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義龍幫總館的大堂上,坐著七位他們本幫的頭目。喬洛怯坐在西首上座,雙手放在膝上,半頷首,眉頭緊蹙,麵色甚是憂急。他心想自己是正月十一派出的人,今日已是正月二十一,怎地人馬還是未到!他本性頗為急躁,這時心中憂心如焚,他不由得緊緊抓住身側那柄琥珀色連鞘寶劍,正似頃刻間便要忍將不住。


    李至英道:“喬兄弟,你且少憂。我們雖言從四川到湖廣來迴十日可打個來迴,可是貴會此次前來必是帶了不少人馬,旅途勞頓,許是不會這麽快。”喬洛怯仍是緊皺眉頭,道:“我想著,就算是來了很多兵馬,延誤了行程,可也總要有兄弟先來幾個!”


    李至英心想,喬兄弟說得有理,這兄弟落難,他們厓海會定是會有幾個心急的兄弟先行來此,怎地到現在一個人都沒來?


    李至英身旁坐著一個大漢,當日正是他拿酒杯打的張天阡,此人姓徐名烈。隻聽徐烈道:“喬兄弟,你也休要著急。就算是貴會現在人馬來了,怎麽個救人法也得從長計議。”


    李至英也道:“那峨眉山上不知藏了多少兵馬,昨晚竟是沒有探到!厓海會的兄弟來了,咱們也真得好好定一個救人的大計!”原來昨夜在張圭房外的那個人正是義龍幫的,李至英從惜芷那裏得知陸尹琮被關在峨眉山後,晚上便派了個人上山打探,結果那個義龍幫的人險些被張天阡捉住不說,也沒能打探得到峨眉山上的兵馬究竟有多少。


    群雄都是安慰喬洛怯,叫他莫要擔心憂慮。可喬洛怯究是身在厓海會,這兄弟落難,便似剜肉之痛,怎能不焦急擔憂!


    李至英道:“咱們再等等,今日到不了,明日也必到了。”


    其實他們就算是等到猴年馬月,這厓海會人馬也來不了!喬洛怯派出去的那五個人早就遭遇張圭的士兵,兩方一陣廝殺,那五人是竭盡全力而戰死!他們五個壓根就沒迴到湖廣,這邊的義龍幫眾人連同喬洛怯又怎等得來厓海會的兵馬!


    李至英這日在不思府門前放了一個焰火信號,惜芷本以為厓海會人來了,興衝衝地出來,卻得知厓海會人馬還是沒有到的消息。她不禁好生失望,又有些擔憂。李至英寬慰她道:“阮姑娘,請不用擔心,這厓海會許是路上出了什麽問題,才耽擱了一段時間。我們且等到正月二十三,若是二十三日他們還不來,我們就出來商量一下到底該怎麽辦!”惜芷應了,迴到府裏,自是大為憂急。


    待得到了正月二十三,這厓海會人馬當然也還是沒有來,義龍幫的頭目才都開始覺得事情大為不對頭!義龍幫幫主程其全對喬洛怯道:“喬兄弟,貴會可能路上耽擱了。”喬洛怯歉意道:“程幫主,我們兄弟若是路上耽擱了,也會派人來送信。現下卻不知道怎麽了,我……我當真是不好意思!”程其全道:“這是說哪的話!我們天下反元幫會,本當就是一家兄弟!貴會沒來,我們義龍幫便自當替貴會執鞭墜鐙,救出陸將軍!”喬洛怯聽了這話,知道程幫主乃是將義龍幫稱作了厓海會的下屬,心下吃了一驚,感動萬分,瞬時潸然淚落。他看著程其全,忽地撲翻在地,流著眼淚道:“程幫主,我真……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對厓海會的這份恩情,厓海會上上下下必永生不忘!”程其全忙地扶起喬洛怯,連聲道:“喬兄弟這是做什麽!”他又道:“喬兄弟你這般說,便是太和兄弟見外,我可不高興了!貴會的事就是我等的事,兄弟之間還分什麽彼此!”喬洛怯心下感於義龍幫高義,他是個不會說話的粗人,這份感激有多濃烈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隻覺就算自己頃刻便死在這裏,也是難以報答這份恩情。


