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月十一,又是規定的阿嫵可以迴家的日子,在侍候完曲定璿晨起後,阿嫵正欲離去,忽被曲定璿叫住,隻見她繞著垂在的胸前的一縷頭發,眨眼對千櫻道:“拿十個銅錢給阿嫵。”

    阿嫵一愣,趕緊搖手道:“小姐,不用了,我身上有剛領了月錢。”

    曲定璿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這我會不知道嗎,你身上的那錢是要拿給你娘度日的,自己又沒有,這幾個銅錢算不得什麽,你在外麵瞧著有什麽喜歡的就買些來,權做……”說到這裏她忽而有些不好意思,飛快地說道:“權做我這幾日謝你的。”

    直到千櫻把錢放在手心裏,阿嫵才迴過神來,望向曲定璿的眼裏流光閃動,幾乎落下淚來,她一直以為小姐不喜歡她,是因老爺的話才勉強留她下來的,何況自己剛來時還得罪了她。

    曲定璿瞧她那快哭的一樣,眉頭微皺不悅地道:“哭什麽,最討厭你動不動哭的樣子,來了這麽久還是這樣,一點長進都沒有!”聽得這話,阿嫵趕緊擦去含在眼中的淚水。

    “我這人好壞分得很清楚,你一開始過來的時候,確實惹得我不喜,但是後來倒也還算聽話,在課堂上又幫我甚多,以前的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以後你與千櫻還有挽璧一樣,皆是我的貼身婢女,這十個銅錢是本小姐賞你的,不許再說不要的話。”曲定璿語氣甚是強硬。

    阿嫵除了點頭不知應該說些什麽,感激之色溢於言表,隻在心中暗自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服侍小姐,絕不讓小姐失望。

    曲定璿正欲讓阿嫵迴去,忽而想起一件事,說道:“你明日下午迴來就好,今天是我生辰,晚上爹娘要替我慶生,已經允了我明日不上課的請求,是以你不必太早趕迴來。”

    “咦?小姐你是今天生辰?”阿嫵吃驚地問。

    “是啊,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曲定璿奇怪地看著阿嫵,不解其為何做此疑問,待聽得阿嫵原來也是今天生辰後,驚歎道:“原來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想不到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又說了一會兒,千櫻陪著曲定璿去了正廳,阿嫵則出府往家中走去,她的家在鄭陽縣北郊處,穿過北街再繼續走上三裏路便到了。

    由於天色尚早,是以街上的集市尚未散,到處都是各樣的小販,捏糖人的、賣白糖糕的、賣糖葫蘆的、炒栗子的、賣甜湯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瞧得阿嫵眼花繚亂,不時走到各個小攤前去看看,盡管身上除了月錢外還有小姐格外賞的

    十個銅仔,卻是不舍得花,總是咽著口水默默走開。直到快走出大街的時候,才買了一塊兩文錢的白糖糕,但並沒有吃,而是小心地藏在懷裏。

    走了近一個時辰之後,阿嫵終於來到了家門口,她家是兩間青瓦小屋,外麵用籬笆和紅磚圍了一個小院子,在阿嫵的記憶裏,這個小院子是她最喜歡待的地方,父親雖然不識幾個字,但是手很巧,有時衙門裏沒事,迴來的早了就時常用撿來的木頭給她做一些小玩藝,而她就在旁邊開心地等待著那方方正正的木頭在父親手下變成小鼓、小動物……

    而到了晚上,父親就會和她一起拿了凳子坐在院子裏,指著天上的星星給她講天上的故事,有牛郎織女,有七仙女,還有孫悟空等等,每次她都聽得很入迷。父親還告訴她,人死後會化做星星,升上天保佑活著的親人,夜空中的雨水,便是星星思念親人的淚水!

    帶著幾分傷意,阿嫵推開了小院的門,抬眼處,隻見得一名身形清瘦的女子背對著她站在父親親手所種的黃花樹下,手撫在樹幹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秋時一至,滿樹的黃花皆隨風而落,鋪陳滿地,幾分淒涼之意彌漫其中,阿嫵黯然的低下了頭,她知道,娘必是又在想爹了,以往爹還在世間,他們經常一起給這棵樹澆水施肥,如今,黃花樹依舊,樹下的人影卻剩下娘一個了!

