由,無非借機遊說她而已。


    楚在霜:“實不相瞞,小組還有兩位同伴,我們打算商議終試,今天確實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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