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門,隔絕一切喧鬧,童悅才輕輕籲了口氣。


    飯店的過道曲曲折折,在柔弱的淡黃色光線引領下,她走到了一處露台。仰起頭,滿天星光,碩大的明月如銀盤高掛在夜空中,風微涼。眼前是小小的花圃,輕輕一嗅,也有晚桂的餘香飄蕩在空氣中。


    她把手機貼到耳邊,不一會,葉少寧帶笑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後麵聽著也是換杯交盞,還有女子盈盈的笑聲。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居然兩次主動給我打電話?”


    “你喜歡嗎?”露台外有棵大樹,枝葉伸進欄杆內,她探身摘了一片在掌心中揉搓。


    “喜歡。”這兩個字是壓低了音量的,有如貼麵悄語。


    長長的睫毛無故地顫了幾顫。


    “我應酬完就去看你。你在哪?”


    “在外麵避難。”


    “避難?”他笑了。


    她歎了口氣,“真的,學生家長請客,盛情難卻。又是局長,又是校長,還有同事,我隻是個小教師。你知道中國的酒文化,要是不喝,好像不給人家麵子。我躲過了一劫又一劫,現在出來緩口氣,迴去再想辦法。”


    “哪個飯店?”


    “音樂廣場對麵的麗園。”她對著天上的明月悄悄地擠了下眼睛。


    “哪個房間?”


    她還沒迴答,離露台不到十米的一扇門開了,葉少寧身著米白的絲綢襯衫,服貼地襯出肩膀、手臂的線條,碎花的領帶有點鬆鬆垮垮的係著,他四下張望。


    她清咳了一聲,覺得今晚的他特別的英俊。


    他辨認出露台上的人,腳步加快地走過頭,神情有點緊張,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沒有碰酒吧?”


    “碰了還能在這站著?我說上洗手間的,馬上就要進去了。”他到像是喝得不少,唿吸間都是酒氣。


    “那你先進去,五分鍾後,我進去把你帶出來!”他伸出手環住她纖細的身子,下巴抵住她的發心。


    “你怎麽帶?搶嗎?”她閉上眼睛,吐氣如蘭。


    “不行就搶。”他親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眼神燙燙的。


    就這樣抱了一會,他鬆開手臂,看著她走進包間。


    “不舒服?”蘇陌朝門不知看了多少迴了,礙於十幾隻眼睛盯著,才沒起身。見童悅臉色平靜地進來,忙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問道。


    麵前的盤子裝滿了菜,酒杯是滿的,童悅抿了下唇,搖搖頭,“我很好。”


    “那快吃點,一晚上都沒什麽動筷子。”


    她禮貌地道謝。


    門外有人輕輕叩門,以為是服務生送菜,趙清搶聲說道:“進來!”


    門一開,葉少寧手中端了隻高腳杯,唇角輕揚,“我聽大堂經理說鄭校長在這邊,沒想到會這麽巧。”


    鄭治忙站起,為他一一介紹。


    葉少寧二十三歲到泰華集團工作,八年內,從小職員做到現在的總經理,經曆了多少事,見識過多少人。目光一轉,就看出童悅說的學生家長原來是蘇陌局長。蘇陌的年輕讓他有點愕然,不敢相信他會有個讀高三的孩子。因為實中校園搬遷,他和教育局打過交道,那時局長還不是蘇陌。


    他先敬蘇陌。


    蘇陌學者風度,翩翩有禮地站起,但隻沾了下唇,沒有喝盡。


    葉少寧又敬鄭治,最後所有的老師一同來。


    “葉總是年少有為,年紀輕輕,事業就如此有成就。”鄭治向蘇陌誇道。


    葉少寧擺手,“在諸位文化人麵前,我是汗顏,不敢提成就二字。想當年,我物理就學得很爛。”


    趙清嘴快:“要不要找我們童老師補習下?”


    葉少寧勾起薄唇看向童悅:“童老師肯收我這個學生嗎?”


    “我的學費可不低。”童悅說道。


    “那麵談?”葉少寧一揚眉,繞過半張桌子,拎起童悅的包包,“蘇局長、鄭校長,我可以借童老師一會嗎?”


    蘇陌眯起眼,臉上布滿肅殺之氣,其他人隻當在看一出戲,並沒有注意他的神情變化。


    “隻要童老師願意,我沒意見。”鄭治應道。


    “童老師?”葉少寧把童悅的椅子往外拉了拉。


    童老師臉紅得血都像要溢出來了,但沒有反感之色。在眾目聚焦之下,挽上了他的胳膊。


    當葉少寧真的把童悅帶了出去,眾人細細品味,剛剛這一出似乎不隻是一出戲,好像來真的。


    “兩人難道是一見鍾情?”趙清自言自語。平時童悅是玩笑都很少開的,和男同事都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今晚她居然就這樣和一個陌生男人走了?


