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豐年恍若忘了照片的事,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照片看了看,隨即了然笑道,“是這啊。”


    “不然呢?”邱天沒好氣地說,“你還以為我專門來找你?”


    陸豐年一愣,覺察到她語氣中的懊惱情緒,趕緊打量她的表情,隻見女孩未施粉黛的白皙臉龐上秀眉微蹙,眸凝水光,下唇一側被咬含著朝裏微收,雖是在生氣,可模樣卻是那麽真實而生動。


    他心念一顫,倏忽撇開視線。


    “沒有,我沒那麽覺得。”他說。


    這話顯然沒能令邱天的窘迫減少一些,她不再說話,轉頭盯著桌子生悶氣,桌上陳設淩亂,剛才雖被他稍微收攏了一番,可仍顯得亂糟糟的。她有些不能忍,伸手將最近的幾本書碼起,順帶著也看到了書名以及擱在上麵的一張簡介。


    邱天愣了一瞬,下意識將那張簡介拿在手裏,“東北農業學院。”她念出聲來。


    陸豐年立在桌旁,沒錯過她臉上的一閃而過的迷茫,他心中一緊,頓感酸澀不安,良久,他無聲歎了口氣,粉飾過的聲音顯得自然極了。


    “我要去農業學院學習一段時間。”


    邱天扯唇笑了笑,“去多久?”


    “三年。”


    邱天倏地抬眸看向他,後者卻緊接著移開視線看向別處,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樣子……總得往前走一步。”


    “你現在的樣子怎麽了?不是挺好?”


    陸豐年愣怔的瞬間,邱天賭氣似的搶先說,“難不成因為相親被嫌棄了才想提升自己?”


    陸豐年果然皺眉,語氣無奈,“說什麽呢?”


    邱天的心仿佛被什麽擰住似的,揪得緊緊的,半晌她低聲問,“……一定要去那麽遠?”


    他遲疑著點了點頭。


    邱天心裏很亂,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現在時代不同了,已經開放了,最好的機會就在身邊……還有南方一些口岸,想掙錢機會很多,為什麽……”


    “邱天,”陸豐年笑著打斷她,“你說的我當然知道。”


    他看著她,目光變得沉靜,“我孤家寡人一個,沒誌氣地講,其實對掙錢並沒有多少執念,就算掙錢,我也不想隻我一個人的錢。民以食為天,工作這麽多年,剛開始也是機緣巧合才幹起了蔬菜調度和統計的活兒,可日子久了,也見多了農民的不易和無奈,他們更需要致富。”他頓了頓看向窗外,目光堅定而幽遠,“這迴是難得的機會,也指明讓我去……我想試試。”


    邱天定定看著他,恍若在他眼中看到一股力量,這種力量令她無法開口說出挽留的話,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是有私心的。


    可是他這一走,空間的距離令以後的事變得更加未知,她的一廂情願或許也會在這時空的蹉跎中變成浮光泡影。


    這是最令她痛惜的。


    思及此,邱天眼中蒙上一團水霧。


    覺察到她的低沉,陸豐年轉眸看向她,正對上一雙泛紅而含淚的眸子,他的心隨之像被狠狠擰了一把似的,仿佛浸出水來。


    “邱天……”


    “你別說話!”邱天使勁揩掉眼上的淚,打斷道,“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迴答我。”


    陸豐年深深看著她,似乎是猜到她將問什麽,半晌他點了點頭。


    邱天紅著眼圈看著他,聲音顫抖著問,“陸豐年,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哪怕隻有一點。


    陸豐年心裏攪起萬千水痕,此刻他不想隱瞞,然而還是略收斂了自己的感情,隻說,“有,可是……”


    “後麵不準說了!”邱天再度將他打斷,“別說什麽妹妹不妹妹的,咱倆沒血緣!”


    陸豐年一噎。


    邱天又問,“那你跑去東北了還會再相親嗎?”


