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美國南極點站,一黑哥們兒跑出來:“麥克,二十三公裏了!”


    麥克抬頭:“我們要不要開車過去陪著他走完最後二十三公裏啊?”


    旁邊一位棕色頭發的老大叔:“算了吧,別去作孽了,見到車,他就會崩潰。”


    “嗯?”


    “我研究了很多冒險家的南極之旅,我發現他們最容易出事的路段就是通往南極點的最後幾十公裏,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氣候惡劣?”


    “能比冰穹a更惡劣?”


    老大叔提了一下眼鏡:“因為他們知道,快要到終點了,所以最容易泄氣。”


    就是這個原因。


    和馬拉鬆不同,如果一個馬拉鬆運動員跑不動了,卻看到重點線,就算是爬也要爬過去。


    可是南極探險中,除了個別運氣逆天,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遭遇任何危險,按部就班過來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這個時候,生理上是真的崩潰了,和馬拉鬆那種假崩潰不同,南極探險中的創傷,如果不得到醫治,就會是永久性創傷,而馬拉鬆運動員大部分都能跑完全程。


    老大叔到了電腦前,指著屏幕:“他兩天前為了化雪,肚子上有了一處外傷,而胸口應該是有大幅凍傷,昨晚,為了化雪,他再次用體溫,又是一處凍傷,引發了大麵積炎症,這種情況下白細胞和血小板活動非常旺盛。”


    “同時,他的四肢水腫,說明整個身體表麵的細胞都有細胞壁透水現象,看看他的步伐,難道你們還看不出這是什麽嗎?”


    “多器官……衰竭?”


    老大叔點了點頭:“沒錯,多器官衰竭,離死亡還有四十八小時,換句話說他已經到了生理極限,是用意誌力在堅持,說句實話,這條道路上平均氣溫零下三十五度,根本不適合任何形式的冒險。如果這個時候他的腦海裏產生了任何形式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麽,生物電流就會刺激多巴胺和腎上腺激素的分泌。”


    “如果在平時,你會覺得這是好事情,這會讓人興奮,這會讓人充滿鬥誌和希望。可是在生理極限的情況下,他不能突破這種極限,這不是跑馬拉鬆那樣的假極限,而是正兒八經的生理極限,一旦突破,就會瞬間興奮,然後全部內髒器官衰竭而死。”


    用通俗的話說,叫做迴光返照。


    一個人躺在病榻上,本來還能堅持幾天,結果突然遇到了一個刺激,各種激素分泌讓各種器官全體被激活,提供給這個人那麽一瞬間的清醒與正常狀態,然後瞬間嗝屁。


    方宏或許是一個稱職的外科獸醫,卻不是一個內科獸醫。


    動物和人在生理結構上幾乎是相似的,方宏如果對內科了解,就會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狀態。


    不過他還以為自己隻不過是心肺係統出現了一些故障。


    “如果車子沒有掉溝裏,就好了。”這不是方宏的感歎,這是水友的感歎。


    方宏還是忍不住說話了:“沒有什麽如果,掉溝裏就是掉溝裏了,以往年那麽多前輩也都走到了南極點,雖然我的路線更艱難,但是我的路線也更短,畢竟前十一天我都是在車上度過的。”


    “有車當然是用車好。”


    方宏點頭:“我同意這個觀點。”


    “槍哥,我覺得徒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冒險這種事情,如果帶太多工具,那就沒有意義了。”


    方宏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氣:“舒服了,不痛了。”


    出了一口氣的方宏才迴應這個觀點:“很多人都有懷舊情結,這無可厚非,可是我們的觀點要一直往前看。車輪子發明已經幾千年了,機械車發明也已經幾百年了,不能說開車就不是冒險。”


    “就說現在的人玩兒遊戲吧,玩兒個dota,就有玩兒星際的說你沒見識過星際的屌,迴過頭來,玩兒lol,dota人也會說出類似的話,一代人歸一代人,要不然一路追溯到原始時代,原始人問你玩兒過打暈女原始人拖洞裏的快活麽?是哪一代人,就用哪一代的物,強行迴歸自然,那都是裝逼典範,微博上天天號稱迴歸自然倡導和諧的人,私下裏比誰都燈紅酒綠酒池肉林。”


