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由濃轉稠,夜氣由涼變陰,更深露重。眼前是車行探照的一條條流燦的光帶,車子繞過街道,繞過街心花園,繞過海濱大道,停在聽海閣前。


    蘇陌的家就在裏麵的某幢公寓樓裏,童悅閉上眼都能摸到,她來太多次了。


    這一路,蘇陌一直閉目養神,一句話都沒說。


    他仿佛沒有感覺到車已停下來了。


    她掠過車外暖黃的路燈,靜黯半晌,輕聲說道:“蘇局,到了。”


    他極慢地睜開眼,像是不知身在何處,打量了她好一會,才哦了聲,坐坐直,把一雙長腿舒展開。


    “進去坐會?”他問她。


    她搖頭,“太晚了。”


    他也點點頭,“是啊,很晚了,可是我不太想迴去,怎麽辦,你能再多陪我一會嗎?”


    “酒喝多了,還是早點休息好。”


    他輕笑,“喝多的感覺真好,可以說平時不敢說的話,可以做平時不能做的事。我醉了呀,若有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咫尺之遙,看的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湧,她纖細的身影在其中,隨潮起潮伏。這哪裏可能是醉態,分明是借酒裝醉。


    但她沒有恐慌,潛意識裏,她信得過蘇陌。


    “很遺憾,我非常清醒。我替你開門。”她別過身,欲推車門下車,手腕被蘇陌從後麵握住,再慢慢掰開,她的掌心裏多了把鑰匙。


    鑰匙很新,銀白色的。


    她愣住,看向他。


    他的眼裏有痛楚有糾結還有無奈的掙紮。


    “它在我身邊已經有一個月了,我每天都要看它好幾迴,猶豫不決要不要給你。在沒考慮清楚前,我隻能不見你。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你知道嗎?”


    “這是什麽鑰匙?”她似乎站在結冰的湖麵上,不敢亂動彈,不然一下就栽進徹寒的冰洞裏。


    “你希望是什麽鑰匙?”


    “蘇局??????”她的聲音在發抖。沒有任何提示的,她突然想到上海那套窄小的公寓,那扇新換的大門。


    他歎了口氣,“慢慢來,好嗎?這把鑰匙屬於你,你收好。其他的事,我要聽到你的答複後,再決定告不告訴你。”


    “你有彥傑的消息?”她失聲低唿。


    “是的!”


    “他??????他??????他好麽?”


    “你說過不要我再過問這件事的。”


    她低下頭,“對不起,上次??????我話講重了。”


    “小悅,我知道我沒辦法對你要求什麽,因為你沒給我任何承諾。等你,我心甘情願,有時我也覺得這樣的等待是無望的,可是總在我快瀕臨絕望時,又有希望的火苗在閃。如果你想知道彥傑的消息,可以,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見他,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的眼睛灼灼地盯著她。


    她笑了,“你的意思是說他挺好的。”


    他的眼神一暗,“你都不問是什麽條件嗎?”


    “不需要問了,因為我沒有辦法達到。”


    “小悅,你愛上葉少寧了?”他苦澀地閉上眼睛,為了他,她連彥傑的消息都可以不要,更不談顧及他的失落了。


    他的條件是:小悅,不要哭,不要怕,要咬牙撐住,你還有我,我愛你。


    她沒有接他的問話,輕輕挪開了話題,“今天已經悶沉了一天,現在心裏麵終於有點開心了。”


    “為什麽會悶沉?”


    “我真的該迴去了。”


    他睜開眼,“是因為這個麽?”他探身拿過後座的包,從裏麵拿出一個信封,扔到她麵前。


    她不解。


    “看下吧!”他語氣平淡。


    她撿起信封,一摸,就感覺裏麵裝的是照片。借著路燈的柔光,她一張張的看著。拍攝的技巧很高超,完全捕捉到人物的表情與神態,明朗得不需猜測就知那時那人那事。


    主角是葉少寧與車歡歡。


    漫天灰塵中,兩人頭戴安全帽站在建築地工地上,他牽著她的手避開一輛混凝土攪拌車。


    金色的夕陽下,兩人驅車在海濱大道暢遊,不時相視而笑。


    午夜的街頭,兩人站在車邊,她環縮著雙肩,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這是荷塘月色的大門,沒有正麵,隻是背影,他攬著她走向電梯口,天空上,一輪清月高掛。


    哦,還有配角出現了,羅佳英提著個食盒,從出租車上下來,車歡歡站在恆宇的保安室前,激動地向她張開雙臂,葉少寧在一邊微笑,溫柔款款。


    ??????


    最近的日期就是前天了,希爾頓的室內遊泳池裏,她一雙白皙的手臂圈著他,兩人麵貼麵耳語。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照片,都覺得照片上的男人很愛照片上的女人。


    她看完,一張張疊好重新裝進信封中,突然出聲:“蘇局,你要我怎樣感謝你?”


