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過後,再度睜開,陸豐年不見了,仍是那潔白的房間,潔白的床,她躺在床上。


    緊接著門再度打開,那個像陸豐年的男人又一次走了進來,不同的是,他年長許多,接近現在陸豐年的年齡。


    他走到床前,俯身,目光始終如一,他輕撫她的鬢發,問她還要睡多久。


    邱天心口疼痛加劇,跌坐在地。


    天旋地轉間,男人又一次走進房間……


    又一次……


    再一次……


    每一次,他都在變化,一次比一次年長,直到白發蒼蒼……


    邱天幾欲不能唿吸,無力地倚靠在床尾,眼睜睜看著那滄桑的老人,他嶙峋的手顫抖著輕撫床上的人,她因沉睡而衰老緩慢,看上去安詳極了。


    “邱天,我已經很老了,我怕再不試一試,就沒有機會了。”


    “你放心,那技術已經相對成熟,不會讓你有不舒服的感覺,隻是……”他頓了頓,失神地笑道,“我們可能會忘記彼此,成為陌生人,當然也不是一點都不記得,總有一些支離破碎的點留在記憶深處……”


    邱天頭痛欲裂,有什麽東西在拚命撕扯著她的整個身體,突然她仿佛被床上的人吸附一般,整個人被抽離,一下子暈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睛,她躺在一張金屬質地冰冷的床上,身體被禁錮,思維仿佛也是,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是卻怎麽都睜不開。


    “陸老師,您確定要實施嗎?要不要再等等?”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緊接著邱天聽到一聲而低沉的歎息。


    “我八十五了,沒多少時間了,邱天也是,她的身體在加速老化,各個器官機能都到了極限,撐不了多久。”


    “可是陸老師,您要知道,以您現在的高齡,實施過後無論成功與否,在這個世界您可能都不會再醒過來。”


    他笑了笑,悠長而滄桑,“那又有什麽關係,把我和她放在一處,同生同死,再好不過。”


    邱天心裏震顫不已,雖然眼睛睜不開,可她分明感覺到自己眼縫間流出熱淚。


    “陸老師,雖然您清楚,可按照流程,我還得告訴您,設備隻能保證你們會穿梭到同一個時代,可年代無法設定,是隨機的。”


    “好,沒有問題。”


    “陸老師……您會後悔嗎?”


    “不,我不後悔。”他牽住她的手,聲音堅定而充滿愉悅,“永不後悔。”


    再度天旋地轉,邱天感覺自己的身體連同身下躺著的床都在晃動,她被固定著直立了起來。


    某個瞬間,她感覺自己睜開了眼,看到與她一樣固定直立的年老的陸豐年,他們近在咫尺,唿吸交融。


    “邱天,”他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但願到達後你能記得我,哪怕一點點。”


    話音一落,讀秒的聲音出現。


    五,四,三,二,一。


    零。


    刹那間,整個世界都在顫抖搖晃起來。邱天感覺整個靈魂被撕扯,數不盡的畫麵在眼前一一閃現。


    她坐在教室裏上課,身後是他。


    她在運動會上摔傷了腿,他背起她一路狂奔。


    他們讀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又考進同一所大學。


    她去旅行,身邊無論同伴多寡,總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們一起笑,一起鬧,形影不離。


    直到那一次翼裝飛行。


    “陸豐年,我決定了,飛完這一次,我要跟你表白!”她單手摟著他的脖頸,氣壯山河地說,“反正咱倆總一起旅行,我沒男朋友,你也沒女朋友,湊成一對不是正好?”


    陸豐年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才問,“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然而她說得稀鬆平常,完全不是認真的模樣。


    陸豐年皺了皺眉,“相互喜歡才能在一起,你喜歡我嗎?”


    “……”


    邱天一時無言,把裝備往身上一背,“嗨,你這人真沒勁!”


    …………


    畫麵一轉,邱天陷入一片空洞之中,恍惚間,她聽到陸豐年沙啞的聲音,“你不是說飛完這一次要跟我表白?你快起來跟我表白!起來!”他哭了,撕心裂肺。


    “邱天,我一直愛你,你知不知道。”


    陸豐年蒼老的聲音被拉扯得支離破碎,一聲尖銳的轟鳴襲入耳膜,邱天猛地睜開眼,看到低矮的房頂、黑乎乎的牆壁……


    “太太,太太,醒醒。”


    又一陣轟鳴過後,她聽到一位中年女人的聲音,邱天猛地坐起來,目光毫無焦距地四下逡巡。


    這是她的房間,她和陸豐年的房間。


    這一次,才是真的醒來。


    “陸豐年呢?”她下意識問出口。


    李阿姨關切道,“我看你睡得不踏實,一直搖頭囈語,正巧剛才陸先生打來電話,我就跟他說了,他就在附近談事情,馬上就迴來。”


    陸豐年……


    陸豐年要迴來了?


    邱天終於知道心底的百感交集所起何處,她從床上起身,感覺到腹中輕快的胎動,而恰在這時大門傳來動靜。


    是陸豐年迴來了。


    邱天起身迎過去,不敢走得很快,可是心裏偏偏著急,好在陸豐年看到她後,便緊步走來,“我聽李阿姨說你睡得不踏實……”


    話音未落,邱天一把抱住他,後者唿吸一窒,隨即輕笑一聲,抬臂環住她的肩,“是不是孩子鬧你,害你睡不好?”