    程其全當即決定傾義龍幫全力救陸尹琮。李至英在義龍幫是軍師一樣的人物,程其全便和他商量該當怎麽救人。正在商量,喬洛怯走進屋子裏來。這喬洛怯見義龍幫要以一幫之力救人,心頭固是大為感激,可他素來急躁,此刻便想先行帶著人馬去山上埋伏。他見了程其全,道:“程幫主,我想先帶著我自己的人上山埋伏,等到你們攻上山時,我再與你們並肩作戰。”程其全、李至英與喬洛怯相處這些時日,早已看出喬洛怯是個急性子的人,程其全感於他們兄弟情義,當下便同意道:“喬兄弟,你且先去。隻是萬事小心,切勿急躁。”李至英也道:“喬兄弟,我們沒打上山時,請你千萬不要動手,以免打草驚蛇,害了貴會的陸將軍。”喬洛怯深知其中要害,怎敢魯莽?便道:“你們放心,我一定不會動手,隻要我動手了,姓喬的便豬狗不如!”李至英笑道:“兄弟言重了。今日是二十三,我們當在二十五日深夜攻山,至於怎麽個打法,且讓我和幫主商議商議,總之上山時定會與兄弟會合便是!”


    喬洛怯當下再謝過兩人,便告辭離去,帶著厓海會人馬直奔峨眉山而去。他為人急躁魯莽,此番來到這潼川府,若不是隻帶了區區少量人馬,早就自己去救人了。可此時他知道自己人手不夠,且義龍幫救陸尹琮此事關係重大,心裏清楚自己哪怕再按捺不住心性也絕不可動手壞事了。


    喬洛怯走後,李至英道:“幫主,我們將阮姑娘請來,看看她有沒有什麽想法。”李至英對惜芷頗為欣賞,覺得這姑娘有勇有謀,且知道峨眉山上敵人的情況,便想請她來出主意。程其全答應,李至英當即便去不思府把阮惜芷請了來。隻見那阮惜芷頭一次來這種草莽氣息充斥的幫會內部,一開始有些怯怯,後來她看到這些好漢說話雖然氣壯聲粗,可無不是義薄雲天,都叫著定要蕩平峨眉山,把陸將軍救出來,心下不禁感動,隻覺得他們的行事心性很合自己脾胃,同時也不禁暗笑他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蕩平不了一座峨眉山嗬!但心裏已經不甚害怕,反倒很想與他們交個朋友。惜芷心想:我雖然在深閨讀了些年書,可竟是與這幫草莽英雄很是合得來心性,當真是未曾想過。


    實則這阮惜芷是漢人,她父親雖當著蒙古人的官,可也以為百姓做事為宗,對蒙古人搶了家園一事大為惱恨,平日在家時不時地也流露出對漢家滅亡的憂愁感慨。惜芷深受其熏染,便也是憂愁漢家百姓之前途;同時,她的先生喬洛愚也堅定地反元,授業時也是經常提起國仇家恨,說起過蒙古人打大宋時對漢家百姓的淩辱殺戮。私塾裏都是像惜芷這般大的漢人,都對蒙古人深惡痛絕,怎能將老師的話向外傳?所以喬洛愚即使說這些忤逆犯上的話,也沒什麽蒙古人找他的麻煩。阮惜芷在家中和私塾裏都會接受到反元的思想,是以看到反元幫會的英雄好漢,自然而然地便覺得誌同道合,這也沒什麽稀奇的。


    李至英對惜芷道:“阮姑娘,厓海會人馬有可能一時來不了,現下隻得由我們義龍幫來救人。你且看看咱們能怎生救法?”


    惜芷一聽,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究是個姑娘,臉色瞬時不好,喃喃道:“怎會不來?”


