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桐悠睜開眼睛, 眸清似水, 因為已經完全接納了巫族傳承, 眼底像有千年沉澱,如同一口古井讓人深陷其中。她緩緩從天而降,墨發如瀑般在身後散開,裙擺微揚, 似九天神女落入凡塵。


    混沌魔氣已然消失不見,此刻的她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星光, 給人一種皎潔而神聖的感覺。


    巫族中人看到她額間的花印,最先反應過來, 右手握拳放在心髒處。不知有誰喊了一句:“恭迎聖女歸位!”一時間, 一唿百應。


    而依舊站在石堆之上的巫泰,則是露出又驚又懼的表情,飛身想要逃跑。


    謝桐悠如何會讓他得逞,抬手結出法印, 一團光華自她手中飛出, 將黑影擊落。白色的虺如影隨形纏上他的身體, 讓其無法動彈。


    “巫泰,”黃杉女修麵容沉靜,一步步向他走去,“你罔顧祖訓,汙蔑上任聖女在前,勾結九煞門造成人間浩劫在後,”她的星眸中倏然一亮,透出淩厲光芒,厲聲喝道,“罪無可恕!”


    巫泰臉色大變,不住地掙紮,卻隻是激起了小白的反感,反倒纏得更緊了一些,勒得他麵色發青。


    他艱難地喘氣,用破裂的嗓音吼道:“不,你不敢,你怎麽敢……我可是族中長老,我是你的親舅舅!”


    “嗬,”謝桐悠輕蔑一笑,“你害得族人卷入戰鬥客死他鄉的時候,可想起長老職責?你逼我父母跳崖、驅使異變獸追殺我的時候,可顧念手足親情?”


    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尖刀般剖開真相,讓巫泰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巫族眾人並不知道當年聖女失蹤的真相,隻聽長老說是她被人族修士欺騙而慘死。為了給聖女報仇、為了後代不再困於南荒之地,他們才聽了巫泰的教唆來到九洲。


    乍聽得真相,他們全然不敢相信,可看著巫泰蒼白的麵孔和閃躲的眼神,心底一涼,眼中都泛起怒色。


    “今日,我便以聖女之名,廢除巫泰長老之位。”謝桐悠目光灼灼,疾聲厲色道,“再以你的項上人頭,慰藉我父母的英靈!”


    話音剛落,她飛身上前手中靈絲翻飛,一隻偃甲鷹突然出現在巫泰麵前,翅膀飛速在他的脖頸處劃過,頓時首級滾落,歸於塵土。


    紅色葫蘆自巫泰懷中而起,迴到了謝桐悠的手中。


    這一切隻發生在瞬間。看到巫泰這個大乘初期的修士這麽簡單就死在謝桐悠的手裏,在場之人無不心中震驚。


    處理了巫泰,謝桐悠走到一處碎石處,麵露悲傷地看向早已沒了氣息的霽風。她蹲下身子,撫去壓在他身上的碎石,又用手合上他那雙失去神采的眼睛,沉默無語。


    已經化身成虺的小白疑惑地看著霽風,不明白為什麽往日總是給她投喂靈物的男子靜靜躺在地上。她爬過去用信子探了探,又用腦袋輕輕地頂了頂霽風的下巴,都沒有迴應。


    “師兄你看,”謝桐悠眼角垂淚,臉上卻綻出溫柔的微笑,“小白長大了。”


    有人從後方走來,帶著清冷的冰雪氣息在她的身後站定,彎腰將她扶起。


    謝桐悠轉頭,落入了白十九擔憂的眼神中。她貪戀地靠在對方懷中,閉上雙眼深深唿吸那雪後冰原的純淨味道,然後脫開白十九的手,在他不敢相信的眼神中決然離開。


    此時此刻,還有太多事情等著她做。


    仿佛是看出她的想法,白十九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慢慢跟在她的身後一步,和她一起走到巫族眾人前方。


    在那些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謝桐悠放出神識,似乎是在探查什麽東西。她察覺到一點痕跡,又走到一堆石塊旁邊。


