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們關係不錯,我記得你去紅塵澤後,很少再跟門裏弟子打交道。”楚並曉輕聲道。


    “主要那時門裏也沒別人,盧禾瑋看著又不正常。”楚在霜垂下眼,轉瞬岔開話題,“哥哥最近在做什麽?”


    楚並曉用餘光一掃,確定四下沒有閑人,坦白道:“在幫母親做些事。”


    “任務嗎?”


    “對,門裏近期不太安寧,有人不喜父親對紅塵澤的安排,又聽聞偏遠小島上有獸修作亂,借機生事找麻煩。”楚並曉無奈,“母親現在正頭疼此事,你要總跟望淮待在一起,最好也時不時注意一點,不要被人盯上了。”


    斐望淮是魅族混血,其實在門裏挺敏感。


    肅停雲和楚辰玥用自身靈氣,在混沌中創造瓊蓮十二島的主島,隨著周圍高修不斷加入,十二島領域漸漸擴大,現在遠不止最初的十二島。


    眾人共同商議事務,自然就會產生分歧,例如是否該讓凡人占據龐大的紅塵澤、是否該接納修士和靈獸共同生下的獸修等。暢想總是美好的,一旦實施卻煩惱無窮,各方勢力都會為利益撕扯,甚至不惜私下使用諸多手段。


    楚在霜:“爹爹一向是接受獸修的,有人想拿獸修作亂生事,說他對紅塵澤的安排也不合理?”


    “沒錯,好在母親說此事可控,估計過陣子就平息。”


    肅停雲確實修為高深,但他要純靠武力鎮壓,不允許旁人發表見解,瓊蓮十二島又變味了。然而,允許發表見解的後果就是,某一天沒準被旁人的話攻擊,甚至由於他的身份,必須沉默不言,甘當眾矢之的。


    因為父母是領袖,因為他們應允共商管理,所以必須傾聽刺耳乃至不合理的聲音,麵對諸多毫無道理、牽強附會的挑刺。


    眾人總羨慕楚在霜身世,但她偶爾也感到疲憊,要是走上父母或哥哥的道路,那就勢必得成為毫無瑕疵的聖人,而聖人往往過得比壞人還累。


    她都能想象到,自身魔氣暴露,將迎來何等兇險的局麵。


    即便她將此事告知父母,他們沒有泄露出去,沒準也會心中有愧,礙於跟她血脈相連,無法再全身心管理島內,自覺地迴避起諸多事務。光是獸修就有人鬧事,要是掌門之女能修魔,那更是一場血雨腥風。


    她不能成為父母的把柄,更不能由於一半魔氣道心,就將家人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地。


    隱瞞是最好的辦法,反正她表層識海是靈氣,父母不知倒更加自在,能名正言順管理島內。


    倘若世間真是仙為善、魔為惡,那各自一半的她確實有點壞。


    她沒法像親人那麽無私,還是期盼他們有最好的。


    第三十二章


    楚並曉瞥見妹妹出神,安撫道:“不必過於擔憂,你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父親和母親會將這些事處理好的。”


    “嗯,主要我修為低,擔憂也沒有用。”楚在霜故作輕鬆,她五指收緊,忽想起什麽,張開手露出那枚戒指,疑道,“對了,哥哥,這是什麽東西?秦歡師姐塞給我的。”


    剛才,秦歡伸手捏她臉蛋,趁機就塞來這銀戒,不知有何用途。


    楚並曉接過戒指,他仔細端詳一番,醒悟道:“這是可以儲物的芥子戒,比門裏的儲物袋大一些,還可以隱匿自身的修為氣息。”


    “隱匿修為氣息?”


    “沒錯,她估計是從母親那裏聽聞你修為不高,怕你被其他人盯上。修為越高,感官越敏銳,不但能看透旁人的階數,甚至能隱瞞自身修為高低。”楚並曉道,“我最近升到四葉後期,就隱隱有一點感覺,方才就想問了,霜兒你升階了?”


    楚在霜答得磕絆:“是,最近都在練習聚氣……”


    楚並曉不疑有他,點頭道:“也好,父親的無我劍不需道心,隻要靈氣量夠就可以,倒是挺適合你。不過你不用有壓力,要是改天覺得習劍無趣,也可以來望月澤找母親。”


    “……我先跟爹混著吧。”


    “你要需要什麽,也可以跟我說。按理說,無我劍不適合配術法和法器,講究的是至簡至純,但你要是感興趣,我就幫你配一套,不必自己到處找。”


    楚在霜長歎一聲:“哥哥,你想太多了,我修為又不高,配再好的東西,也使用不了啊。”


    術法和法器都講究互相配合,最好要攻防兼備,形成完美的互補,並非越珍貴就越好。楚並曉怕妹妹不懂實戰,一味地堆砌法器,這才提出要幫忙。


    “玩一玩也是好的,總之缺什麽,記得跟我說。”


    楚在霜聽到此話,便知道兄長還將她當小孩,那感覺就像童年送玩具一樣。


    楚並曉事務繁忙,時常被外派任務,聽聞妹妹重迴通天塔,這才匆匆地趕過來,沒多久也要忙正事。


    楚在霜揮別兄長,她戴上隱匿修為的銀戒,推測化境前可以借此遮掩一二。秦歡以為楚在霜修為未到三葉中期,怕其他弟子發現後嚼舌根,這才送來芥子戒,沒想到反向隱藏。


    楚在霜盯著手上銀戒,歎氣道:“開弓沒有迴頭箭,躺平的日子結束了。”


    [我們要修煉嗎?]