    李至英道:“姑娘且不必太過掛懷,我義龍幫還有一千大多人馬,這些人難不成救不下來陸將軍?”惜芷道:“李大哥,那個抓了陸將軍的張圭確實有一些兵馬,但也就剩下不到兩千人了,可這隻是我看到的,不知別處有沒有藏著更多的兵馬。”


    李至英眉頭一皺,知道事情略微棘手。他知道如果那張圭有更多的兵馬,那他們義龍幫根本抽不出身來救人!他道:“阮姑娘,我們上山攻打的那天晚上,陸將軍自己可以出來麽?或者說,你能不能把陸將軍放出來?等他一出來,我們見到了,直接護著他就下山了,也不與那些兵馬聒噪。這樣做是因為著,一來,我們的兵馬需要和那張圭的兵馬打,如果他們的兵馬多,我們根本抽不出身來救人。二來,我等對道路不熟,姑娘卻知道陸將軍被關在什麽地方,我們去放陸將軍恐怕要添麻煩。但是如果那關陸將軍的地方有看守他的人,那我們肯定要與姑娘同去了!”


    阮惜芷道:“那關著他的地方沒有看守他的人!隻是……隻是……”惜芷突然止口不語。


    程其全道:“姑娘請說。”惜芷道:“那陸尹琮身上被下了毒,內力……內力快要散盡,身上也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沒有解藥的話恐怕不行!”群雄一聽,都吃了一大驚,當即破口大罵那張圭。李至英心頭一驚,他本想著那陸尹琮武功卓越,救他出來後他可憑著自己的武功逃下山來,怎想到他竟被下了毒!那這解藥要是拿不到,他們義龍幫也不算救人徹底,倒是不甚甘心!可這解藥究竟怎麽要到,當真是費人腦筋!


    惜芷看著大家一副惱怒著急的樣子,連忙大聲道:“請各位寬心,這解藥我可以試著去拿。”眾人聽了這話,都是霎時安靜下來。隻聽程其全道:“姑娘,你……你怎生去拿?”惜芷道:“我有個法子,就是那張圭的夫人看起來對陸將軍頗多照看,好像並不與他丈夫同流合汙,是個好人。我去問問她,說不定她能用計向張圭要到解藥。但要是那解藥不在張圭那裏,我……我就沒法子了!”


    李至英溫言道:“姑娘,有這等事,那可再好也沒有了!隻是又要辛苦你!”惜芷莞爾一笑,道:“為救陸將軍而盡心盡力,那是我義不容辭的。”李至英道:“既然關著陸將軍的地方沒有看守他的人,那無論阮姑娘拿到解藥與否,陸將軍是否都可以在姑娘的幫助下出了那個關押他的地方,讓我們直接就護著他下山?”阮惜芷剛要答應,可驀地想到關著陸尹琮的地方有重重的藤蔓,怕是不太好走。可她又想,自己帶著一把長刀去,總是能將藤蔓斷開的,這就別讓義龍幫的兄弟們費神了。於是便應道:“是。”


    義龍幫眾頭目聽著阮惜芷將拿解藥和救陸尹琮出來這兩件大事都應了下來,心頭當真都對這個姑娘相當佩服。李至英心頭略寬,想著自己隻要謀劃怎麽與張圭的兵馬打鬥以及怎生拖住張圭便好,這已是容易很多,他心中不禁對這個姑娘讚許不已。他暗想這事完後,倘若阮惜芷同意,自己定要向程幫主提議,要將這姑娘留在幫會裏做把交椅。


    隻聽李至英朗聲道:“眾位兄弟暫且迴去歇息,我與幫主商議一下怎麽救人,我們正月二十五晚上定要攻上山去。救不出陸將軍,我們誓不迴來!”群雄聽了,都是紛紛高喊:“救不出陸將軍,我們誓不迴來!”、“蕩平峨眉山!救出陸將軍!”、“救迴陸將軍,大家和陸將軍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慶祝他個三天三夜!”


    隻見廳上眾人躊躇滿誌,雀躍非常,可這阮惜芷卻眉頭深鎖,眼波盈愁。她總是想著,那尹孤玉不知能否用計成功,在張圭那裏拿到解藥,若此事辦不成,那陸尹琮豈不又要多吃些苦頭!


    惜芷當即與程其全和李至英商定,自己將會在正月二十五的晚上與義龍幫一起在峨眉山上救人,而她需要即刻便上峨眉山,與那尹孤玉商量如何拿到解藥!


