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個很會善待自己的女子,連名字都起得好聽,叫江冰潔。


    “姑娘家的容貌,二十五歲前是爹媽給的,二十五歲後就靠自己修練了。”出門前,她都要拾掇很久。小童悅站在化妝台前看她畫眉、描唇彩、刷腮紅。她已是一朵花了,這一妝扮,花就更嬌更媚。


    但這朵花在別人麵前,在童大兵麵前,是長在高高的懸崖上的,隻有看到那位叔叔,才會羞答答地盛開在塵埃中。


    從小到大,許多人初見童悅,都會驚歎她的美麗。


    她聽了,心生戚然。


    童悅從不把自己當花,她當自己是根草。事實上,也就是根草,蔓蔓荒園,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樣的草生命力才會強。


    花再嬌豔也有謝落的一天。


    童悅大學畢業後,童大兵有次喝醉了,說起她在高速路邊開麵館。在這之前,童悅已經有十年沒有見到她。


    童悅悄悄過來看了她一眼。她的樣子和菜市場大聲吆喝的大媽沒有兩樣,根本無法與童悅印象中的美麗女子重疊起來。


    這一眼給了童悅新的看世界的眼光,她那原本浸透了整個青春期憂鬱的目光裏,這個世界到處是悲劇。如今換個角度看看,一望無際的其實是喜劇-----悲劇是希望的掙紮,而喜劇則誕生於徹底的失望。


    所謂美麗,所謂愛情,神馬都是浮雲。


    不知葉少寧有沒聽見她的問題,好一會了,葉少寧胳膊仍圈著她,清冷超然地盯著小麵館,嘴卻緊緊地抿著。仿佛意誌堅定的**,在酷刑麵前,大義凜然,要命一條,想讓我開口,沒門。


    她沒有再問,沒有勇氣,也不願意。


    很多東西就是紙蒙的窗戶,戳破了還能擋風嗎?


    她,年齡上沒有優勢,家庭關係複雜,嘩地攤到誰的麵前,誰的心中不會波瀾起伏?


    他心中的那杆秤是什麽樣,她不清楚。但*媽那座大山,怕是無法跨越了。


    明天布滿大霧,視力再好,也看不到多遠。


    車內的氣氛有點僵硬,她的周身生出了寒意,“少寧,我有點冷。我們迴去吧!”


    他收迴視線,替她攏了攏外套,發動了車,開了暖氣。


    小麵館沒入濃鬱的夜色中,遠了。


    “我明天要出差,一會還得去公司拿點資料,我先送你迴公寓。”


    “好!”她幾乎是沒等他話音落下,就迴應了。


    驚訝嗎?不驚訝的。小說裏都是這樣寫的:先是工作忙,然後是不接電話,接著就差不多該音信全無了。


    她懂的。


    朦朧中感覺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側過身看著他,略帶淒楚地綻出一絲微笑,不著痕跡地把手從他掌心裏抽出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在巷子口遇到淩玲送家教的學生,淩玲看見兩人,笑道:“葉總今天怎麽舍得放了我們童老師?”


    他對淩玲並不熱情,隻淡淡地衝淩玲點了下頭。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他從她身上拿走了外套。


    淩玲輕輕哼了聲,有些不開心。


    她沒有力氣寬慰淩玲,隻想早早地迴到屋裏衝個澡,把自己放平,一夜到天明。


    這一天發生的事,真的是精彩紛呈,夠排一幕戲劇。


    隔天,他沒來電話,她也沒打過去。


    徐亦心今天開追悼會,會場放在殯儀館。童悅猶豫了很久,她還是請了假過去,她想看徐亦心最後一眼。


    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她從一條兩排密植的鬆柏間的小道上走進去,入目是密密麻麻的花圈,正中掛著徐亦心的照片。


    徐亦心笑靨如花,斜依在鋼琴邊。


    這張照片是蘇陌拍的,當時,她也在一邊站著。


    此時彼時,已是陰陽相隔。


    她想起徐亦心的溫婉、輕柔、嬌弱,如夢一般,淚水就那麽下來了。


    蘇陌神情肅穆,一身黑色的西服,長身站立,好像不是參加葬禮,而是參加某個重要的會議。


    媽媽讓他迴去,他正當英年,日後自然要再婚。從唯心的角度講,他送徐亦心下葬,對以後的新婦不利。


    “亦心膽子那麽小,獨自去了那邊,我不送她一程,怎麽心安?以後想送也沒機會了。”


