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白跑一趟,返身去走迴頭路,不料剛移動一段,便跟黎暉殿人馬相撞。


    兩支隊伍察覺彼此,雙方靈氣一經接觸,都在各自陣營的地圖上暴露。


    遠處指揮台前,浦榮眼眸銀光未黯,他看到蓮華宗小組,當機立斷做出決策:“追擊。”


    數名落薔山穀修士施放術法,勢不可擋地朝蓮華宗衝來!


    白衣弟子們連忙應戰,甩出一連串術法還擊。


    據點內,楚在霜發現他們停下,她繼續挪動橙火:“不是這裏,還要後撤。”


    眾人正阻擋敵方修士,再次收到楚在霜指令,頓時束手無措。


    “現在怎麽撤?”有人驚道,“人家都打上門了,我們無路可退啊!?”


    “朝指示方向走,邊纏鬥邊後撤!”


    “我就說調動出錯了,沒準一開始不該來這裏……”


    蓮華宗小組沒對方人多勢眾,迫不得已撤退,陣型堪稱狼狽。他們在亂炸中步履艱難,勉強抵達楚在霜所指位置,眼看要被敵方一口吞下,淒慘地遭遇全員淘汰,絲毫找不到一條生路。


    正值此時,石柱後湧出一大群黑影,迅猛地朝修士們撲來,帶來哢嚓哢嚓的異響。


    那是一群暴虐的鬼嘯魚,它們由於視力不佳,進攻路線相當固定,總按照特定模式捕獵,絲毫不顧身側的白衣弟子,反而直衝著前方的黎暉殿修士而去!


    蓮華宗是逃過一劫,黎暉殿卻葬身魚腹!


    “嗚哇——”


    數聲慘叫響起,便有人影消失。


    頃刻間,薄紙上紅火熄滅大片,唯有橙火還安然搖曳。


    楚在霜點頭,慢悠悠推動橙火,滿意道:“這迴可以進攻了,最好再撿點靈珠。”


    她早知蓮華宗小組不敵對方,但要是沒先前虛晃一劍,釣不上來黎暉殿修士,也釣不來帶著靈珠的人。


    另一邊,指揮台上光點消散,驚得浦榮和鬱冷萱起身。


    他們死死地盯著地圖,卻許久不見光點亮起,派出的小組竟全軍覆沒!


    “怎麽可能?”鬱冷萱愣道,“按照修為高低來看,明明我們實力更強!”


    浦榮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不是走投無路,而是臨陣換將。”


    “什麽?”


    “他會主動參戰,是換人來帶隊,蓮華宗有更擅布局的修士,甚至比他還出色。”


    第六十章


    鬱冷萱:“但不管調兵遣將如何厲害,也不應該能越階擊殺全組。”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沒多久卻得知真相。有人過來匯報,一群鬼嘯魚襲擊黎暉殿的人,卻讓蓮華宗弟子僥幸存活下來。


    鬱冷萱懵道:“鬼嘯魚?”


    “石柱間是鬼嘯魚時常出沒的地方,看來對方不止擅長布局,而且博聞強識,如今待在海底,更是遊刃有餘。”浦榮道,“沒關係,我們人數比蓮華宗多,仍然有機會。”


    黎暉殿拉攏落薔山穀不少門派,勢力遠超蓮華宗,僅僅是一組失利,還沒到最終時刻。


    無奈蓮華宗新領隊格外狡猾,即便有預言指示方向,依然沒辦法立刻攻破。


    對方的布局不急不緩,各類戰術層出不窮,靠壓、糾纏、追逼、治孤和騰挪,將弈棋的打入和侵消活用到小組賽複試,竟慢悠悠推動蓮華宗占下多個岩洞,將浦榮推算出的據點牢牢包裹,形成防禦的屏障。


    隨著戰況不斷推進,浦榮用銀眸掃視圖麵,好似看到些什麽,同樣眉心緊鎖:“結果恐怕……”


    話語戛然而止,他適時地收聲,唯恐點破未來,讓黎暉殿慘敗的畫麵應驗。


    預言術可以幫修士趨利避害,但有一種情況會弄巧成拙。所謂知天命,是努力作為而不求結果,偏偏人一旦作為很難無悔,預知未來卻無力改變未來,很容易徒生心魔,再沒有翻身之地,反而屏蔽掉更好。