    小白一直跟在她的旁邊,心有靈犀般甩動尾巴將石頭掃開,露出一具屍體,正是之前被巫族之力覺醒時震飛的巫桑。她的臉上滿是震驚與不甘,杏目圓睜。


    一道短而窄的傷口正處於心口處,想必是一擊斃命。


    當時情形太過混亂,沒有任何人注意是誰了結了她的性命。


    謝桐悠洞察秋毫的淩厲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掃過,那種威嚴讓許多人不自覺地低下頭去。可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個東西,到底去了哪裏?


    暫時不能確定她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還在這裏,謝桐悠決定稍後再向族人詢問。她走到恆衍真人的麵前,神色複雜地頓了一下,說:“師父,多謝您多年教誨。隻是如今徒兒身世已明,就不和您迴鬥山了。”


    說完,她跪倒在地,磕了三下,含淚道:“師父的恩情,沒齒難忘!”


    恆衍真人定定看了她一陣,垂目揮了揮手,道:“罷了……”


    “謝桐悠,你這是要叛出師門,和巫族同流合汙麽?”莫雲初持劍質問。


    謝桐悠款款起身拭了下眼角的淚滴,表情淡然地說:“莫宗主言重了。”她下巴微揚,高聲說:“巫族千年之前蒙不白之冤,雖有叛徒巫泰作亂人間,但巫族與仙門間的誤會不可不解。如今我需迴族中處理些事務,一個月之後,自會拜會仙門以解恩怨。”


    “哼,”莫雲初並不買賬,“今日要是讓你走了,怕是放虎歸山!”


    “哦?”謝桐悠眼角微眯,威嚴自生,“莫非莫宗主是想攔我?”


    磅礴的真氣從她的身上散開,毫不掩飾她此時的實力。


    莫雲初心中一驚,這分明是大乘中階修士才能擁有的靈壓,沒想到這丫頭竟然破境提升如此之多。他如今乃是化神高階,怕是沒有辦法攔得住……


    正想著,旁邊一人已側身讓路,正是扶搖仙宗的禦霄真人。


    此次尹天逸並未同來,禦霄真人在仙門中素有威望,見他的舉動,很多修士也紛紛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謝桐悠與白十九四目相對,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雙方都知道此時已不比從前。


    白十九微微頷首,眼中全是信任。


    謝桐悠眼角微紅,嘴角上翹,眼神變得堅毅,帶著一眾巫族從缺口處從容而出,漸行漸遠。


    待看不到她的身影,莫雲初冷哼一聲,埋怨地看向禦霄真人,卻見他神情悵然地負手而立,目光仍停留在巫族人離開的方向。


    莫雲初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說:“也罷,就看看一個月後她能掀起什麽風浪!”說完便帶著浮玉山莊的弟子離去了。


    恆衍真人看到白十九久久不能迴神,在他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然後一同迴了鬥山。


    接下來的日子裏,扶搖仙宗的弟子便時常見到禦霄真人往天璣峰而去。據說他經常在玲琅水榭謝桐悠原來的住所,一坐便是一天。而陪在他身邊的,隻有羽梳。


    自從羽梳來到鬥山,她似乎總是默默跟在禦霄真人身後。不少弟子都開始議論,如今謝桐悠身世已明,實在配不上風華無雙的禦霄真人。說不定真人最終會被黑裙佳人的真情打動,也算成就一段佳緣。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其間巫族與四大仙宗多次傳信???,最終將會麵的地點定在了地處炎陽穀的熠陽山莊。


    約定的日子終於到了。四大仙宗的宗主共坐堂中,嚴陣以待。


    浮玉劍宗宗主莫雲初仍舊是最沉不住氣的那個,坐了一會兒便說:“那妖女好大的架子,竟然要我們等她!”


