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順貞門前下轎,由侍衛轉告太監去稟報,足等了有半個時辰,那名太監才再度出現,建德帝允許阿嫵進去,命其前往養心殿見駕。

    聽到這話,阿嫵的心頓時安下了一半,她瞥了千櫻一眼,示意她帶著琵琶隨自己一起進去,由順貞門入內,要過禦花園、隆福門、永壽宮,然後才能到養心殿,阿嫵來過好幾趟,倒也熟悉,就沒讓那個太監引路。

    原本走得及快的阿嫵在經過一座石橋時,突然停了下來,撫著冰涼的欄杆探頭去瞧底下清澈的湖水,寄清湖嗎?上次建德帝就是在這裏讓她彈琵琶,借由她去懷念另一個已經逝去的人,是因為她長的像那個人還是另有原因?

    他喚她娘,卻說她不是太後,這樣的話令人費解!

    不過這一切並不是眼下的阿嫵該想的,她如今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盡量去接近建德帝所緬懷的人,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激起建德帝對自己的憐惜!

    她理一理裙裾,就著欄杆坐下,然後自千櫻手中接過琵琶,試了試弦後,彈起了曾經彈過的那種曲子,纏綿哀切卻又動人心扉,明知會悲會傷,卻又忍不住生出要靠近的欲望。

    琵琶聲飄蕩在寄清湖與養心殿的上空,錚錚不絕於耳,明黃色的袍角一如阿嫵想象中的出現,建德帝慢慢從養心殿裏走至寄清湖上,阿嫵曾經見過的神色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中,特別是那份赤子純真至極的眷戀!

    建德帝直到阿嫵把曲子彈完,才收起那份眷戀,恢複了慣有的神態,笑道:“你的琵琶彈的不算頂好,卻最入得朕耳,定璿,今日怎麽想起進宮見朕了?”

    阿嫵抱著琵琶跪了下去,彎卻的腿牽動了原先的淤傷,疼得她暗自皺眉:“求皇上恕罪,定璿此來是有事相求!”

    “事?什麽事?”皇帝的笑如浮光一般淺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眼裏的審視與犀利,阿嫵垂著頭將狗剩屈打成招,即將被問斬的事說了出來,至於無惜在裏麵的牽連與動作則統統省了去,臨了仰頭無絲毫閃避地迎向建德帝銳利的目光:“求皇上救救他,他當真是被冤枉的,定璿不願看他枉死,所以才鬥膽進宮求皇上開恩!”

    “枉死嗎?”建德帝仰頭望著天色,沉沉的聲音令天似乎黯了幾分:“那按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說刑部斷案不公?”

    “定璿不敢!”阿嫵垂首輕語。

    “不敢?”建德帝的臉上滑過一絲捉摸不透的笑:“你不是不敢,而是已經敢了,後宮不得幹政――這

    句話你應該聽說過吧?雖然你不屬於朕的後宮,卻也算是後妃,豈能幹涉政事!”說到後麵,語氣漸漸嚴厲起來,並且揮手示意後邊跟隨的人退後至遠處,千櫻亦是一樣。

    “定璿,你老實告訴朕,你今日到這裏來,是不是無惜授意你的?”待附近隻剩下他們兩人時,建德帝冷不防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任是阿嫵再怎麽鎮定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驚慌,想再掩飾已是來不及。

    建德帝一彈袍角與阿嫵適才一樣,倚坐在欄杆上,花白的頭發經由金龍冠束縛披在背後,偶爾被風吹起了幾絲,旋即又歸於平靜:“朕已經從你的眼裏讀出了答案,盡管那不是朕想要的答案!”話語中帶著幾分歎息的意味:“你去告訴無惜,讓他自己想辦法,朕不會幫他!”

    阿嫵垂首盯著自己繡著鳶尾花圖案的袖口,枝葉明明纏繞無解,卻又顯得條理分明:“迴皇上的話,六殿下確也知曉了此事,但入宮求皇上卻是定璿自己的意願,定璿是家中獨女,自小到大都沒什麽能說話的人,唯有他一個,他此番來京也是為了看看定璿過得是否好。而今他遭人陷害入了大牢頃刻就要處決,定璿明明知道他是冤枉的,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遇害。”直到這裏她方抬起了一直低垂的頭,神色除了有幾分激動外,看不出任何懼意:“定璿與殿下是昨日剛剛得知此事的,雖明知有冤情,但想要查明豈是這一夜功夫能做到的?皇上要殿下自己想辦法,那您總要給他一些時間不是嗎?”

    她重重地叩了個頭,再抬起時已是淚光盈盈:“皇上,定璿求您,救救狗剩好嗎?他雖不是我的親人卻勝似親人,我不想看他枉死,真的不想!”

    建德帝的臉帶著幾分陰沉:“照你的意思來看,這還是朕的不對了?可是你又憑什麽認定那個誰是被冤枉的?隻憑他一麵之詞?還是因為他是你認識的人?”他揮手阻止了阿嫵的話:“朕是欣賞你,喜歡你,但是今日之事不是你能幹預的,定璿,時刻記住你自己的身份!”最後一句隱含警告之意!