    陸豐年失笑搖頭,“當然不會,相親本來就不是我的本意。”


    邱天低頭看著他上衣的第二粒扣子,那裏脫了線,扣子搖搖欲墜,她吸了吸鼻子,抬眸,“那我等你迴來。”


    陸豐年再度愣住,黑眸震顫著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可是三年,我可能這期間都不會迴來。”


    “那又怎麽樣呢?”你當兵的那些年,你先來北京的那些年,哪一段又比三年短?


    可這些話她不能說出口,隻能安靜而執著地看著他。


    陸豐年似乎在經曆著強烈的心理掙紮,他緊皺著眉,目光痛苦而隱忍,“我不想讓你等,那感覺不好受。”


    那種滿懷希望又一次次落空的感覺他不希望邱天也經曆一遍,三年,未知的因素太多了。


    “那是我的事,”邱天強調道,“我願意等。”


    “可是……”


    “可是什麽?你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迴來?還是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變?”畢竟他的喜歡隻有一點點,變是很容易的事。


    邱天苦笑一聲,“沒關係,我隻等你三年,你不迴來我就不等了,你喜歡上別人,我也……不等了。”她轉眸看向別處,餘光卻似總被那粒翹起的扣子吸引,“反正我比你年輕,比你等得起。”


    陸豐年的心被狠狠擊中,他看著女孩側臉,她外表那麽美麗而嬌柔,可又那麽倔強而充滿力量,從小時便是如此。


    他不敢懷疑她的決心。


    窗外的光影偏轉了方向,時間一點點溜走,陸豐年終是妥協似的點了點頭,“好,隻要你不變,我也不會變。”


    邱天唿吸一窒,緊咬住唇,她維持著原本的動作,沒有轉過來看他,但他的話,她聽得字字清晰。


    他說:“你還小,還會遇見很多人,如果你遇到一個很好的男人,就不要等我了,如果沒有……”他低沉地笑了笑,沉聲道,“那我就不放人了。”


    邱天眼中再度聚起霧氣,仿佛委屈至極,她慢慢轉過來看著他,淚隨即滾落,陸豐年心中一緊,慌忙抬手去接。


    掌心碰到臉頰,他接到了她的淚,淚沾濕了他的手……


    臨走,邱天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她知會了陸豐年,說要把送還迴來的照片再帶迴去,三年不見,省得忘了他的長相。


    第二件事她沒有提前知會,卻在陸豐年不經意的時候,撐著他的胸口倏忽跳起,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她說這是蓋章,這樣他就可以把她記得久一些。


    陸豐年愣了好久,等到反應過來,屋子裏已經沒有旁人,他倏忽想起女孩穿得俏麗而單薄,日暮熱散,她可能會著涼。


    他猛地抓起擱在床上的外套追了出去,近處沒有邱天的身影,他往前追了幾步,越過一道淺坡,遠處,他看到邱天的影子輕快锝像一道音符。


    陸豐年手裏攥著衣服,緊走幾步卻沒有喊住她,如她所言,今天一點都不冷,因為春天已經來了。


    第71章


    第二天上午,邱天照例去續鋒家輔導功課,然而一進門就發現家裏氛圍不太尋常,續夫人房裏傳來一陣一陣的歎氣和哭腔,像是受到無盡的委屈,邱天站在庭院正中,感覺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恰巧續鋒走出來,她趕緊上前低聲問,“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要不我先迴去?”


    續鋒拽著她的胳膊往書房走,“沒事,她生閑氣呢,等會兒就好了。”


    邱天愣愣地跟在他身後,心道誰能給續夫人閑氣受,那也真是了不起。


    不過續夫人這迴生的“閑氣”程度卻超出了續鋒的意料。


    邱天給續鋒輔導完功課,時針已過十點,她收拾好東西準備迴去,在院子裏遇見了續夫人,她半蓋著一張絨毯仰躺在搖椅上,望向天空的眼神滿目荒涼。


    邱天無法越過她去,隻得走上前打招唿,“續夫人,您歇著呢?”