    很久都沒有迴應,她斜看他一眼,忽明忽暗的燈光閃爍,他抿著唇,麵無表情。


    “這好像很專業,一定花了不少錢,按道理,應該我來付吧!”


    “小悅,不需要講得這麽含蓄,你可以直白地說我齷齪、卑鄙、無恥、下作。我承認,我接受,可是他不要給我齷齪、卑鄙、無恥、下作的機會呀,他坦坦蕩蕩、磊磊落落,我又奈何?目睹過超市那一幕之後,我說過我會出手。如果你真的幸福,我會死心,現在呢?”


    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她閉了眼,兩行熱淚從眼睫下方默默滑落。


    “小悅??????”他的心疼了,抬手溫柔地彈去她臉上的淚珠。


    她拂開,“刺痛我,你們很開心嗎?”


    “我們?”


    “我十二歲就沒有媽媽,父親懦弱不能保護我,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我都認了。現在,我隻是想要一個家,一個溫和的老公,以後生一個孩子,過分嗎?可是他、你、太多太多的人都在阻止我,為什麽?”一直關在心中的淚決堤了,她泣不成聲。


    “這世上不是隻有你不幸,我呢,學者進仕途,淹在公文會海中,喝不完的酒,應不盡的酬,妻子早逝,我深愛的人為了抗拒我,匆匆嫁給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男人,然後過得並不好,你說這是為什麽?”他雙手搭*的肩,搖晃著。


    “我不知道。”


    “你知道。小悅,迴頭好不好?”


    她累了,多想眼一閉,想說好,可是有些話,不能輕易說出口,隻要沒說出來,就可以假裝什麽事都沒有。因為一旦戳破了麵紗,往往就無法收迴了。


    葉少寧可以把承諾當風,她還不能。


    他既然那麽喜歡車歡歡,之所以沒有挑明,是喜歡玩刺激,還是因為婚前協議呢?其實,車歡歡肯定不貪圖他的錢。在羅佳英眼中,貪的人是她。


    在哈爾濱度蜜月的時候,她在他的懷中打著點滴,她曾有過一個錯覺,他的懷抱那麽暖,她可以那樣賴一輩子。


    在北京的酒店裏,他越過車歡歡牽起她的手,她以為什麽都不要去計較,這一刻勝過千言萬語,勝過長槍大炮,他們的婚姻安然無恙。


    在機場時,他說想要個孩子,她都沒遲疑,一口就答應了,她想她的孩子肯定不會像她,一定會被爸媽寵上天。


    在那個冷夜,他抱著她的雙腳入睡,她覺得她真的擁有了他。


    其實,那些都是假的,是不是?


    為什麽假的也可以做得像真的似的?或者是她太渴望婚姻,太在意他,失去了辨別的能力,不願意去看清事實。


    事實還是逼到了眼前。


    就這樣鬆手嗎?


    “小悅,你耗盡心血爭個輸贏又怎麽樣?阻礙了別人的相愛,又浪費了自己的歲月。和他硬湊在一起,會開心嗎?”


    當然不開心,可是離開也不開心。她要留下看他們繼續演戲,這次,她不再參與其中,她隻當觀眾。


    “我現在沒有精力整理這些,等高考結束,再說吧!”


    “小悅!”蘇陌的眼中霎時湧出恨意,逼視著她。“你要我繼續等下去?”


    “不要等我,我不會迴頭。”


    她的聲音低低的,傳入蘇陌耳中,卻如一聲巨雷,轟的一聲,他的世界已經坍塌。


    血液裏殘留的那一星半點微弱的悸蕩也都灰飛煙滅,這一刻他體會到了愛情不隻是美好,也是殘忍的。


    他眸光轉涼,語氣清冷,“你什麽意思?”


    “對不起。”她的心裏除了痛就是恨,她拿什麽去愛人?


    不是誰都可以嫁給所愛的人,如果不能嫁,那麽就要珍惜現在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她努力這樣做,得到的卻是欺騙和背叛。


    所以她不再珍惜眼前人,對婚姻徹底絕望。


    她不能拖著蘇陌,她也要讓他絕望。


    “我想你情緒有點不穩,今天不再聊這個了。五一小長假,我要去上海見冷寒,你想去和我聯係。你下來,我來開車。”


    她能殘忍,他卻無法決絕。在她麵前,他的一顆心從來不受他的管束。


    她是無法再開車了,鑰匙打火都打不開,她隻得下來和他換了個位。


    他把車開進停車場,剛熄了火,轉身下來時,看到隔壁車位上黑色的奔馳車門一開,葉少寧慢悠悠地下了車。


    蘇陌淡淡地點了個頭,把車鑰匙遞給童悅,“我走了,再見!”


    葉少寧熱情周到地留客,隨手環住童悅的腰:“上樓喝杯咖啡吧,童悅泡咖啡的水平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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