    阿嫵愴然無語,良久才低低道:“皇上,是不是身為後妃就不應該有友人有至親?是不是身為後妃就隻能孑然一身孤獨終老?是不是身為後妃就算明知親友受冤,也隻能裝作不知?”破碎的淚染濕了袖間的鳶尾花,並慢慢擴散:“定璿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多求,隻求皇上能給含冤的犯人一個生的機會!”頭再次叩下,遲遲未抬起,等著頭頂那位至尊的允肯,然……一直都沒有……反而是原先近在咫尺的那份明黃逐漸遠去……

    皇上他不允!這個認知令阿嫵瞬間被抽幹了力氣,癱軟在趕過來扶她的千櫻身上,琵琶自臂間滑落,摔在地上斷了弦,一如她的心情,狗剩的命當真無可挽迴嗎?無惜的願望終是不能達成嗎?

    千櫻縱然對此事不清楚,多少也了解些許,瞧著阿嫵那樣,難過的直流眼淚,而阿嫵卻發現這一刻,她竟是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抬頭望天,午時已近在眼前……

    正當千櫻準備扶了阿嫵迴去的時候,李德林突然從養心殿出來,在他的手上還捧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彼時刑場之上已是鬧得不可開交,此次監斬的依然是魏中方魏侍郎,想必他事先得過姚折提前行刑以避開六皇子的知會,所以在他看到辜無惜時,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至於辜無惜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他不用想都知道,如果隻是其一個人的話,那他還不是很在乎,畢竟自己背後可是四皇子,也即如今的賢郡王,可偏偏他不是一個人來,而是三個人,除了剛剛受賞雙皇子俸祿的八皇子外,還有一個人,也是這三人中最令他頭疼的一個,長樂郡主辜連城。

    盡管辜連城是女子,也不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卻最受皇上寵愛,就是幾位皇子見了也要讓她三分,也正因為如此,才造就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蠻性子。

    其實辜連城會出現在這裏,無惜也是始料未及,他與辜無悠在來刑場的路上,恰被連城碰了個正著,無惜對這個堂妹的性子再了解不過,要讓她知道是去刑場阻止行刑,她肯定要跟過來湊熱鬧,所以隻一昧打岔,沒曾想連城聽出了蹊蹺非要跟過來,沒辦法隻好由著她了。

    “微臣見過六皇子,見過八皇子,見過長樂郡主!”魏中方縱使心中叫苦不迭,也不得不起身疾步至三人跟前行禮。

    辜無悠掃了無惜一眼,背著雙手狀似不經意地掃著四周道:“魏侍郎,我迴來這麽久還沒見過你呢,也沒見你去我府裏走動走動,怎麽,我走了一年多,你就連八皇子府門朝哪兒開都不記得了?”

    這番帶著幾分調侃的話把魏中方說得有些不自在,賠笑道:“八皇子真愛說笑,哪能呢,下官隻是見八皇子剛迴來正忙著,所以不敢打擾,等過幾天八皇子空了,下官一定登門造訪。”

    辜無悠嘴角一勾笑道:“原來是這樣啊,那也就別過幾天了,你八爺我今天就空得很,不如現在就去我府裏坐坐,咱們可以好好聊聊!”說著便扯手去拉魏中方,魏中方怎肯跟他走,趕緊退了幾步尷尬道:“眼

    下怕是不行了,下官還得在這裏行刑呢,走不開,還請八皇子見諒,要不等行刑完了再說?”

    “那就是說不給我麵子了?!”剛剛還笑嗬嗬的一張臉馬上就板下來了,魏中方不曾想這位八皇子說變臉就變臉,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辜連城還是第一次見辜無悠這麽戲耍一個朝廷命官,站在一邊看得直發笑,無惜雖心底也是暗自發笑,臉上卻不得不裝的一本正經,上前阻止道:“八弟你做什麽為難魏大人,他有公務在身當然不能隨意離開!”

    見有人幫自己解圍,魏中方趕緊擦了擦頭上的汗,衝無惜道:“多謝六皇子諒解下官。”雖然他不大看得起這個六皇子,但既然人家肯幫他解圍,這麵上的事還得應付一下。

    魏中方不知自己此舉正好中了無惜的下懷,接下來他被無惜拉著東聊西談,盡說一些有的沒的的話,眼見著行刑時間漸近,這位惹人厭的六皇子偏還說個沒完沒了,而且旁邊還有一個八皇子和長樂郡主虎視眈眈。

    見實在不能再拖,魏中方不得不出聲打斷了無惜的話:“啟稟六皇子,犯人行刑的時間到了,請恕下官失陪,若是二位皇子和郡主有興趣的話,盡可隨下官一起在旁邊監斬!”

    他話音剛落,那邊被押在刑場上一直沒吭聲的狗剩認出了辜無惜,開始大聲喊冤,魏中方聽得不悅衝左右喝道:“去,把他的嘴堵上,莫讓他驚擾了幾位千歲,這些刁民,一個個都是這副德性,明明殺了人卻還枉想脫罪,著實可惡!”

    “慢著!”這次說話的人是存著看熱鬧心思而來的辜連城,從剛才犯人喊冤開始,她就猛然迴頭一直盯著犯人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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