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梨驀隻悄悄地看了片刻,突然之間,一股勁風撲麵而來,鍾梨驀甚至來不及反應,隻覺肩頭已然被拂中一棍。


    鍾梨驀向後趔趄而退,退到了十步開外,卻見那男子持棍從樹叢後走了出來,一雙清澈眸子凝住鍾梨驀,用玉一般的聲音朗朗問道:“你是什麽人?”


    鍾梨驀沒有避開這一棍,不由得惱羞成怒,她怒聲道:“我還沒問你呢,你是什麽人?怎麽無緣無故便來打人?”


    那男子朗聲道:“你行不合禮度之事,我打鬼祟偷窺之人。”鍾梨驀聽了這話,更是生氣,可一時又說不出什麽來。她強壓憤怒,意欲知道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麽人,於是問道:“你夜中策馬獨行,是為何故?”


    夜色清冷,卻見那男子溫和一笑,道:“哦,我知道你是什麽人了,你是調查百姓的吧。”鍾梨驀冷冷道:“這你可說錯了,我不是調查百姓的,可我是專門來尋一類人的。”那男子問道:“哪一類人?”


    鍾梨驀道:“我是專門來尋到處找人的人的。你是到處在找人麽?”鍾梨驀的確是在四處勘察有沒有海拉蘇的蹤跡,而海拉蘇就是在找他們三人,是以鍾梨驀並沒有在說假話。


    隻見那男子聽了這話,略顯驚訝,笑道:“還真讓你說著了,我就是來找人的!”


    鍾梨驀聽了這話,心中吃了一驚,她隻以為這男子與海拉蘇沒有關係,可如今看來,這男子確是與海拉蘇有關係,現下在幫海拉蘇找他們三個,而且認識她還裝作不認識,對她一番戲弄。登時心中大怒,喝道:“無恥小人,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她話音未落,兩條衣袖已然拂了過去,誰知那男子見她出手,飛身而起,速度比之她更快,竟是一棍撩開她的長袖,棍劍相交之聲隱隱出來,他叫道:“你說誰無恥呢?”鍾梨驀喊道:“什麽也不用說了,且看招吧!”兩柄長劍貼著衣袖翻出,一下子將長棍夾於其中,那男子吃了一驚,急忙收棍,飛身向後翻去,鍾梨驀兩柄劍雙雙進前,那男子翻身迴來後,竟是雙腳夾住了兩柄劍,隨即向側用力一甩,鍾梨驀重心不穩,竟是被他這一甩給甩到了河邊!


    這一來,鍾梨驀知道了這人內力頗深,武功高強,甚至在自己之上,不由得暗叫一聲苦,想那海拉蘇怎麽找到了這樣一個人。可她既已知道了這人武功很強,就更要趁現在和他單打獨鬥,以免那海拉蘇和他聯手,那便更難對付。


    鍾梨驀一想到喬洛愚和阮惜芷,心中更是要保護他們二人,登時便起了敵愾之心,她立即站穩,看著那男子,月華下,鍾梨驀一襲白衣仿佛散著光暈,驀地,她道了一句:“有種的和我來!”雙劍一揮,轉了身,竟是往河裏飛去!


    那河中有幾座露出水麵的石墩,剛下過雨,石墩上光滑異常,可鍾梨驀衣衫輕動,竟是穩穩站定。她知道自己在陸地上肯定打不贏他,便仗著自己自幼深諳水性,想把這人打下河去。她雙足剛一站穩,卻見那男子也是飛身隨來,雙足輕輕一點,落在了離鍾梨驀不遠的一個石墩上。


    是時,遠處歌聲尚在,船上的光豔燈火映在泛著漣漪的河水上,甚是繽紛動人。月華輕輕暈染河麵,泠泠地宛似碎銀灑了滿河,隻見劍光微閃,一條白色身影如雨燕一般從河上掠過,與那燈火月光輝映相交,登時那河麵上的圖景都動了一動。


    鍾梨驀飛身過來,長劍微出,那男子橫棍一擋,鍾梨驀左劍橫劈其腰,右劍直刺其前身,正是她雙劍分使的精要,心想一定要逼你離了這石墩,誰成想那男子腰肢柔軟異常,身子仰起,竟是躺著將鍾梨驀雙劍避開,鍾梨驀不及變招,隻見長棍已經從下擊她前身,鍾梨驀大驚,重心也有些不穩,連忙雙足在空中一蹬,落在那男子身旁的另一石墩上。卻見那男子仰倒後,右手在石墩上一拍,重心迴來,竟是又穩穩落在石墩上。


