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日,王大學和王副鄉長便乘晚班車到了東村,並要支書通知支部、村委人員在支書家裏開個會。王大學見了月娥,臉有點紅了,可她自由自在地無半點異樣,臉上依然泛著幸福的光。王副鄉長在會上傳達了鄉幹部會議精神,並宣布東村明天開始收三收,會上又把分的組重新明確了。最後,王副鄉長道:“為了打開三收的局麵,不抓個把壞典型是不行的。上次開了動員會後,你們聽到了什麽反響?認為哪個的最難收?”支書立即說:“李德中就放出來了話,今年人平一塊五的花生稅他砍腦殼也不交的,如果他的收不了,其他的也莫想收。”王副鄉長怒道:“明天就從這戶開始,我和王大學(讀者請不要奇怪,前麵已經說了的,王大學這個稱唿已普及了的。)就參加這組收三收。”又問道:“負責這個組的村幹部是誰?”支書答道:“是民兵營長小周。”並約定小周明天七點在李德中家中集合。

    第二天依然是豔陽高照,雙搶後的農民又進入了收割黃豆的階段。辛苦的農民啊,沒有一天的空閑,並且越是惡劣的天氣,越是緊張的時節。烈日炎炎的盛夏,公子王孫們坐在電扇下還在一個勁地喊“熱、熱”,可農民們卻要用赤膊頂著烈日在燙人的田裏進行收割。寒風凜冽的初冬,公子王孫們坐在爐火邊還在一個勁地談“冷、冷”,可農民們卻要踏著濃霜天未亮就要與冷水打交道搖紅薯絲了。王大學是當過六年農民,深懂農民辛苦的。

    七點,王大學、王副鄉長和民兵營長小周準時在李德中家裏集合了。進屋時,李德中的妻子喊王副鄉長為姐夫。原來她與王妻是表姐妹。“他們還是親戚,應該好收的。”王大學心想。可李德中打早工上山收黃豆未迴。王副鄉長跟李德中的妻子做工作,要她交了算了。李妻說要等他丈夫迴來了再說,於是他們三人便在李家等著。

    九點半時,見李德中擔著一大擔黃豆苗汗涔涔地來了。擔未卸便喊了一聲“姐夫”和“王幹部”,卸擔後又從屋裏拿出一包兩角一包的“龍門”煙向他們三人遞來,其他兩人客氣地接了,由於王大學不會抽煙,也就客氣地謝絕了。

    王副鄉長讓李德中坐了後說:“我們是親戚,但親戚歸親戚,工作歸工作,今天開始收三收,你就不要多講話,把款交了吧。”李德中道:“姐夫,這三收也不是你的。去年我拖延了,他們罰了我兩百元,我還沒有上告,今年其它都交,這花生稅砍掉我的腦殼也不交的。這太不合理了。我一個人的田土,種紅薯也少了,哪有土種花生?我一粒花生都冒種,為何要我交花生稅?”王副鄉長心平氣和地說:“花生稅是上麵要收,我們也搞不清,反正人平隻有一元五角,隻有這麽多,你交了算了,何必與政府作對?”李德中態度堅決地道:“要我交,我最多交我一個人的,其餘冒分田土的,我想不通,即使隻要一分錢,我也不交。”王副鄉長帶點火氣道:“你想得通要交,想不通也要交。‘人身是鐵,國法如爐’,看你如何抵抗。”李德中站了起來邊往屋裏走邊道:“不交就不交,看你們怎麽搞!你們要錢冇得,要命有一條!”並罵道:“現在的鄉幹部簡直是強盜、是土匪,是打搶。”這下就惹發了王副鄉長的火,他拍案而起,說:“你做初一,我做初二。你的上繳款少不得一分,上繳糧少不得一粒;你謾罵鄉幹部,跟我到鄉政府去!”並去拖李德中,李德中反抗,被在場人捉住了。

    這時他的母親也來了,和李的妻子一起出麵為李德中求情,要王副鄉長不要計較李德中的粗魯行為。王副鄉長想李德中是他的親戚,群眾都看著他的,如果不就此事刹一下風,今後如何收?於是王副鄉長表態說,不去鄉政府要得,但要李德中三十分鍾內寫出書麵檢討,李德中不幹。王副鄉長便要小周去發通知,晚上在支書家召開“三收”人員會議,並聲言要對李德中作嚴肅處理。