    惜芷向群雄要了一柄鋒利長刀,便辭別了義龍幫眾人。迴到不思府裏,她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與了憐玉。憐玉聽了,道:“那我們此刻便上山!”兩人知道這番去峨眉山便再不迴府裏來了,心頭都是大為輕鬆。忽地,憐玉道:“小姐,那張莊陌此刻尚未痊愈,倒在床上呢。”惜芷道:“你想怎地,還想給她服侍好了再走?她要是好了,我倆恐怕就要倒大黴!”憐玉微微一笑,道:“小姐,我哪說要給她服侍好了?我想啊,左右咱倆是不再迴來了,莫不如臨走前給那張大小姐一刀,送她上了西天!也算報了當日在後花園她拿長鞭摔了小姐之仇!”


    惜芷聽了憐玉這話,心頭一驚。別說她要蓄謀殺人,便是無意殺人她也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但想起當日她拿長鞭將自己甩出去,後又蓄意陷害,想要自己命喪惡犬之口,惜芷就不禁深恨此人居心太過不良,便也是對憐玉的提議微微心動。可她轉念又一想,這人雖壞,可是究竟也沒犯大過錯,實不該由兩人結束了她身家性命;同時,此人一死,萬一被府裏的人發現,恐怕要惹出什麽大亂子,委實是對救陸尹琮之事百害而無一利。思來想去,她緩緩道:“且饒了她!咱們救陸尹琮要緊。”憐玉勸道:“我瞧此時殺她是個良機,小姐莫錯過!”惜芷道:“算了,咱們馬上便離開這裏了,她再害不著咱倆。況且這張大小姐好歹也是大好的二九年華,我實是不忍殺她。”憐玉深深地了解她這個小姐素來善良,知道再也勸不動她了,兩人便收拾起了行李包裹。惜芷突然看到包裹裏的那個嬰孩擺件,那擺件正是來不思府之前得來的,那時她向上蒼許願,如果自己可以救得陸隱琮,便讓自己套中這個嬰孩擺件。現在此人雖非真正的陸隱琮,可是自己也將救他出來,惜芷不由得一陣激動。她看著這擺件上兩個活潑的嬰孩,不禁暗禱,如果上蒼真的幫人幫到底,那就教我救出那陸尹琮罷!


    兩人收拾好了行李包裹,便即騎馬去往峨眉山。一路上頗是寒冷,硬風如刀,不停地打在兩人臉上。等到了峨眉山後,惜芷和憐玉麵上都是通紅。


    憐玉用手使勁搓了搓臉,笑道:“此番救那陸尹琮,這苦倒是沒少吃。”惜芷道:“咱們把陸尹琮救出來,這可是一件對咱們漢人有好處的大事!咱倆吃些苦算什麽?咱倆要是不吃這苦,不救他,你就等著看全天下人吃苦罷!”憐玉嘻嘻一笑,道:“小姐說得是,憐玉當然理會得。”


    兩人正琢磨著怎麽找到尹孤玉,隻見彤雲密布,亂瓊碎玉鋪天蓋地,眼瞧著竟又是一場大雪!惜芷看了看昏蒙蒙的天,道:“隻盼那陸尹琮被救出去時這雪能不下了,要不天太冷了,不利於他養傷。”說罷歎了口氣,接著道:“卻不知他們厓海會反元大業進展怎樣,我隻盼著這蒙古韃子快快離去,莫要再害漢人!”憐玉道:“小姐放心,我看這蒙古韃子如此殘暴,成不了太久氣候。”


    兩人沒眉目地一路走著,山路蜿蜒,白雪覆蓋,極不好走。兩人又上了一會兒台階,已經走得出汗,憐玉彎著腰氣喘籲籲地道:“這尹夫人到底在什麽地方啊?”惜芷四處一張,隻見大雪漫天,山野覆白,連山寺也不見一個。


    兩人正是沒甚計較處,驀地裏,隻見山路轉彎處現出了一個婦人。這人穿著素色的裙襖,長發挽在後麵,像是一個俗家禮佛子弟,她手裏卻提著一隻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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