    萬仙門的浦和道長理了下潔白的拂塵,說:“時辰還未到,道兄稍安勿躁。”


    “就是嘛,著什麽急呀。”紫衣的夕鳳夫人仍是一幅慵懶模樣,“我倒是想看看她現在的模樣。”


    永極峰之戰她也未曾到場,聽弟子迴去說了現場場景,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原本那個天真甜美的女孩兒,如今會是什麽樣子呢?


    正說著話,山莊中報時的鍾聲悠然響起。隨即,一個身影自天邊而來,在聲聲鍾響中快速靠近,正是騎著飛虎偃甲的謝桐悠。


    第100章 山莊赴宴席


    許是因為代表巫族而來, 今日她將長發用鏤空金冠半束,垂在腰間的青絲中零星地點綴著圓潤的珍珠,行動間散出點點柔光。身穿緋紅縷金繡花長裙, 綴著碎玉的長裙在地麵逶迤而過,華美非常。


    此時已是黃昏, 根據前期的交涉,由熠陽山莊備下了宴席。各方依次入座, 仙門這邊不少人麵上神色冷淡, 武器就放在最順手的地方, 顯然對這場會麵戒備頗重。


    而謝桐悠對那些觀望打量視若不見, 優雅落座後舉起盛滿美酒的琉璃杯, 端莊一笑, “仙門與巫族誤會頗深,這第一杯酒便祝今日功成圓滿,我們兩方能夠消除隔閡。”


    聽了她的話,仙門眾人均是心裏冷笑。巫族因魔氣而生, 被放逐至南荒之地,千年前又因與魔族勾結而被滅族, 而巫泰製造異變獸多次殘殺仙門修士,兩邊的血海深仇豈是她赴個宴就能解除的?


    其實四大仙宗之所以同意此次會麵, 也不過是存了打探底細、一網打盡的心。不過但凡名門大宗, 總是要先禮後兵,看看巫族到底有何話要說。雖然都知道宴無好宴,但這席上酒菜均是自己人準備的,也不怕有什麽手腳, 因此都沉默著端起酒杯, 與她一同喝下。


    倒是這妖女, 竟然主動舉杯。看著她將杯中醇香玉液一飲而盡,莫非真是技高人膽大。


    謝桐悠提起酒壺,將其中的美酒倒入杯中。這酒名叫流霞,隻見杯中琥珀色的酒麵上有金紅色一閃而過,恰似流光霞影。


    她再度舉杯,黑寶石的眼眸帶著笑意,眉眼微彎,似是對目前的場景十分滿意。“這第二杯酒,便作為巫族賠罪之酒。巫泰造成的禍亂我已安排人處理,從此世上再無異變之術。”


    她這個說法,必然是對內清理了巫泰的追隨者,對外剿滅了那些從九煞門手中得到玄陰丹製法的邪修宗門。


    難怪最近一段時間例如唳血盟等幾個邪修門派一夜之間便遭覆滅,原來是她做的。


    邪修們雖然未成大氣候,但以歪門邪道修行,詭計多端,並不是那麽好對付。眾人被她話中透露的信息所懾,看著她的眼神多了幾分凝重。


    “且慢,”莫雲初突然開口,義憤填膺道,“異變獸之亂綿延三百年,害死我仙門修士無數,豈是你這一句賠罪就能抵過的!”


    “莫宗主,此言差矣,”謝桐悠神色未變,並不因他的質疑而惱怒,“罪魁禍首已然伏誅,隱患也已經去除。況且巫泰之所以痛恨仙門,正是因為仙門千年前聽信小人的讒言,不問青紅皂白便來南荒之地打殺,讓巫族血流成河。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就在我們手中終結。”


    “仙門決定屠滅巫族乃是因為你們與魔族勾結,謝聖女好一張巧嘴,竟把巫族說成了無辜枉死。”夕鳳夫人狹長的眼睛冷冷看著她說。


    “這正是我今天來的目的,巫族當年的確是無辜枉死,所謂勾結魔族乃是另有隱情。”謝桐悠斂起笑容,正色道,“當年仙門決定將所有空間裂隙封印,使人魔兩界徹底斷絕。久不入九州的巫族聞訊立刻趕來阻止,還沒說出緣由便遭人汙蔑,扣上了勾結魔族的罪名。”


    “若不是勾結魔族,巫族為何要阻止封印空間裂隙?”莫雲初質問道。


    “因為巫族知道一件早已被仙門遺忘的事情。”謝桐悠的眼神變得凝重,“諸位可知修真界為何幾百年間均無大能飛升?”