    開會之前,小周小聲向王副鄉長反映,李德中性情急躁,和堂客吵架時曾吃過農藥,要他注意工作方法。王副鄉長說:“他是我的親戚,他是咯樣的態度,如不嚴肅處理,群眾會說我怎樣?會說我縱容、包庇,講情麵,那如何處理得人家?第一炮未打響,三收工作如何開展下去?”李妻也來了,她代夫認錯,再次向王副鄉長求情,願意把款都交了,但王副鄉長沒答應。

    會議於晚上九點如期舉行。在會上,王副鄉長對李德中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教育,王大學也發了言批評了李得中的粗魯行為,又經副支書(李德中的舅舅)的反複做工作,李德中終於在會上作了口頭檢查。王副鄉長便宣布三條處理意見:一、寫出書麵檢查,全村張貼;二、全村鳴鑼,放押金五十元;三,今晚把所有上繳款交清。並要王大學作了記錄後,要李德中在上麵簽了字。李德中也表示願意請人代寫檢討,並當即交清了所有上交款及五十元押金。而後散會各自迴家。

    與會人員一走,二王也洗漱準備睡覺。支書一個勁的說:“處得好,處得好,撥了個釘子戶,以後的三收肯定要好收些。”又對王副鄉長大義滅親的行為進行了高度讚揚,說如果現在的幹部都象王副鄉長一樣,不徇私舞弊,能伸張正義,大義凜然,事情就好辦了。王副鄉長對支書說:“明天我要到自己駐的村去收,這件事就全權委托王大學辦理,以後的三收會好收的。”又對王大學道:“你一定要負責督促李德中把檢查寫好,由你用大白紙抄六張張貼到全村各處人口集中的地方;打鑼的事就由民兵營長小周督促到全村打,必須全村走完,以便教育群眾。王大學你替他寫幾句話,要他邊打邊喊。”王大學七六年也是打過鑼的,那受侮辱的滋味至今記憶猶新。這大概是我們的傳家寶吧。王大學心裏這麽想,口裏還是答應了。

    說著,說著,李德中的妻子慌慌張張地跑來哭說道:“李德中迴後喝了甲銨磷倒在階基上。”王大學聽了如五雷擊頂。王副鄉長急忙將支書扯到一邊耳語一番,又將王大學扯到一邊道:“這件事就由支書他們處理,我已經叫他派人租車子把他德中送往衛生院。你我趕快離開這裏,不然他的親戚知道了,我們便脫不得身了,我們將性命難保。我知道他親戚中有幾個暴徒的。”王大學聽了毛骨悚然,雖覺於理不合,但他相信王副鄉長的話語,絕不是危言聳聽。於是跟隨王副鄉長從後門出發走小路向鄉政府方向跑去。由於王副鄉長非常熟悉,中途又由他出麵租了一輛手拖把他們安全拖到了政府。

    此時已過十一點,二王趕忙敲開黃書記的門將事件的原委向他報告了。黃書記皺著眉頭一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說:“喝甲銨磷的人多半沒有複活的,何況隔衛生院又這麽遠,恐怕人都死了。群眾會借這件事發泄他們的不滿情緒,與你們當事人很不利。”他想一想後又道:“這麽辦,為安全起見,今晚將你們兩個送到鎮上去,這裏的事由我們來處理。待事情平息後再迴來。”二王便趕緊迴房帶了衣服和用具,又把財會室的喊起來拿了錢,坐著鄉政府的芙蓉牌四輪貨車開出了鄉政府的大門。剛到車路上,便看見東村方向的車路上,燈光閃閃,二王知道東村的群眾已經來了。王副鄉長催司機道:“快點!”

    到鎮上後,他們不敢睡旅社,便敲開了區公所熟人小李的門,在他家裏惶惶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要小李去打聽,小李迴來說:“鄉政府已把情況向區公所匯了報,說人已於昨夜十點半死了。東村來了三十多人將屍體抬到了鄉政府走廊上,聲稱要找你們二王算帳呢。區公所已向縣裏作了匯報,縣裏即將派公安人員來,區公所已將所有派出所的人員派到小樂去了。”

    王副鄉長覺得這裏也不安全了,晚上又請求區公所派車將他們送到了縣城。

    此事件,史稱“8。3”事件。

    “8。3”事件終於以鄉政府花去五千元安葬費而得到平息。

    縣委對此事非常重視,派去了由縣政法委牽頭,以縣紀委、監察局、減負辦、公安局等單位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對“8。3”事件進行了詳細調查,作出了如下結論:

    1、小樂鄉黨委政府對“三收”工作十分重視,做了大量具體紮實的工作,“三收”任務基本上是按縣審批方案和上級政策規定執行的,沒有擅自增加農民的負擔。對扛屍鬧事,區鄉黨委政府和政法部門十分重視,處理及時,果斷,恰當。

