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莊陌和陸尹琮都是一夜未再合眼。四月初八清晨,這船靠了岸,張莊陌命人把大車和馬匹從船上帶下來,眾人車馬一行,繼續向前趕路。


    張莊陌為防止尹琮襲擊,索性騎著馬,也不和陸尹琮坐在一輛大車裏了。她心中也無甚目的地,隻是信馬由韁地奔行著。


    晌午,尹琮坐在車內,隻聽車夫道:“張姑娘,我們這就到合州了。”尹琮聽了,驀然想到當年蒙哥就是在四川合州被察哈爾殺死的,心中不覺吃了一驚。


    進了合州境內,車馬奔行勞頓,走得慢了許多。傍夜,車馬在一個茂密的林子前停了下來。卻聽張莊陌對陸尹琮喊道:“陸公子,你下來看看罷!那邊有一塊石碑!”


    陸尹琮雙手被縛,可是張莊陌沒用鐵鏈鎖他,是以他可以自己下來。陸尹琮走下車來,問張莊陌道:“你不怕我腳底抹油?”張莊陌似笑非笑地道:“那我就一鞭子抽過去!”陸尹琮皺皺眉,張莊陌卻一笑,心想我怎麽舍得拿鞭子打你!


    陸尹琮看到林子裏麵不遠處立著一塊石碑,他和張莊陌走近看去,皎皎的月光下,卻見那石碑上寫著:


    “他日攻城,必屠殺全部軍民百姓。茲立碑於此。”


    陸尹琮看了,正覺不解,卻見張莊陌招招手,把其中一個兵士喚來,道:“你們都是我們在四川招來的,對這邊應該比較了解,你可知這石碑是何意思?”那人看了,道:“小的不知這石碑是誰立的!可是,小的知道在這周圍就一座城,喚作釣魚城。”


    釣魚城!尹琮猛地醒覺,當年那蒙哥就是在四川合州久攻釣魚城不下嗬!那這石碑,必然就是那蒙哥所立!


    原來這地方正是當年那蒙哥汗攻打釣魚城時軍隊駐紮之地!而四十六載過去,此地早已經生滿了茂密的大樹。當時蒙哥久攻釣魚城不下,於是心中惱恨城中軍民抵抗,便立下此誓,待城破之時,必屠殺城中全部軍民百姓!可也就在蒙哥攻城的這段時日裏,忽必烈派人給察哈爾送來了證物和信件要他殺掉蒙哥。蒙哥死後,釣魚城軍民百姓自然便得以活存。蒙哥死後二十年,也就是厓山海戰同年,釣魚城投降,忽必烈並沒有遵照蒙哥當時的意願去屠殺全部百姓,而是赦免了釣魚城內所有人。


    當時察哈爾接到了忽必烈的證物和信件後,當晚便動手殺蒙哥了。蒙哥為人素來沉斷寡言,行事詭譎,他怕有奸人在他大帳外偷聽他和別人議事,便令帳外不準侍衛守護。於是察哈爾當晚便裝作要和蒙哥議事進入大帳,而後捂住蒙哥的嘴,在蒙哥背後拍了幾掌。那蒙哥登時死亡,而察哈爾將蒙哥扶正在椅子裏,到外麵散布謠言,說蒙哥大汗在與他議事的時候突然去世。沒有人懷疑察哈爾的話,都為蒙哥的死感到悲痛。


    此時陸尹琮皺著眉,陷進了無限遐想中,他沒有想到自己會來到這個地方,一時之間感慨無已。驀地裏,他竟是忘了張莊陌就在身邊,竟然下意識地說了句:“原來蒙哥就是在此地被殺的!”


    突然間,尹琮聽到耳邊一句:“你怎麽知道蒙哥是被人殺的?你怎麽知道蒙哥就是在此地被人殺的?”


    這兩句問話宛如晴天霹靂,嚇了陸尹琮一大跳,直接將他拉迴現實!他見張莊陌正直直地望著他,一時他竟是怔住了,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個兵士突然叫起來:“我想起來了!當年蒙哥大汗就是在此地久攻釣魚城不下,然後在這裏暴斃的!”


    張莊陌聽了,顫聲道:“你說蒙哥大汗是在此地暴斃的?”原來她之前隻知道蒙哥是在打四川合州時死的,卻不知道他是在打四川合州的釣魚城時死的。那兵士道:“正是!”


    這下張莊陌再一聯想陸尹琮的話,就知道陸尹琮肯定知道了蒙哥是在此地死的。同時他又言“蒙哥在此地被殺”,這也就證實了陸尹琮也知道了蒙哥是被人殺死的這件事情。可蒙哥被人殺死,隻是他們張家的一個秘密,且沒拿到證物和信件之前,連蒙哥喪命於察哈爾之手這件事情,都隻是個猜測!而張莊陌也知道,厓海會是不可能知道蒙哥會被人殺死這件事情的,他們唯一知道的方法,就是看了那件絹帛!隻有看了那件絹帛,他們才會知道蒙哥是被人殺死的!


    而厓海會知道了這個秘密,也就意味著陸尹琮知道了,而陸尹琮剛才說了那話,也的確證實了他知道了這個秘密,那也就是說厓海會確實看了那件絹帛,而絹帛上也確實書寫著那個大秘密!