    她的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變。飛升上界,這是每個修真之人的最終目標。難道說巫族竟然有飛升秘法?


    看到他們的動容,謝桐悠也不賣關子,將她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


    滅魔大戰後,魔族被遠遠驅逐,人族、靈族和獸族協力設魔界之門阻隔兩界,卻放任空間裂隙的存在,對魔氣散逸不管不顧。可這其實是當時的大能們故意為之。


    天生萬物,自有規律。魔族原本也是天生地長的一份子,魔界的魔氣與人界的生氣本為一體,互相轉化,生生不息。留著空間裂隙,就是讓兩界的生機相連,讓天地之氣循環運轉。


    巫族自請入南荒之地,雖然不比九州繁華,但也算是世外桃源,將這些事情一代代傳了下來。


    而九州門派眾多,隨著歲月流逝更迭不斷,幾千年過去,空間裂隙的事情竟然失傳了,仙門還聯手要將裂隙封閉。


    巫族阻止未果,還落得個差點滅族的下場。而人界失了魔氣,生氣運轉不暢,漸漸稀薄起來,導致修士吸納靈氣不足,卡在大乘、渡劫期無法破境。


    謝桐悠一番話說完,眾人神色各異。這樣倒是可以解釋修真界困擾各仙宗的難題,但誰又知道是不是巫族脫罪的詭計。


    莫雲初當先質疑,“你這些話好沒來頭,難道我們還需要魔氣才能破境?哼,怕又是什麽陰謀詭計!”


    “就如水麵霧氣升騰為雲,雲化雨又重歸江河,如今生氣隻有消耗而沒有補充,自然是越來越少。魔氣與生氣相互轉化,乃是天道。”


    “莫聽她在這裏胡言亂語,先拿下再說!”莫雲初一拍桌子,浮玉劍宗弟子從埋伏處一擁而上,結成劍陣嚴陣以待。


    謝桐悠看了看對麵的仙門中人,輕輕挑了下眉頭,說:“怎麽,要將我拿下?那就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話音剛落,數具偃甲獸出現在她的四周,或是衝撞,或者噴吐火焰風刃,幾下就將劍陣破了。


    “好好說話你們不聽,非要武力解決。”她無奈地歎氣,正打算索性打到仙門不敢嘰歪為止,可誰知突然一口真氣沒提上來,氣府中滯塞難耐,真氣難以正常流轉。


    她以為是仙門又有什麽詭計,可抬眼卻發現在場的人都神色怪異、身子發軟。


    “你這妖女,使了什麽巫術?”久未開口的尹天逸滿臉怒容。他剛剛差點就相信了她的說辭。


    “我之身前來,哪裏有如此本事。”謝桐悠感覺全身酸軟,不由靠在座椅之中,疾聲厲色道,“到底是誰在搗鬼,還不快點現身!”


    在場的修士都覺得真氣盡失,渾身無力,整個人都變得軟綿綿的。


    就在此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一隊熠陽山莊的弟子仆從魚貫而入,手裏托著一眾物品,不一會兒便將大廳換了裝扮。


    隻見紅幔高掛,龍鳳紅燭亮光煌煌,似乎是要辦一場喜事。


    第101章 師兄的身世


    來往的仆從手下不停, 一會兒就將整座山莊換了個樣子。


    紅色長毯自外一路鋪到廳堂,四處張燈結彩,連樹梢都掛上了紅綢, 一派喜氣洋洋。紫檀木打造的案台上,擺滿五牲福禮及各色果品, 以敬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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