    “娘!”阿嫵走至其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張氏為她驚醒,目光微側了一下,淡然說了一句:“你迴來了。”

    張氏如今已年近三十,又生了兩個孩子,身材卻一如年少模樣,未有半點發福的跡象,就是那容貌也未曾大變,麵目清秀動人,據說年輕時曾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美人,說媒的人甚多,最後卻是選中了在衙門裏當差的父親。

    自三年前兒子在門口玩耍不見後,張氏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再加上最近丈夫逝去,整日裏哀思成疾,更是不堪,略做一點活便咳個不停,平日裏隻能繡些小物件拿去賣,所幸她繡工出色,賣得的錢比一般人多上一些,勉強夠用。

    隻是說來也怪,張氏平常對人甚為和氣,對丈夫和兒子亦是甚好,唯獨在麵對女兒時,她的神色總是冷冷的,一句話也不願多說,仿佛那不是她親生女兒一般,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對阿嫵笑過,一次也沒有,為這事,喬捕頭不知說過她多少次,卻是半點成效也沒有。

    “娘,這是我剛領的月錢。”阿嫵見母親不說話,取出藏在錢袋裏的兩錢銀子捧著走到張氏麵前,晶亮的眼中滿是

    渴望,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勞力賺來的錢,亦是她第一次拿錢給母親,她是多麽希望母親能夠誇獎一下,哪怕是對自己笑一下也好。

    張氏低頭剛一接觸到阿嫵的目光便馬上移開,眼底是深深的厭惡,每每看到那張臉,都會被不由自主地勾起深埋在心底的往事。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燥動,冷然地道:“知道了,放到床下的壇子裏去,然後洗手準備吃飯。”

    原本的興奮期望,在這一刻統統化為了烏有,失望的淚水在眼眶裏使勁的打轉,阿嫵默默的垂下手低頭進了屋,將那兩錢銀子放入空空的壇子裏,在聽到銀錢落下所發出的“叮當”聲時,一直含著的淚水終於落下,低低的哭泣聲亦從嘴裏逸出,她不明白,為什麽娘總是不喜歡她,不管她做的多好,也不管她多努力,總聽不得娘一星半點的誇獎,甚至於連一個笑容都吝嗇。

    娘並不是天性冷淡,以前弟弟還在的時候,娘對弟弟不知有多疼愛,整日裏抱在懷中不肯放手,溫柔的笑容更是一次次在弟弟麵前綻放,而她……從有記憶起,娘就從來不曾抱過她,連碰一下都不肯,好似她身上有什麽傳染病似的。

    哪怕是她發燒的時候,也是爹整日整夜的守在床前,有時候,她真的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娘親生的。

    阿嫵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是她真的覺得好委屈,為什麽別的爹娘都對孩子疼愛有加,唯獨她不受娘怠見,以前還有爹護著她疼著她,如今爹不在,她便如無父無母之孤兒。

    好不容易止了淚,裝作沒事的模樣來到外屋,張氏此刻已經盛了飯出來,木桌上擺了幾碗青菜豆腐竹筍。

    “吃飯吧。”張氏坐下端起了碗筷,見阿嫵一直不動,便問道:“怎麽了?”

    阿嫵低頭想了好一陣,終是鼓起勇氣用晶亮的眼睛看著張氏:“娘,你能不能給我下碗雞蛋煮麵?”

    “為什麽?是嫌這清湯寡飯的不合你胃口嗎?”張氏的聲音平淡無波,但聽在阿嫵耳中卻字字如針刺,難受得緊:“不是的,娘您誤會了……”

    “誤會什麽?”張氏用筷子挾了一口白飯放在嘴裏慢慢地咀嚼著:“還是說你在曲府沒的吃,所以跑到家裏來討著吃?”

    阿嫵連連搖首:“沒有這迴事,女兒在府裏過得很好,老爺夫人還有小姐都很照顧女兒。”在曲府裏,他們這些做奴才的,皆是等主子們吃完後,就著撤下來的菜式吃,有很多菜式甚至連動都沒動過

    ,所以遠比外麵一般人家吃得要好,雞蛋更不是稀罕物。

    “既然沒有,那怎的跑到家裏來要?”說話的時候張氏始終沒有看過阿嫵,隻自顧自的吃著飯。

    “因為……”阿嫵咬了咬下唇,終是將憋在心裏的話給說了出來:“因為今天是女兒生辰,以往爹在的時候,他都會在這一天做一碗雞蛋壽麵給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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