    他悲痛的口吻,惹哭了許多來賓。


    徐亦佳看到童悅,眼睛紅紅地跑過來,叫了聲“童老師”。


    姐姐的過世,讓她失去了依賴的大樹。徐家以後與蘇家還能有多少聯係?她一夜之間像長大了許多。


    “不要太難過,明天再休息一日,就迴來上課吧!”她抱了抱徐亦佳,送了花,向徐亦心施了禮,就走了。


    她沒和蘇陌打招唿,連眼神交會都沒有。


    上了車,她看看手機,沒有電話,隻有蘇陌剛發來的一條短信:心浸在冰水中一天了,看到你,才察覺到一絲溫暖。你能來,我很開心。


    郊外的風有點涼,她搓了搓手,拿掌心捂在心口。


    她能感到手掌下怦然跳動的心髒,撲通,撲通,有點快。


    高三準備第二輪月考,這次的物理試卷是她出。她又是查閱資料,又是參考往年的試卷,非常忙碌。


    下午,孟愚和趙清都去上課了,辦公室隻有她和喬可欣。


    高中的音樂老師是非常輕鬆的,特別在考試期間,音樂課經常被主課老師搶占。喬可欣落得舒服,有時也接些社會上的藝術團體邀請,出去賺點外快。不然憑她那點工資,一個月夠她買兩件衣罷了。


    童悅一直不能明白節儉的彥傑怎麽和喬可欣走到一起了?隻能說愛情的魔力太大了。


    “童悅,你是不是很忙?”


    一陣香風襲來,喬可欣站到了她身邊,探頭看著她的電腦。


    “嗯!”她抬了下眼皮,複又低下。


    “那個你??????最近和彥傑通電話了嗎?”喬可欣飛快而又慌亂地瞥了眼她的臉。


    “沒有。”


    “他好像和我生氣了,也不接我電話,你能不能替我打個電話給他?”喬可欣嫣然一笑,臉上帶有幾份奴顏的撒嬌。


    她有些意外,視線從屏幕上挪開。“生氣?”


    “唉,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去上海麵試的事沒告訴他,他說我不尊重他,我??????我是想給他一個驚喜的。他那樣,我現在也不敢和人家簽合約,心裏惴惴不安。”


    “還是你自己和他說比較好,我不是很了解具體的事。”她又低下頭去。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好像不願意我去上海,可是,他幹嗎要買那麽大的房子呢?”喬可欣喃喃自語。


    童悅的手指在鍵盤上快疾如飛,沒有迴應。


    從彥傑和喬可欣一起後,和彥傑有關的事,她堅決屏蔽。


    李才子還在曠課中,童悅決定去他家摸摸情況。


    李想家住在一個島上,必須要坐輪渡。正是下班高峰,坐船的人很多。島上有幾處景觀,來青台的遊人也是要去走一走的。


    她戴著耳機站在甲板上,旁邊站著一對情侶,男生的左手繞過女友的後背握住扶手,將女友護在自己懷裏,白襯衫卷起的袖子隨著海風輕輕起伏。女友嬉笑著像《泰坦尼克》裏的露絲樣,對著大海張開雙臂。


    她看得眼睛都定住了。


    撇開她和葉少寧現在的交集,之前的日子,她從沒有過戀愛的體驗。真正講戀,可能就是晦澀難言的暗戀吧!


    暗戀,是最節約的戀愛,不要成本。誰講的?真是很幽默。


    mp3裏劉力場,用無助而又迷茫的聲音在唱《寂寞光年》


    漫長的寂寞 把意誌都吞沒


    整個世界 是沉默的漩渦


    有誰能陪我 手牽著手出走


    帶我離開 空洞的星球


    還有什麽 值得追求


    還有什麽 可以擁有


    把懷抱借給我 是不是就不再顫抖


    有誰能帶走 這美麗的哀愁


    能讓我相信 被愛的理由


    光年不是時間單位,而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暗戀與明戀之間不是隔著一層紗,而是一個或n個光年,用人力,今生是躍不過去的。


    船帶有節奏地搖晃著靠向碼頭,大部分人迫不及待地擁向閘門。


    她摘下耳機,隨著人潮走出碼頭,有三輪車夫迎上來。她上了一輛,吹著海風,優哉遊哉地行在黃昏的海邊,很是愜意。


    李想家是做民宿生意的,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李想媽媽以為童悅也是住宿的,一聽童悅自我介紹,一怔,“李想也剛放學,你怎麽沒和他一起過來?”