    他要是預知到會輸,總是惦記著此事,或許就真的輸了。


    *


    蓮華宗據點,斐望淮注視楚在霜頻繁挪動橙火,欲言又止道:“你的棋風還真一貫如此。”


    兩人的棋風截然不同。斐望淮擅長以攻為守,開局就大膽采用定式,幹淨利落地直刺要害。楚在霜擅長安營紮寨,前期穩妥地龜縮起來,中期冷不丁就大殺四方,尤其越到危難之時,使出的招數就越多,好像不命懸一線不會下一樣。


    這也導致他們對弈時,斐望淮總前半局占上風,越往後越被牽鼻子走,很難掙脫她愈加纏人的棋招。


    蓮華宗和黎暉殿的對局,同樣是蓮華宗勢弱,到她手裏卻有翻盤跡象,頻頻地以弱勝強。


    別看她修為平平,但各類歪招極多,常年混跡在通天塔,恨不得將海底地貌及靈獸都跟戰況聯結起來。這些常識在平時毫無作用,現在居然一一派上用場。


    “他們不就是會算。”楚在霜道,“我倒是挺好奇,要是算出位置,卻沒法靠過來,這預言還有什麽用。”


    黎暉殿靠問卜推算據點位置,但她在附近安插防禦的棋,即便對方知道他們在哪,短時間同樣沒法殺進來。


    斐望淮提醒:“這種防守策略沒問題,但就這麽僵持著,最後也隻是平局。雙方人數懸殊,你光守不攻,也沒辦法贏。”


    楚在霜望著地圖上的橙火和紅火,若有所思道:“如果真是下棋的話,確實很難有機會贏,但這說到底不是棋局。”


    他不解望她。


    她眨了眨眼:“棋子會任由調配,但人可不會這樣,再怎麽活用弈棋戰術,最後依舊是人的戰鬥。”


    棋子永遠會聽從執棋者,可人並不一定能如此。


    棋子不會有異心,人卻有諸多情緒,他們會信任、懷疑、團結、決裂,會在千鈞一發之際創造奇跡,也會在大難臨頭之時各奔東西,遠比棋局要複雜多了。


    *


    門內更換領隊效果顯著。


    蓮華宗在指揮下屢奪勝績,各小組連連稱奇、士氣倍增,很快攻占方才丟失的岩洞,重新在附近搜集起靈珠。


    “楚師兄的妹妹還真有兩下子?”白衣弟子進入岩洞,他依舊忘不了剛才酣暢淋漓的鬥法,驚道,“這招圍魏救趙用得好啊。”


    他們在楚在霜指點之下,不但順利攻下岩洞,甚至出手救起一組,各組配合大為默契。


    “她叫楚在霜,不叫楚並曉妹妹,或者掌門的女兒。”秦歡嚴謹糾正,“就叫楚在霜。”


    “原來如此,但她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


    蘇紅栗:“在霜喜歡弈棋,常年翻閱棋譜,應當是自學成才。”


    白衣弟子咋舌:“我就說門內沒教過,連楚師兄都不會,竟然是自學成才。”


    其他人笑道:“那我迴去後是不是也該讀棋譜?”


    “瞎扯吧,你日常修行都做不完,哪還有時間搗鼓這個!”


    眾人勝利後都輕鬆起來,一邊搜集周圍靈珠,一邊互相調侃逗樂,倒是什麽都不耽擱。


    相比蓮華宗的閑適,黎暉殿這邊氛圍緊繃得多,由於各門派接連失利,總被蓮華宗斬於馬下,不少人對浦榮的領導提出異議。


    指揮台前,浦榮和鬱冷萱想要調兵,卻不料突然有人迴岩洞,氣勢洶洶地朝他們奔來。


    “怎麽迴事?”鬱冷萱看清來人,她麵露詫異,迷惑道,“不都安排好了,你們埋伏北麵……”


    這群人該在北麵岩洞狙擊蓮華宗,不應該現在就返迴指揮台才對。


    帶隊者卻置若罔聞,反而質疑道:“你們剛開始信誓旦旦,我們才答應加入進來,現在總派我們衝鋒,你們一直躲在後麵,恐怕不合適吧?”