    那男子叫道:“你到底是什麽人?”鍾梨驀前後晃了晃,略微有些站不穩,她怒目而視,不再搭話,右劍長出,又是襲來。


    卻見那男子長棍將她的右劍黏住,隨即向側一擺,那右劍帶著她的左劍被撩向了一邊,鍾梨驀見自己長劍被製住,立即變招,雙腳往那男子小腹上踢去,誰知那男子早就料到,長棍一斜,棍梢向下輕擺,又在她踢來的雙腿上拂了一棍。鍾梨驀重心不穩,可她微微後退,在水上如蜻蜓點水一般地輕點了一下,又是迴到了一開始的石墩。


    那男子喝彩道:“好俊功夫!”鍾梨驀隻以為這人又是在諷刺自己,心中一怒,左劍輕擺,一個“浮雲暗月”,向那男子刺去。那男子剛要迴招,誰知她這招竟是虛招,左劍輕晃了下,隨即右劍交到左手上,緊接著無數梨花銀針向那男子打去!銀針分打男子上中下三路,旨在讓他無處可躲!鍾梨驀打完銀針,卻也沒閑著,劍交右手,雙劍又是隨銀針一並而來!


    那男子見銀針打來,無處可避,雙腳急速一蹬,竟是躍得比那最上麵的銀針還要高。鍾梨驀的長劍已經刺來,卻見那男子已經躍了上去,心裏暗暗叫不好,趕忙變招,長劍上刺而去,那男子的長棍卻更先一步從上麵揮下,順著她的長劍拂了下來,鍾梨驀不及避開,肩頭上又吃了一棍,登時劇痛難當。卻聽“噌,噌,噌”幾聲,那些梨花銀針都落下了河,河麵上圈圈漾漾,甚是好看。


    那男子打中鍾梨驀一棍後,在她脅下一踢,鍾梨驀立即摔了出去,卻見她半個身子已經進了水裏,可她不使自己完全落敗,忍著身上的疼痛,雙足狠蹬,衣衫在水麵上曳動,硬是在水裏倒退了迴去,隨即身子漸漸上來,雙腳踏上了石墩。


    卻聽那男子喝道:“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什麽要使這般狠厲招數?”顯然他也被剛才鍾梨驀的招數嚇了一跳。


    鍾梨驀“哼”了一聲,斥道:“無怨無仇?睜眼說瞎話!”說罷,竟是未有氣餒之意,又是上前出劍!


    那男子見她又上前進攻,眉頭深皺,仿佛有不耐煩之色,又似乎決意不再留情,長棍一橫,沒等她過來,已是飛身上前!兩人在河中央相會,那男子長棍連出,上剃下滾,直把那鍾梨驀打得連普通的劍招都使不好,更別提她還有機會演練那如兵法一般的劍法了!兩人在河上蹬著水,水花劇烈翻動,閃爍著璨璨河光,刹那之間,他們已經又打迴了岸上,而鍾梨驀已是落了大大的下風!可她就是不放棄,知道自己要保護阮惜芷和喬洛愚,清楚如果今次不和他決個勝負,那以後他們也是半點希望也無!


    隻見鍾梨驀雖然處於劣勢,卻越戰越勇,好像兩人有血海深仇一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男子叫道:“我們之間到底有何怨仇,你這麽打?你不要命了?”他好像深為鍾梨驀如此執著地與自己打而吃驚。鍾梨驀不答話,長劍越出越快,雖然始終不能離了那男子長棍的棍風,可氣勢甚是駭人。


    那男子叫道:“你這麽打,休怪我無情!”他雙足輕點,縱身躍起,長棍一挑,將鍾梨驀左劍挑落,隨即棍風將右劍圈轉住,片息之間,就又將她的右劍甩到了一旁。他棍勢未歇,卻聽鍾梨驀大喊了一聲:“你為狗韃子賣命,你不得好……”話音未落,那男子長棍已經拂中了她後腦。鍾梨驀隻覺昏天黑地,再也站不穩,身子一軟,便倒在了河畔的青草叢裏。


    已是翌日的晌午,汩汩的日光投在河麵上,反射出如金色錫箔紙一般的光暈,鍾梨驀悠悠醒來,迷離中,她看到了喬洛愚和阮惜芷正坐在她身側,關心地看著她。


    後腦的疼痛還在,可她卻好似迷失在喬洛愚關心的目光裏,卻聽阮惜芷叫道:“鍾姐姐,太好了,你醒了!”她手裏正握著一張紙。


    鍾梨驀微微坐了起來,她道:“我和一個人打了起來,那男的多半是海拉蘇的幫手。”她望向惜芷,卻見她麵色微有潮紅,眼波盈盈的,輕道:“鍾姐姐,你看看這個。”她把手裏的那張紙遞了過來。


