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離禦花園甚近,不稍多時便能看到禦花園裏高聳的鬆柏以及山石亭閣,李德林徑直將她領著往千秋亭行去,走的近了,便能看到千秋亭裏站著好些個宮女,而在這中間,坐著一位老者,一身的明黃與龍騰圖案向天下宣告著他的身份,大昭王朝最高的統治者。

    阿嫵低頭跟在李德林身後,不敢抬頭看一眼去確認那皇帝到底是否莫日見過的老者,李德林在亭外站住了腳,垂首朝亭子裏躬身道:“皇上,曲秀女來了。”

    “唔,讓她進來。”威嚴的聲音就像一塊看不見的石頭一樣,重重壓向阿嫵,讓她連喘氣都覺得困難,暗自捏了一下冷汗直冒的手心,抬步拾階而上,直到眼角瞥見那抹近在眼前的明黃方自停了步伐,屈膝跪地:“奴婢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尚算自然,沒有明顯的顫抖。

    “罷了,平身吧!”待阿嫵依言起身後,建德帝揮手讓身邊的宮女都退到亭外去,然後對阿嫵道:“把頭抬起來。”

    他的聲音不怒而威,讓人無法抗拒,阿嫵徐徐抬了眼,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位坐擁天下的至尊容顏,在看清的刹那,一聲驚唿逸出阿嫵的唇畔:“是你?”

    這一聲的無禮自不用再說,阿嫵在迴過神後,立刻跪地請罪,倒是建德帝並不以為杵,笑著讓阿嫵起了身:“如何?是不是很吃驚,當初朕還喝了一碗你施舍的粥!”

    聽建德帝這話,阿嫵哪還敢起身,隻盡是伏低了身請罪:“求皇上恕罪,民女當時並不知您就是皇上,鬥膽冒犯,實屬無心。”

    沒錯,建德帝就是當初阿嫵施粥時遇到過的那名老者,阿嫵雖然早就從京城寄來的信裏得知了這件事,但還是不得不裝出一副剛剛知曉,驚訝萬分樣子,因為這是來京前,老爺一再交待的,千萬不能讓皇上知曉他的身份已經被人說出,否則一個不好就會連累京城裏的那位大人。

    “嗬嗬,你也說了無心,不知者不罪,何況你也無罪可恕,當初那碗粥的味道一直到今日朕還不時想起,實在是人間美味!”建德帝看起來似是心情不錯,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然眼中卻閃動著別人看不懂的光芒。

    聽得他這麽說,阿嫵才稍安了心,起身垂首道:“皇上廖讚了,不過一碗白粥而已,再普通不過。”

    “正是因為普通,所以才可貴。”說到這兒建德帝話鋒一轉:“你這一路進京,可還順利?”

    “有勞皇上掛心了,一切皆好,於嬤嬤對奴婢等人很是照顧

    。”阿嫵輕聲答著,亭中放著一尊小小的鎏金博山爐,淡淡的,若有似無的輕煙帶著沁人的香氣不斷從那鏤空的洞裏飄出。

    “那便好,來,過來隨朕一起坐了。”建德帝朝阿嫵招手示意她坐到其身邊去,阿嫵連連搖頭:“奴婢不敢!”

    “朕讓你坐便坐!”建德帝的語氣是不容阿嫵置疑的堅定,無奈之下她隻得小心翼翼地走到其身邊,然後斜簽著身子坐在石凳上,靠得近了,桌上博山爐的香氣不由又濃了幾分。

    “你早就知道朕就是當初你所見的那個老者了吧?”建德帝似不經意間說出的一句話,卻是令阿嫵大駭,還沒坐穩的身子就這麽直直倚著石凳跪了下去,張嘴欲語,卻發現什麽辯解之詞都是徒然的。

    建德帝的聲音依然沉靜如水,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阿嫵的害怕,隻自行說道:“是德泰將朕到過福州且與你見過麵的事告訴了你父親吧?”說到這兒他突然負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阿嫵婉轉在肩頭的長發:“何況你吃驚的樣子太過生硬,完全不自然,分明是刻意演出來的。”

    “皇上……恕罪……”除了請罪的話,阿嫵再不知該說什麽,她沒想到皇上不止知道書信之事,還從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裏,瞧出她的吃驚是故意裝的,好敏銳的觀察力,那雙眼睛難道能洞察一切嗎?

    撇開皇權不說,阿嫵頭一次對建德帝這個人產生了懼意!若不是麵容一般無二,阿嫵簡直不敢相信當初自己遇到的那個和藹老者,就是眼前這位威嚴的天子,隻一身衣服的變化,兩者便相差如此之多?

    建德帝盯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阿嫵,深遂的目光如無底深淵,根本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麽,隻見他撫著頷下的已然花白的長須繼續問:“前幾日,我聽於嬤嬤迴稟說在與你一道入京的秀女裏,有人指認你不是真正的曲定璿,可有此事?”

    皇帝果然知道了這件事!

    阿嫵心中隻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叩了個頭大聲道:“迴皇上的話,確有此事,指認奴婢的乃是福州知府之女趙吟容,不過奴婢實在不知她為何要這般汙蔑奴婢,奴婢父親乃是曲通判,這是誰都知道的,豈能隨意冒充,何況皇上您當日在施粥鋪前也見過奴婢,雖當時蒙著麵紗,但聲音卻是假不來,還求皇上為奴婢主持公道!”

    一口氣說完這些,阿嫵的聲音有些喘,但她的心中更害怕,適才這番話說出來她根本沒時間想,因為猶豫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引起懷疑,先前她已經領教過這個皇

    帝的利害,自然更加注意,就不知是否能瞞天過海!

    聽得阿嫵這番不假思索的言詞,建德帝的神色有些放鬆,當初在施粥鋪裏他不止聽過其聲音,還無意中見過其容貌,確是此人無疑,所以在阿嫵來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就已經確認了其身份,適才這般問,隻不過是詐她一下而已,若她剛才有絲毫猶豫,便足以證明其身份確有問題!

    “罷了,起來吧,地上涼!”建德帝略顯緩和的聲音令得阿嫵在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再次叩了個頭謝恩起身,隻這一會兒功夫,她貼身的衣衫便全被冷汗給濡濕了,緊緊黏在身上,雖已是五月裏了,但被風一吹,頓覺一股透心的涼!

    再抬頭看時,一雙如受驚小鹿般的眼神令得建德帝再信三分,終是確信了阿嫵的身份:“你也不必害怕,朕隻是隨便問問而已,當初朕可是親眼見過你的,又怎麽會不信呢。”

    “多謝皇上!”阿嫵趕緊謝恩,在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建德帝帶著阿嫵步出亭子,饒有興趣的遊覽起禦花園來,其間不時的給阿嫵講解花的名稱與習性,也虧得建德帝博學廣記,這上千種花木,他竟是隨口可以說出,倒是令阿嫵大開眼界,人也逐漸放鬆了下來,偶爾會主動問其花草的品種。

    禦花園以欽安殿為中心,園中建築采用主次相輔、左右對稱的格局,裏麵不僅有從各地移植過來的珍貴花木,還有各色山石與亭閣,譬如剛才皇帝召見阿嫵的那座千秋亭,便是建在用太湖石迭砌而成的堆秀山上,位處欽安殿的東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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