    2、李德中不願上繳花生稅、侮辱謾罵幹部的行為是錯誤的,影響是壞的。王明生(即王副鄉長)批評教育李德中也是應該的,李德中服毒死亡應定性為自殺。

    3、親屬扛屍衝擊鄉政府的行為不構成犯罪,但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第九條之規定,應受到處罰。鑒於危害不大,為首組織指揮鬧事者是死者父母、妻子,建議批評教育免予處罰。

    4、王明生同誌在處理李德中不願交花生稅的工作中,積極性高,責任性強,已做了大量思想、政策教育工作。與李家是親戚關係,沒有個人利害矛盾,也確實作了一些讓步(沒有帶到鄉政府),但在工作中,方法上有錯誤、有失誤,對李德中的服毒自殺應承擔一定的責任。

    5、農民負擔確實大幅度增加,農民困難大,意見多,農村黨群關係、幹群關係越來越緊張,應引起高度重視。

    縣委於9月2日召開了有縣委常委、縣人大、縣政府及縣紀委、縣政法委、縣減負辦領導參加的常委擴大會議,聽取了聯合調查組的情況匯報,經研究,作出也如下處理決定:

    (一)、縣聯合調查組對“8。3”事件的調查及時,基本事實清楚,責任劃分適當,處理意見恰當,縣委原則同意縣聯合調查組的調查結論。

    (二)、王明生同誌在“8。3”事件中有錯誤,有責任,縣委決定對王明生同誌給予撤銷小樂鄉副鄉長職務的處分,調離小樂鄉。

    (三)、同意對“8。3”事件的為首組織者和群眾進行法製教育,免予處罰。

    (四)、繼續做好死者親屬的善後工作,合情合理地幫助解決死者親屬的實際困難。

    (五)、在全縣通報小樂鄉“8。3”事件,要求全縣區鄉鎮領導和農村幹部吸取教訓,努力增強法製觀念和群眾觀念,改進工作方法,杜絕類似事件的發生,確保社會穩定。

    王大學是在縣城裏聽到這個結論的。他們是因公避難,自然有出差補助和住宿費的報銷,所以他與王副鄉長共同在縣總工會租了個二人間,一住就是個多月。王副鄉長一直為自己的命運找人而奔跑。他辦事認真,不講私情,處事公道,廉潔自律,有豐富的農村工作經驗,是個辦實事的人,但到頭來還是遭了個受撤職處分的結果。他說他很不好想,很傷心,很痛苦,聽了結論後便迴家鄉去了。王大學在這期間除因爺爺的去逝迴家十來天外,也一直在縣城等待結論,結果處分沒有他的份。根據幹部管理權限對他的行政處分是隻需縣人事局的,所以他到縣人事局也去過幾次,最後得到的準確消息是:由於王大學在事件中是配角,是被領導者,也沒有過火行為,所以不準備處分他,但必須調離小樂鄉。將調往何處?則不得而知。

    另得可靠消息:黃書記已升任某區的書記,諶鄉長升任某富鄉的書記,區裏的賀副書記調任小樂鄉書記,後昌提升任小樂鄉的代理副鄉長(接王副鄉長),隻有鄉長未敲定。真是各有所歸。

    這天陰雲密布,朔風爽爽。王大學聽了結論和關於自己的消息後,心情也如天空般陰沉。他不知不覺地又登上了十八拐山上的“雲來閣”的第三樓。這兒正是他與蓮花觀賞晨霧日出的地方。現在人去樓空,尋尋覓覓,怎不冷冷清清,淒淒慘慘寂寂?探年來蹤跡,何事可以掩留!立誌求官,施展抱負,為父母爭氣,為家鄉爭光,卻落到如此地步!奇遇蓮花,靈犀一點,相親相愛,本在愛河裏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卻落得個人去樓空,空存思念!蓮花,你在何方?你一定在想我的,是嗎?樓外北風爽爽,它吹減了綠色,吹落了黃葉,把一個美好的河山吹成了灰色。突然又下起了瀟瀟秋雨,更增加了幾分孤寂,幾分悲寂。王大學憶起了柳三變的《八聲甘州》,從口裏念出的卻是一首經王大學竄改了的《浣溪沙》:

    瀟瀟暮雨灑清秋,

    紅衰翠減物華休,

    無語資水往東流。

    登高臨遠故鄉邈,

    年來蹤跡何掩留?

    佳人凝望我凝愁。!

    他的前途何在?

    (第一卷完,待續)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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