    邱天在他懷裏搖頭,“我有話跟你說。”


    “嗯,你說。”陸豐年身形伏低,耳朵湊到她唇畔。


    邱天想了想,沒提及那個漫長而真實的夢境,而是輕聲告訴他,“陸豐年,我一直記得你,也一直愛你。”


    陸豐年垂眸,原本含著笑意的黑眸漸漸變得沉靜如幽潭。


    “多久?”他沉聲問。


    邱天沉默片刻,心想那大概是比一輩子都要長的故事。


    “比你知道的還要久。”她輕聲說。


    陸豐年滿足似的歎了口氣,聲音仿若染上幾分滄桑,他篤定地迴答,“我知道。”


    陽光斑駁,樹影搖曳,邱天緊緊環住陸豐年的腰身,她無比慶幸,這一世她早早就愛上了陸豐年,賴著他,追著他,沒讓他等得太久……


    (全文完)


    第104章 、番外(完)


    孩子出生的時候也是秋天,正是豐收的季節。


    陸豐年得知雙胞胎產程比單胎長,危險係數也相應高,他焦慮得夜不能寐,有時候整宿睡不著,又不想打擾邱天,就隻能躺在她身邊,盯著她看一整夜。


    以前他總不樂意去找鬱嶺南,這迴也放下了芥蒂,大事小情都去麻煩她,而鬱嶺南作為準親奶奶,不用陸豐年開口,她早打點好了一切。


    產期臨近的時候,父親邱北山和大姐邱玉珍趕來北京看望邱天。邱北山已經年過五旬,常年勞動令他愈加蒼老幾分,可他身形仍舊挺拔,聲音依然洪亮。


    一見麵,邱玉珍就驚訝地看著陸豐年,“你怎麽瘦成這樣?”


    陸豐年抹了把臉,輕笑一聲,邱天也總說他瘦得厲害,兩腮都陷進去了。


    父女倆本想看看邱天就走,可陸豐年說預產期已經到了,孩子出生就是這兩天的事,讓他們留下見一見。


    兩人便留了下來。


    邱北山習慣早起,這天,天蒙蒙亮他就背著手在院子裏溜達。廊下放著一個晾衣架,上麵掛著邱天的衣服,昨天晚上陸豐年洗完晾上去的。邱北山走過去拈起衣服一角,摸著還沒幹,便把晾衣架抬到院子正中,想著等會兒太陽出來了,曬一曬幹得快些。


    剛幹完這些,邱北山聽到正房臥室的位置傳來陸豐年的聲音,他心下一緊,皺眉踱過去,接著便見自家女婿手忙腳亂地衝出來。


    看到邱北山後,陸豐年稍稍鬆了口氣,然而腳步卻未停。


    “爸!邱天要生了,你趕快喊大姐進去看著,我去把車開到門口!”他撂下一句話就衝出了家門。


    邱北山答應著,當即便衝到廂房門口喊,“大妮快起來!你妹妹要生了!”


    ……


    出門的過程幾分忙亂,陸豐年停車時不小心還把車身蹭掉了一塊漆。那邊邱玉珍和邱北山已經把邱天扶出來,邱天疼得麵色煞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


    陸豐年心裏又慌又亂,跑過去直接將人打橫抱起,邱天驚唿一聲,下意識摟住他脖子。


    到底是大姐沉著些,她有條不紊地指揮,“你陪邱天在後麵,讓她躺下,我來開車!爹,你坐副駕。”


    上車後邱玉珍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對邱北山說,“爹,我的移動電話在包裏,你趕緊拿出來讓豐年給鬱阿姨打電話通知一聲。”


    邱北山拿起她的包,邊翻邊問,“啥是移動電話?”


    邱玉珍哭笑不得,“就是你說的那個大磚頭子!”


    邱北山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轉而從包裏掏出一個黑色大塊的長方體電話機遞給陸豐年。陸豐年正給邱天擦汗,後者枕在他的腿上,抿唇隱忍著席卷不斷的痛感。


    “爹,我打過電話了,”陸豐年分神道,“剛才開車過來的時候打的。”也就是那時一心二用才把車蹭到了牆上。


    邱北山重把電話放進包裏,扭頭再去看邱天,她眉頭緊皺,緊閉著眼睛,連睫毛都在顫抖,而陸豐年顯然比她強不到哪兒去,他整個人僵硬著,無措著,手甚至也在輕顫著。


    邱北山打量了他一會兒,慢慢移開視線。


    在邱北山的認識裏,生孩子是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事,當年劉愛花生大妮的時候,邱北山被娘攆出屋外,支使他做燒水遞物之類的瑣事,劉愛花在裏麵吱哇亂叫罵聲震天,邱北山隻覺得煩躁,直到聽到那一聲嬰啼心裏才泛起絲絲暖意。


    此時再看後座的兩個人,顯見地,他的女婿陸豐年是真真把妞妞放在心上疼。


    邱北山頓覺欣慰,妞妞自打出生就受盡委屈,劉愛花滿心盼兒子,一看到妞妞就氣暈了過去,之後沒喂她喝過一口奶,沒給過她一個笑臉。


    此時,陸豐年旁若無人地握起妞妞的手,低聲跟她說起了話。


    邱北山舒展眉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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