    “沒錯,為了下一個躺平的日子,先要能藏匿自身修為才行。”楚在霜道,“高修可以隱藏自己的階數,芥子戒有可能掉落或損毀,果然最安全的還是靠自己。”


    有時候,無知無為是一種幸福,知而無為就是一種不幸。


    凡事要麽不做,要麽做到極致。或許命運無常,她撿迴失去的記憶,再也沒法天真爛漫做廢物,必須趕在不可知的暴風雪前積蓄力量。


    她希望風暴永遠不要抵達,但世間光有希望是沒用的,隻能在狂風前加固磚牆橫梁。


    *


    望月澤,待到日光落盡,抬眼掠過層層疊疊的晦暗密葉,便能看到純淨的明月當空。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堆疊在潭邊,天上月如玉盤,水中月如魅影,清澈潭水裏映出粉紫靈氣,微風一過,波光絢麗。


    屋簷之下,兩名女修仰頭觀月,好似在等待什麽人。


    窸窣聲中,楚並曉在夜色裏露麵,他望著眼前披發的清冷女修,以及站在一側的秦歡,喚道:“掌門。”


    人前隻喚“掌門”,人後才喚“母親”,這是楚並曉給自己定下的規矩。謹言慎行、約己清心,他一直都恪守門規,將其視為自身道標,從未逾矩。


    門裏弟子皆歎,或許連掌門都有打破門規的可能,但對於嚴苛自律的楚師兄,此事絕不會發生,他就是這樣的人。


    唯有麵對妹妹,他才自始至終喚“霜兒”,人前人後都沒有變化。


    “曉兒,你迴來了?”


    清冷女修披著掌門長袍,漆黑長發披散,肩上掛著掌門長袍,看著沒白日嚴肅,反而有幾分忙碌後的閑散及愜意。她轉過頭來,露出秀麗麵龐,五官線條柔和,隻是表情不多,有一種高不可攀的凜冽之美。


    這就是蓮華宗掌門楚辰玥,如今八葉後期,掌管著蓮峰山。


    “我聽秦歡說,霜兒爬上塔頂,你倆還去接她。我以為她玩心重,早對通天塔不感興趣,已經將爬塔忘在腦後。”


    “是,我們以前爬了一半,她最近認識新弟子,跟他們一起爬的。”


    楚並曉走到絢爛石潭邊,跟楚辰玥、秦歡站在一起。


    “她交到新朋友了?”楚辰玥略一沉吟,“也好,凡人有生老病死,我本來還怕她總待在紅塵澤,以後跟那些相識的人告別難過。她是個念舊又怕孤獨的孩子,看上去嘻嘻哈哈,實際早慧得可以,遠沒有你善跟人打交道。”


    秦歡眉頭緊蹙,她一瞥麵無表情的楚並曉,遲疑道:“掌門,我瞧妹妹可比他活潑多了,怎麽會沒他善跟人打交道?”


    “曉兒是外冷內熱,看著不愛說話,實際厲害得很。”她歎息,“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鬧,剛學聚氣就在修煉場蹲人,非要拉著其他修士比試,經常主動去搭訕,沒有膽怯的時候,不比還不許人走。”


    楚並曉聽母親提及童年破事,他眉頭一跳,製止道:“掌門。”


    秦歡:“這不就是厚臉皮。”


    “霜兒不是這樣,她從來不主動跟人搭訕,但你要是問上她兩句,能嘰裏咕嚕說一大堆,好像攢了很長時間,甚至讓你插不上話。”楚辰玥迴憶道,“隻是你不先問她,她絕不會自己說,寧肯一下午獨自看書,也不去跟其他人搭話。”


    秦歡疑道:“這是為什麽?”


    “我原來也奇怪,還專門問過她,後麵才明白過來,可能怕打擾別人吧。她是一個和善孩子,最怕麻煩到其他人,她主動說沒準對方不想聽,但隻要有人願意問她,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然,前提是那人願意聽,真的想要了解她,她才敢跟人建立聯係。”楚辰玥無奈,“小時候都是曉兒帶著她玩兒,聽說她在紅塵澤也是被撿走,稀裏糊塗就跟人迴去了。”


    楚在霜在紅塵澤閑逛,被孫大娘當成小叫花子,這才開始到烤鴨店做學徒。


    秦歡相當意外:“原來如此,但我看妹妹白天跟那幾個弟子還挺好,有說有笑的。”


    “沒準是這兩年在紅塵澤性子變化了,或者當真跟那些弟子關係不錯。”楚辰玥從衣袍間取出一封信,說道,“好了,閑聊到此為止,該聊些正事了。”


    楚並曉和秦歡神色一收,專心致誌傾聽掌門任務。


    “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去千渡島,幫我調查一些事情。”楚辰玥道,“隻是到訪千渡島需要理由,你們最近想個好借口,不要顯得此行太紮眼。”


    千渡島一向不對外開放,前往島上需要過問島主。楚辰玥直接派高修過去,明顯對盧島主不太客氣,隻能改派未化境弟子,登島後偷偷搜尋線索。


    楚並曉:“掌門懷疑最近的事跟千渡島有關?”