    童悅朝裏看了看,“哦,我是到這邊有點事,順便過來看看他。”


    李想媽媽這才緩了臉色,忙不迭地把童悅往客廳裏領。


    童悅看到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幾套做好的考古題,有本參考書上圈圈點點,寫滿了字。


    曠課的李才子倒沒曠疏學習。


    “李想,快出來。”李想媽媽叫道。


    “又有什麽事?”房門一開,李想t恤、中褲,一臉不耐煩。看到童悅,他臉刷地紅了。


    “我……我換件衣服就出來,你……先坐會。”他砰地關上了房門。


    童悅挑挑眉,剛剛他那樣,不是羞澀吧?


    李想很是神速,一會兒就出來了,換上了長褲、襯衫,“我們出去談。”


    “這孩子乍這麽沒禮貌,留老師在家吃飯。”李想媽媽急了。


    “我呆一會,馬上就走了。”童悅說道。


    在門口,她拉住疾行的李想,“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我不會道歉的。”李想昂著頭,喉結一蠕一蠕。


    讀研時,她修過教育心理學,像李想這樣的男孩子很容易陷入一種單戀,這種單戀介乎唯美與可笑之間,是心靈世界最隱秘的事件,和現實世界沒什麽關聯。


    上次她那種迴絕的方式好像沒什麽大的效果,她得改變方式。


    “如果你覺得曠課很光榮,那就不要道歉。”她以一個老師最平淡的口吻說道。


    他目光灼灼地瞪著她,“我不是曠課,我是生氣。你可以拒絕我,但為什麽要把我推給另一個女生?”


    童悅瞠目結舌。


    “徐亦佳隻是你的同桌。”


    “同桌才不會笑得像個花癡。”


    “李想,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也許人家是對你有好感,但不代表就是愛。你除了學習好點,其他還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一個男生耍性子、鬧別扭,很有本事麽?”


    李想氣唿唿地別過臉。


    “走吧,我請你吃飯,你挑地方。”她輕飄飄地跳過話題。


    他到沒拒絕,把她帶去了kfc。她真是哭笑不得,還是一孩子吧。


    她要了一杯熱橙,他喝冰可樂,又點了雞塊、薯條、漢堡,她掏出錢包。


    李想皺了皺眉,臉色不是很好,“你幹什麽?這是我的地盤。”


    哦,你的地盤你作主。


    她把錢包放迴去。


    兩人坐在角落裏,餐廳裏的冷氣開得很強,她有點冷。


    “我看到你在看沈從文文集。”她喝了口熱橙。“很喜歡他?”


    李想把薯條的紙袋口轉向她,“他和魯迅的文章,高考時經常考到,我是為了應試,我並不喜歡他。當年他考燕大國文係,竟然得了個零分。明明喜歡城裏的日子,還自喻自己是個鄉下人。”


    她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居然一幅輕蔑的口吻,年少輕狂呀!


    “我到是很喜歡他。我看過他寫給妻子的一封情書,裏麵有幾句特別經典: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李想低頭一聲不吭地喝著可樂。


    她看了他一眼,因為是側麵,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她明白,他什麽都知道的。


    “今天來看你的不是童老師,而是一個叫童悅的女子。她也曾暗戀過別人,那種滋味,她很明白。合適的姻緣是在恰當的年紀遇到對的人。李想,喜歡一個人不是錯,但是時間不對。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諾言,而是我等不了。謝謝你喜歡我,但是我很抱歉。”她用一種真正的淑女拒絕一個紳士時的用的語氣對他說道。


    “不要再曠課了,迴到學校吧,做我的學生,成為我的驕傲。嗯?”她向他伸出手去。


    他抬起眼,眼眶濕濕的,他知道自己很幼稚,鬧別扭、耍脾氣,無非是想得到她更多的關注。但他心裏也很明白,今生,他是追不*的腳步了。


    “我以後會非常非常有出息,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你的選擇?”他啞著嗓子問。


    她輕輕搖頭。


    “好,我迴學校,我會珍惜我們最後的這幾個月,但是我不要和那個徐亦佳同桌。”


    她失笑。


    隔著幾米的夜色,他衝她揮手,背挺得筆直,腳步輕快,月光灑下來,給他鍍上一層清朗的輪廊。


    海輪緩緩駛離碼頭,月光下的海微微起伏著深邃的神秘。


    “小悅!”有個人站在她的身後。


    是蘇陌的聲音,今天剛剛送走徐亦心的蘇陌的聲音?


    她立時僵立在那裏,感覺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繃緊,所有的血液都湧到了頭上,她不敢迴頭。


    “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他們說你到島上家訪。天都這麽黑了,我不放心,便過來接你,剛準備下船,正好看到你上船。餓不餓?”他心疼地把手擱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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