    鬱冷萱蹙眉:“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要在後方調動,否則由誰統攬全局!?”


    “問題是統攬得也不好,我們被殺得節節敗退,沒看出有什麽效果來。”


    “對啊,人家蓮華宗領隊直接上陣,早就在海底四處獵殺,換我們這邊是縮頭烏龜,一直待在岩洞裏不出來!”


    “以前聽說黎暉殿有多厲害,現在一看不過如此,卻謠傳得神乎其神。”有人斜睨浦榮一眼,“什麽黎暉殿執事,明明調動那麽多人馬,卻比不過人少的蓮華宗。”


    鬱冷萱對“神”一字格外敏感,她瞧出對方不敬,怒道:“放肆,你好歹是落薔山穀的修士,可知眼前這位乃……”


    “冷萱。”


    鬱冷萱驟然收聲。


    浦榮出言製止完同伴,他又望向麵色不善的眾人,平靜道:“各位稍安勿躁,既然你們來此,想必有所訴求,開門見山就行。”


    “我們選擇退出,不再聽你調隊,抹去鏡石聯係。”


    浦榮:“可以,你們領完存放的靈珠,直接離開即可,我會解除鏡石。”


    一行人離開後,鬱冷萱憤憤不平,氣得稱唿都忘改:“主上,你看他們的小人嘴臉,最初求著您要加入,現在卻臨陣脫逃,還給什麽靈珠,就該淘汰他們!”


    黎暉殿占上風時,他們蜂擁而至,想要分一杯羹。現在一時落於下風,這些人立刻原形畢露,絲毫沒有共克難關的意識,迫不及待地要將靈珠分割。


    “現在擊殺他們,隻會激化勢態,更不利於局麵。”浦榮垂下眼,盯著指揮台,“對方是故意的,料到我們內部如同散沙,所以頻頻狙擊他們,逼著我們四分五裂。”


    “什麽?”


    他歎息:“謀局就是謀心,我們輸的不是實力,輸的是人心。”


    楚並曉帶頭上陣殺敵,楚在霜在後徐徐圖謀,專門擊潰黎暉殿薄弱勢力,很快將脆弱聯盟打得分崩離析。蓮華宗上下擰成一股繩,黎暉殿勢力卻各懷私心,一旦有幾組被她打崩,瞬間就引發連鎖效應,不需要她動手,也能土崩瓦解。


    “我們或許要輸了,但黎暉殿不能輸。”浦榮率先起身,他披上外袍,一掃指揮台,“來會會那個人吧。”


    聯手的眾門派就要潰敗,但他們可以直刺腹地,一探蓮華宗新領隊虛實。


    *


    薄紙上,大片紅火如流星般分散,逐漸消隱蹤跡,解除埋伏圍堵。長久僵局之後,黎暉殿先一步退縮,現在迎來進攻時刻。


    “總算輪到我們了。”


    楚在霜立刻推動橙火,那是楚並曉小組,蓮華宗尖兵隊伍。隻要他們攻下堡壘,將諸多岩洞攬入懷中,依靠此戰搜集來的海量靈珠,門內不少小組都能順利晉級。


    前期積攢的力量一朝爆發,橙火在圖麵上勢不可擋,以燎原之勢反撲向紅火,迅速地蔓延到海底各處!


    這是勝利的衝鋒,就要將最後一軍!


    斐望淮默不作聲地旁觀此幕,眼看她不費吹灰之力調兵,還莫名悠然地哼起小調。她現在神采飛揚,那雙杏眸浸潤著光,全神貫注低頭布陣,漆黑睫毛偶爾顫動,跟平日裏對弈如出一轍。


    但不完全一樣,這不隻是下棋。


    他知道她博聞強識、棋力超群,但不知她能聰明到這步,甚至深諳人心。


    他眼眸如深潭,盯著那張薄紙,透過海底看到地麵,看到瓊蓮十二島,看到遼闊無垠的島外。不知為何指尖發麻,突然生出一種預感,她不會就布局這一次,終有一天手邊圖紙變換,會放手謀劃這浩浩天下。


    這跟傳魂入夢的一劍不同,並不是來自未來的傳信,而是他當下萌生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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