    “霜兒上迴拾得一枚響鈴環,那是門內藥修李欽的遺物。獸修作亂的小島遍布靈草,加上盧恆洲一直想將紅塵澤改為藥田,任誰都會覺得其中有蹊蹺。”楚辰玥道,“隻是盧家把持清心丹許久,還不到直接撕破臉的時候,你們此行過去,看看有無異常。”


    “盧恆洲不可能讓化境修士入島,我和其他長老都不合適露麵,你們最近編一個理由,我再去跟盧恆洲聯絡,修為不高的弟子,沒準能被放進去。”


    各方勢力暗流湧動,但現下顧及一些顏麵,不會徹底閉島不放人。


    “是。”


    楚辰玥將信件遞給二人,裝有填寫登島緣由的薄紙。他們填好以後,再讓島主及掌門批複,就可以拿著信物登上千渡島。


    秦歡望著薄紙犯難:“但話是這麽說,我們跟靈草八竿子打不著,也沒什麽理由去千渡島?”


    楚並曉提議:“找個千金方的藥修,說我們想要摘靈草?”


    “什麽藥修配去千渡島?”秦歡反駁,“盧島主可不是好欺負的,沒看他防藥長老跟防賊一樣,多大的藥修才有麵子跑去摘他的靈草,這不是無理取鬧。”


    理由必須既不紮眼,又能讓盧恆洲抹不開麵子,不得不放他們進島,一時半會兒真想不到。


    *


    千金方,僻靜藥田之前,正是相約見麵的楚在霜和蘇紅栗。


    兩人最近跑到通天塔爬樓,有一段時間沒觀察雙生靈心花情況,現在小心翼翼地挪動盆底,將栽的嫩苗放出來曬太陽。嬌嫩綠芽沐浴溫暖日光,在泥土裏足有十幾棵,展現出勃勃生機。


    楚在霜好奇:“這些綠苗都會長出花嗎?”


    “對,到時候就要找地方移栽,關鍵我不敢放在千金方,怕被人偷偷摘掉。”蘇紅栗擰眉,“每次爬塔的時候,就隻能放進儲物袋,導致它長得不夠快。”


    千金方人多眼雜,加上還都是藥修,偶爾會有些紛爭。蘇紅栗聽說過靈植被人掐掉的慘事,自然小心謹慎,生怕搞出差錯。


    “可以搬到停雲湖,那裏的弟子特別少,或者說根本沒有人。”楚在霜道,“我讓我爹布個陣法,把它們圈起來就行,就是離你有些距離,必須跑過來照看了。”


    “那倒是沒事,我好多師兄師姐也在外麵有藥田,基本都不會在千金方種植靈草。”蘇紅栗低頭翻找儲物袋,“對了,最初的兩棵同樣開花,我把花蕊都收集起來,待會兒可以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琢磨出新丹方。”


    “我最近擺攤煉清心丹,還冒出不少的新想法,可惜跟你以前說的一樣,好多藥材都配不齊。一些靈草品階不高,但根本就求不到,不知要去哪裏找。”


    蘇紅栗上次被人在塔前要丹方,這才領悟其中門道極多,配備丹方還不是最難的,關鍵是要有海量靈草,供藥修隨時來配藥。如果沒材料,光紙上談兵,根本沒有用。


    她原以為擺攤積攢的藥草足夠多,但相比配新丹方的材料還差不少。


    越是稀有的靈草,越生長在偏僻之地。難怪不少藥修戰力很強,這要沒有兩下子,都沒本事挖靈草。


    “當然了,不然你以為盧禾瑋為什麽那麽拽,還不是仗著他祖上有藥田,早就有前人給他挖好了。”楚在霜感慨,“藥修是最燒玉蓮子的,我原來還在書上看過,有人能為一根靈草一擲千金。”


    蘇紅栗唏噓:“看來要等我修為高點再配丹方,現在沒辦法進小洞天,好多靈草在書上見過,實際什麽樣也不清楚。”


    “沒事,實在不行找我哥,讓他幫我們弄點靈草。”楚在霜思索,“吃丹藥修行比較快,我們到時候還他丹藥,或者直接還他靈草也可以。”


    “找楚師兄嗎?”


    “對,但你要列個單子,最好配上圖畫。”楚在霜伸出手指,綠蝴蝶落在指尖,“他經常出任務,隻是不懂靈草,很少記得去采集,我們約他麵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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