    張莊陌這時也就推了出來,他們張家知道的那個秘密——蒙哥是被人殺死的——將不再是猜測,而是真真切切寫在絹帛上的事實!


    張莊陌想,那麽一切都是事實了,也就是說蒙哥是被人殺死的,也就是被察哈爾殺死的,那麽那絹帛上除了書寫了蒙哥被察哈爾殺死這件事情,毫無疑問也就會書寫著,當時忽必烈派人給察哈爾送去的證物和信件到底現在在何處!


    那麽張莊陌就想,陸尹琮知道了絹帛上的第一件事——蒙哥是被察哈爾殺死的。也就會知道第二件事——那證物和信件現在在何處!


    張莊陌當真沒有想到,這個晚上如此之重要!她竟然知道了這個事情!


    那她下一步要做的,自然就是問陸尹琮,那絹帛上書寫的證物和信件到底在什麽地方!


    她想完這些後,神色恢複如常,卻見陸尹琮神情已是大為緊張。張莊陌笑笑,對陸尹琮道:“陸公子,我把你抓來,可半點別的意思都沒有,我就是喜歡你,愛你,也希望你能喜歡我,愛我!不要去愛那個什麽阮惜芷了!”


    陸尹琮咬牙不說話,卻聽張莊陌道:“可是現在,我倒是想問問你旁的事情了!”


    陸尹琮瞬間臉色鐵青,他冷冷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張莊陌笑了下,還想說下去,卻忽然覺得在此處相問也不是個事,於是她便想尋個穩定去處再問。她喚了一個兵士過來:“你去合州城內給我找個房子,我要寬敞點的。”說完張莊陌給了那兵士一些錢,那人忙忙地去了。


    張莊陌笑道:“陸公子,罷了,今晚我也不為難你了。”陸尹琮聽了這話,自然知道這張莊陌以後要對自己為難再為難,以她的性子,肯定非要讓自己說出那絹帛上的事不可!而且尹琮通過這幾天和她相處,自知張莊陌是個極不好對付的人,他心中不由得煩躁不堪。陸尹琮四下裏望了望,看能不能找機會逃走。


    張莊陌把陸尹琮的動作神態盡收眼底,她對著尹琮輕輕一笑:“你就別想跑了!我也不是吃素的!”


    陸尹琮道:“我雙手再這麽捆下去就要廢了。”張莊陌給尹琮福了一福:“那就請你到車上去罷!”陸尹琮皺著眉,不知怎生逃脫,隻得迴到大車裏,讓一個兵士把鐵鏈拴在了自己手臂上,並鬆了綁。


    張莊陌還在車外,這時候,尹琮聽到一個兵士對張莊陌說話。雖然那兵士語聲極小,可是陸尹琮內力頗深,還是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卻聽那人道:“張姑娘,我總覺得咱們後麵一直有人跟著。”張莊陌道:“什麽時候?”那人道:“四月初三,從咱們把車上這位公子帶著的時候,我就感覺一直有人跟著咱們。而且在河上坐船的時候,我也總感覺有船一直在跟著咱們。甚至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跟著咱們的人就在咱們周圍。”


    張莊陌聽他說得煞有介事,又想起在船上時確實有人稟報說有船好像跟著他們,此時她也不覺信了三分。她皺眉道:“奇哉怪也!會是何人跟著咱們呢?”


    陸尹琮聽了那兵士的話,心中委實期盼那跟著他們的人是能幫他的人,如果真是如此,他又極其希望那些人能快點出現!其一,他想快些離開張莊陌,其二,阮惜芷身處險境,他急須前去營救!他幾乎不敢想象這段時間裏惜芷會經曆些什麽!


    卻聽張莊陌道:“不必驚慌!莫要人還沒出現,先嚇壞了自己!我們嚴加戒備就是。”那兵士應了。


    尹琮凝望著車簾外的夜空,想著現在的惜芷會怎樣,可沒想多一會兒他便想不下去了,惜芷有可能遭遇兇險這件事讓他恐懼不已,深深地攫痛著他的心。他正痛苦間,思緒迷迷糊糊地又迴到了那個夜晚,那個他鑄成大錯,無法挽迴的夜晚!他和不思之間發生的錯誤,將讓他愧對惜芷一生!


    可他知道惜芷會原諒他,就像……假如惜芷也失去貞潔,他也一樣會不顧一切地愛她!現在惜芷落入張天阡之手,隻要他能救她出來,不管她和張天阡有過什麽,他都不會在乎!哎,對於他來說,他倆隻要還互相愛著,其餘的任何事都太微不足道了!他隻要惜芷活著,隻要她平安,他就會沒有任何商量地娶她!所有的言辭都不足以表達他心中此時的急切!當他再見到惜芷的時候,他要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再不讓她離開他身邊!他要第二天便和她成親!


    除了死亡,還有什麽能讓他們分離呢!


    尹琮想到這裏,臉上不覺已布滿熱淚。雖然在他的立場上,他很不願意原諒自己,也不希望惜芷原諒自己,可是他既然已經深深地知道惜芷心如他心,那再耿耿於懷那個夜晚,便是太也看低了二人之間的情意!


    尹琮靠著大車側壁,惜芷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若隱若現,一夜竟是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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