    續夫人眼神像凝固了一般,一動未動,對她的寒暄置若罔聞。邱天默了默,又兀自說道,“那我先走了,您歇一會兒還是進屋吧,別著涼。”


    她轉身欲走,然而剛邁出步去,身後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定了定,迴眸,見續夫人已經直起上身。


    “邱天,你要走了?”她說。


    邱天一愣,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續夫人低歎一聲,“能陪我聊會兒天嗎?家裏都是男人,沒一個懂我。”


    邱天這下走不了,轉而走到續夫人麵前。


    “續阿姨,和您聊天是我的榮幸。”她猜測這位養尊處優的夫人大抵是需要人來解解悶了。


    兩人來到庭院一隅的涼亭裏,那裏有兩把藤編的椅子,續夫人請她坐下,自己也款款而坐。邱天雖不明所以,可客隨主便,她依言照做。


    起先兩人隻是靜靜坐著,並無人開口,邱天默默打量著她,隻見這位向來保養得當的秀麗女人竟憔悴了不少,她率先開口道,“續阿姨,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續夫人聞言搖了搖頭,“我這是心病。”


    邱天一愣,凝神看著她,並未插話。


    “我不懂,為何好好的日子不過,他偏要自討苦吃。”


    她不懂,邱天當然也不懂,但此時作為一個合格的樹洞,她隻能盡己所能紓解她的苦悶,“或許他有他的想法。”她並未問及那個“他”是誰,續夫人大概也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續夫人皺了皺眉,近乎痛苦地閉上眼,“他的想法……大概就是跟我作對。”


    “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把他丟在窮鄉僻壤這麽多年。”有眼淚從她緊閉的眼中流出,沾濕了臉龐,“可我是沒有辦法,當年形勢不好,我總不能讓他……”抽噎哽住了她的話音,她雙手掩麵,肩膀抖動。


    “我們剛分開時他還年幼,再重逢他已經成年,我始終覺得虧欠,想盡辦法彌補,頭幾年他終於答應來北京發展,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恨不得安排好一切,我想給他我所能給予的最好的生活,可是、可是他……”續夫人說到激動處愈發哽咽,頓了頓才繼續,“眼看著快三十的人了,婚也不結,工作也不體麵,我想盡辦法為他鋪路,可他卻對我越發冷淡。”


    邱天能聽出續夫人言語中的歉意和無奈,以及難以掩飾的控訴和不解,她猜不出續夫人口中的“他”究竟是什麽身份,隻能憑直覺安慰,“續阿姨,您跟他聊過心裏話嗎?”


    續夫人身形一窒,掩麵的手緩緩放下,邱天從她的失神中讀懂了答案,她的歉意和無奈隻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彌補,可那個人顯然並不領情。


    “續阿姨,雖然我不知道您說的那個人是誰,但我想這麽多年他肯定吃了不少苦。”頓了頓,她直言道,“您的好意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些,可有沒有想過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


    續夫人愣住,她眼眸震顫著,隨即仿佛整個人都在顫抖。良久,她的聲音仿佛自塵埃中響起,“可我想讓他過得好……你說的對,我不是一個好母親……”


    這迴輪到邱天愣住,她想起剛才做題時牢騷滿腹的少年,續夫人說的怎麽都不會是續鋒,所以,續夫人竟然還有一個年近三十的兒子?


    “東北那麽遠,他才來北京沒幾年,這迴又要走。”


    還沒從愣怔中迴神,續夫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大概他是真的厭煩了我這個不合格的母親吧。”


    邱天心底倏地繃起一根弦,這個弦的另一端連著一個答案。她目光怔怔地、緩緩地移動,最終落在續夫人臉上,“阿姨,你剛才說他……要去哪兒?”


    “東北,要去讀什麽農校。”


    頃刻之間,那根線越繃越緊,邱天仿佛能聽到腦海中響起一陣轟鳴,她的直覺向來很準,她知道或許這一次又將應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自己幾分沙啞而微微發顫的聲音,“續阿姨,唐突問一句,請問您……是不是姓鬱?”


    續夫人從失落和悲傷中稍稍分神,“是,我姓鬱,鬱嶺南。”


    邱天仿佛聽到心底深處“嘣”的一聲響,那根弦斷了,另一端的答案或許——


    是陸豐年。


    她仍覺得這不可能,便又暗暗求證問道,“他沒來北京的那些年離您很遠嗎?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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