    鍾梨驀麵帶疑惑,接來一看,卻見上麵寫著:


    “區區在下,不知怎地惹了姑娘,引來姑娘一番打鬥。最後關頭,姑娘一句話,可見姑娘是反元之人,而小可不才,也是反元之人,在下與姑娘是友非敵,看來這其中必有誤會。最後一棍,乃是棍勢未歇,傷了姑娘,在下深感惶恐,惟願姑娘大度,原諒小人。湖廣陸尹琮。”


    鍾梨驀看了這紙條,呆了一呆,卻見惜芷在一旁潸然淚下,顯是為看到這紙條、知道陸尹琮確實沒事而且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而欣慰高興,她輕道:“鍾姐姐,是陸大哥!我和先生昨晚看你不迴,非常著急,找了你一整晚,今天早上終於在這看到你躺著。這紙條就放在你身側,用一塊石頭壓住了。鍾姐姐,你是怎地和陸大哥打起來了?”


    鍾梨驀聲音驚訝:“是厓海會的陸二將軍?妹妹你的心上人?”惜芷重重點了點頭,道:“我認得他的字跡!絕不會錯!”


    鍾梨驀遂將昨夜之事和兩人說了,臨了她道:“我是糊塗了,竟會和陸二將軍起這種誤會!”惜芷道:“姐姐也是為了保護我和先生啊!我當真是不好意思!”


    梨驀拍手道:“哦,我想起來了!我說怎麽看著他很是眼熟呢!阮妹妹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一樁奇事麽!兩方人馬排在兩側,中間有人下棋,那陸將軍就是當時的青衣男子啊!”


    阮惜芷呆了呆,她從未聽陸尹琮和他說過這件事,現在想來,那藍衣男子多半就是張天阡了。可她卻曾經在酒館裏和陸尹琮說過這件事,看來陸大哥當時沒有說穿,卻早就聽去了她對那青衣男子的讚美之詞了!想到這裏,臉不由得一紅,自己那時當著陸大哥的麵兒誇他,現在想來,倒是有些難為情。


    而她也不由得暗暗感歎,原來當時自己就已經感受到了他的風采,原來自己與他的緣分竟是這般深厚!


    可當時聽鍾梨驀說那樁奇事的時候她怎能料到,那讓她心向往之的男子,竟會最終愛上了她。


    惜芷臉紅道:“我倒不知那人就是他,他從未和我說過!”梨驀淡然一笑,道:“我和陸二將軍起的誤會,就在這“找人”上,他既然說他在找人,那想必就是在找妹妹你了。”


    惜芷微微點點頭,怔了怔,卻聽喬洛愚問道:“鍾姑娘,你還有哪裏不舒服麽?”梨驀見說,心中一蕩,道:“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她見喬洛愚關心自己,心中不由得欣喜萬分,便算是身上還有幾處疼痛,卻哪裏還感覺得到?


    鍾梨驀見惜芷麵上並無特別歡欣之色,奇怪道:“妹妹,你不高興麽?”惜芷道:“姐姐沒有大礙,我當然高興。”梨驀笑道:“我不是問這個!”惜芷紅了臉,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麽,可她礙於喬洛愚,絕不敢為陸尹琮來了而表達出半分歡愉之色。


    梨驀聰慧絕頂,自然知道阮惜芷在憂心什麽,不由得望向喬洛愚,卻見他麵色溫和,看不出半點失落。梨驀微微苦歎,任誰不知洛愚心裏現下一定是悵然落寞的,可他竟是泰然自若,可見其城府之深。


    而鍾梨驀知道喬洛愚現在一定是難過的,那她自己又何嚐不因為他的如此情深而難過?


    這樣一來,惜芷就算不說,喬洛愚又怎能再強求她往北走?三人又上了馬,洛愚道:“我們今天就在這周邊轉轉吧,看能不能碰上陸二將軍!”惜芷對著洛愚一笑,心中自是十分感動。


    梨驀指著遠處的大河,道:“昨夜有人在這裏集會,唱歌奏樂,如今看來,船停在那邊,他們定是從另一邊上了岸了。”惜芷和洛愚都點頭,卻誰也沒說話,顯是各有心事。鍾梨驀歎了口氣,望著日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河,心頭無限的悵然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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