    日常一懟也完成了,也沒什麽好科普的了,腿酸腰痛的方宏蒙頭往前。


    “啪!”不知道多遠之後,方宏摔在了雪地上,爬起來後,左思右想最後將帳篷包豎著插在了雪地上。


    不知道又是多遠之後,鐵盒子裝著幹糧,永沉南極。


    周而複始。


    方宏連咬牙的力氣都沒有了。


    機械性的抬著腿,從雪裏拔出來,往前挪,又拔出另一條腿,再往前挪。


    也不知道多久之後,已經沒有那麽深的雪了,方宏也沒有注意到。


    一陣風吹過,雪花再落地,銀色的大球體建築就在前方,如此炫目。


    就算是沒有看過任何資料的水友也能想象得到,那就是美國人的南極點站。


    “快了,槍哥!”


    方宏已經自動屏蔽了直播器帶來的影響,依舊向前。


    同時還在鼓勵自己:“快到了快到了,頂多還有十公裏。”


    十公裏?三公裏都不到了。


    美國科考站,一大群人穿著厚厚的衣服,拿著相機照相機站在停車場的邊緣,看著遙遠處那個沉重的影子。


    一片白茫茫中那一點紅色的,如火的影子。


    “快到了,快到了,繼續。”


    時間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沒人去統計。


    方宏走到了南極點站的邊緣,一臉茫然。


    美國科考站的人歡唿雀躍:“喲!”


    他們這些年,也能看到冒險者驅車而來,也能看到冒險者駕駛雪橇車而來,能看到成群結隊的人來拜訪極點。


    上一個到達南極點的中華人是張梁,他徒步了一百二十公裏,再上一個是王石,徒步了一維度。


    而方宏,驅車六個半緯度,徒步一個半緯度。


    麵對唿聲,方宏置若罔聞,繼續朝著前路邁著堅定的步伐。


    麥克走上前:“嗨哥們兒,你到了,別走了。”


    方宏依舊在走。


    棕發老大爺搖頭:“麥克,他還沒到,別打擾他。”


    這就是南極點,但是南極點的確就是一個點,而不是一片土地。


    目標依舊在前方。


    棕發老大爺:“我突然想起了年少時金發的我,喜歡朋克,第一次到南極點,也是略過了當時簡陋的南極點站,硬要到達那一個具象的點。”金發白人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發色會變深,然而變得更多的還是固執的性格和冒險精神。


    啪。


    方宏丟下了包。


    噠。


    方宏丟下了拐杖。


    一件一件被遺棄的物品,記錄著這一個史無前例的冒險之旅。


    從紅色的南極車開始,到紅色的方宏走上南極點結束。


    一步一步的,方宏在平地上摔倒。


    這麽久以來,直播中方宏摔倒過那麽多次,就這一次,讓人感覺那麽心疼。


    哪怕終點就在前方,卻讓所有人擔心他走不到南極點上。


    起身,向前。


    直播器響起號聲,一首新時代的紅歌bgm開始。


    “迎著夢想的方向,


    凝聚決心和力量……“


    這是《光榮與夢想》激昂的旋律和熱血的歌詞,不難想象,這是一首晚會軍曲。


    “為了光榮與夢想,


    自強的意誌勢不可擋……”


    方宏隨著歌聲依舊在前進,依舊前進,哪怕步伐之間,像是蠕動。


    “前進的歌聲多麽嘹亮,


    前進,


    向前進!


    跟著必勝的信仰!”


    一個熱血青年,消融南極的嚴寒,傳遞出無畏前進的信念,通往冒險者的天堂。


    這個天堂僅僅隻是一個點。


    那一步一步挪動的步伐,像是庚古以來就長存的鼓點。


    厚重,真實,似乎永不停息。


    那一次次的跌倒,代表的是不屈的抗爭。


    這個世界,人類是最強大的,不是嗎?


    人類,可以做到的,是人類可以想到的。


    人類,可以做到的,是人類不可想象的。


    人類,庚古以來就在向前,一屈服自然。


    人類,新生在自我的大地,屹立著意誌。


    人類,就是每個人,是煙槍,是酒姐,是邱青,是王征,是麥克,是你,是我,是他。


    這個記錄下,方宏終將不能以個人名義結束。


    留下的記載是,2011年1月30日淩晨,人類第一次完成個人從冰穹a到南極點單程冒險。


    不可接觸之地,照樣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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