    “這是江湖上傳說的秒殺!”一個女教師咯咯笑道。


    “有什麽可驚訝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孟愚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眾人哄笑。


    唯獨蘇陌悶悶地端起杯子,一口飲盡。這酒是四十五度的,非常的辣,胸口立即像火燒一般的,可是他卻四肢冷得冰涼。


    “在這坐會,我去打聲招唿。”葉少寧把她領進大堂。大堂裏也有一排排的情侶卡座,他讓服務生給童悅送杯菊花茶。


    “我陪你去。”


    他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生意場上的應酬,你不會喜歡你看到的。我馬上就來。”


    她感到他溫暖的指尖麻麻地擦過她的臉,然後放開她,離去。她坐下,品著帶有股藥味的菊花茶,眼角的餘光隨著他走動的身影晃晃悠悠。


    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背影特別的、修長、俊挺。想想剛才,他以一個無厘頭式的理由就那麽把她帶出來了,她感覺有些好笑。別人應很快就察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她不介意。


    再強悍、再獨立的女子,在有的時候,都希望能被一雙有力的肩膀保護著,避之風雨,憩息港灣。


    他並不強壯,但當他溫潤的手掌包裹著她時,她的心就安定了。


    二十八歲,還不算老,但已到青春的末季,如果還沒開放出花朵,那就是一棵引人瑕想的樹。隻要開了,哪怕花朵並不妖嬈,落在世人的眼中,隻道尋常。


    她需要開放,需要尋常,需要被普通而又溫馨的氣息包圍,需要每一步都走得踏實、穩健,她更需要擁有一種叫做珍視的感覺。


    “走吧!”他很快就出來了,手裏搭著一件外套。出了飯店,那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中秋的夜晚,有習習沁涼。


    “車留給秘書送樂董,我們走走,走不動了再打車。”他自如地與她十指相扣。


    氤氳的路燈下,他們靜靜地走著。遠處一團朦朦朧朧的藍光,不知是哪家店鋪的霓虹燈。從路邊落地的櫥窗看去,他們的身影是交疊著的、纏繞著的,仿佛非常親密。


    事實他們真正有交集還不到一個月。


    “你們局長年歲不大,怎麽會有一個讀高三的孩子?”他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是他的小姨子。”


    他哦了一聲,“真是一個盡職的姐夫。那你有沒有壓力?”


    “那些沒有什麽,工作而已。”她輕描淡寫,像真的不往心中去。


    “在你心裏,什麽是有什麽?”


    她淺淺地笑,眼睛彎得像月芽,指尖俏皮地在他掌心裏撓了一下。“明天是中秋,要迴家過節嗎?”


    “我都好幾年沒迴家過節了,不是出差,就是呆在工地。我爸媽都習慣了。”他俯身看她,心中隱隱的柔軟。


    她停下腳步,抬起頭,正要講話,他的吻突然就落下來了,吻得很短,就是唇貼唇,啄了一下。


    這是自那個瘋狂的夜晚之後,牽了手之後,他們又一個肢體語言的進步。


    她的臉迅速就燒著了,把想說的話也忘光了。


    他輕笑,將她額前的發撩到耳後。“你明天有什麽安排?”


    “早晨有兩個家教學生,下午就沒事了。”


    “那一起吃飯?我明天隻要開個會。”


    “我??????來做飯!”她突然湧出一個衝動,但說完,心情卻灰落了。她掩飾地把黯然的眼神挪開,不想讓他發現。


    曾經,她以為她這一生隻為做飯給一個人吃。


    炎熱的夏季,揮著汗在飄著怪味的菜場裏走來走去,買一把小青菜,挑兩隻土豆,要表麵幹燥而又光滑的,再去切半斤肉片。賣肉的是個小夥子,看見她就傻傻的笑。給她的肉片又精又薄,還會替她洗得幹幹淨淨。臨走時,她再買幾隻雞蛋,如果有新鮮的水果,也會買一點。上海的物價很貴,就這麽一點菜,都有幾十元,她捏著一大把零錢,心疼得直歎氣。


    大三那年暑假,把人才市場都逛遍了,就是沒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彥傑說這種事不著急,一顆紅心兩種準備,一邊找工作,一邊準備考研。


    她早晨通常是上網、複習,午覺醒來,她繼續看書,下午才去菜場轉轉。


    小公寓的廚房朝西,又對著一條主幹道,車輛來往不息。隔著馬路,對麵也是一個小區,綠化特別的好,圍牆上爬滿了月季花的藤蔓,花一簇一族,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圍牆永遠不寂寞。


    頂著西射的太陽,又站在爐火邊,汗像下雨一般。土豆紅燒肉片,青菜炒雞蛋,再拌點涼菜,主食是綠豆粥,有時候,她會蒸點南瓜,用蜂蜜水拌著冰在冰箱裏,彥傑很愛吃。


    做完這些,差不多是五點半。


    她洗澡,躲進房間吹風扇看書,汗還是像止不住,棉布的睡裙不一會又濡濕了。


    那個暑假,她的頭上、脖頸、後背都冒出一層扉子,著急起來,像被蜜蜂刺著,說不出的難受。


    彥傑到家是七點,他們一起吃飯。然後彥傑洗碗,她上網聽聽歌、看個電影。彥傑順便會把水果洗了端進來,與她一起看。


    彥傑愛看驚險片、災難片,她喜歡小資情調的言情片。彥傑總是順著她,她看啥他就看啥,一直陪她看到最後。


    那樣的夜晚是悶熱的,可也是溫馨的。


    後來,她還是沒有找到工作,隻好去考研。畢業後,她留在青台讀研。一個月跑一趟上海,直到她在實中工作半年後,她才中止對交通事業繼續作出貢獻。


    她在彥傑的衣櫥裏看到了女人豔色的內衣,作為妹妹,再去就不合適了。


    “不會也是喝白開水、煮方便麵?”葉少寧笑道。


    她從往事中撥迴思緒,“我的水平哪有那麽差?”


    “那我拭目以待了。”眸光溫柔如一汪湖水。“需不需要幫手?我什麽時候過去?”


    “等我電話通知。”


    一街一街的走著,仿佛就這樣走到天涯海角,也沒人覺得累。他們沒有打車,他將她送到公寓樓下,她指指二樓,告訴他明天來了該怎麽上去。


    直到他道別離開,她才想起在路上時她想問最近他媽媽還有沒有安排他再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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