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她的名字,值日師兄不甚高興地說:“原來你就是謝桐悠。上次徐師兄已向真人說過你的情況,真人要親自為你看診。怎麽才來?”


    謝桐悠一臉懵。徐師兄做了好事,也沒通知她啊。趕緊誠懇認錯,師兄皺起的眉毛才舒展幾分,帶她上了樓。


    鴻道真人是個身形瘦小的長者,看起來慈眉善目。他吩咐謝桐悠入靜運氣,以望脈之術在旁診視。


    謝桐悠靜息吐納,很快感覺靈氣入體。因為昨天晚上已經衝破了幾處氣滯點,今天靈氣流轉起來可說是流暢很多,如初春冰消雪融後滴落形成的細流,緩緩流淌。不過半刻鍾,靈氣即將流轉一個周天,卻又在關鍵時刻停滯下來。


    她稍微用力試了試,經脈又開始痛起來。不敢再貿然行動,她停止吐納,那些聚集起來的靈氣散落在氣脈中,又從七竅、毛孔中散逸出來。


    “你修習不過幾日,已能將靈氣在體內運轉,可見對天道的感悟和靈力的控製都屬佼佼者,當真是修習的天才!”鴻道真人撫須感歎,眼中含著疼惜的神色,“隻可惜,你的靈脈,是斷的。”


    謝桐悠還沒來得及為“天才”二字高興,就被後麵的話打得一懵。靈脈斷裂,這還怎麽修行?


    她深吸口氣,小心開口:“長老,我這情況,可有辦法治麽?”


    見她沒有失去理智的哭鬧,鴻道真人不由暗自點頭。“有是有,隻是並非易事。”


    看著滿懷期待的目光,他頗有幾分凝重地說,“你昨晚已經體會了斷脈修行的疼痛艱辛。斷裂的靈脈想要修複,一要靈藥輔助,二要以靈力硬拓出一條通路,把斷掉的靈脈連接起來。這個過程,猶如在體內刀割斧劈,比你昨夜經曆還要痛上百倍!”


    謝桐悠聽了,並不見懼色,反而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我不怕痛,隻要可以修複靈脈,我能忍住!”


    看著女孩兒的堅毅目光和明媚笑容,鴻道真人也不由撚須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可為你煉製靈藥。隻是黑玉斷續膏所需主藥罕見,現下門中沒有,我會發下尋藥任務。”


    她現在身無分文,吃穿住行全靠白蹭宗門,若是拿下三日後的製圖任務,便能開始攢錢。


    於是她不好意思地說:“長老,我能不能打個賞金欠條?日後必然歸還!”


    鴻道真人卻是哈哈一笑,“區區兩千靈石而已,我還出得起。”


    兩千靈石就這麽白送給她,赤貧謝桐悠一邊感激道謝,一邊不可抑製地羨慕長老的財富,暗戳戳希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這麽財大氣粗。


    鴻道真人又交待她每日繼續打坐,雖然不能化作真氣長留體內,但是日積月累,靈脈裏也會留存一些靈氣,可以用來施些小咒,還可以訓練更加靈活地控製靈氣。同時,要在不斷衝擊病灶中習慣疼痛,為日後做好準備。


    從此,謝桐悠起早貪黑修習吐納,一邊忍住渾身疼痛,一邊感受靈力對經脈的洗刷。日複一日,經脈內的靈氣終於如龍頭滴水,一點點積攢起來。


    夜晚,謝桐悠照例完成修習,咬牙等待痙攣的經脈平複。疼痛中,她強迫自己走到窗邊,一邊小口急促唿吸,一邊看向空中明月,好轉移注意力。


    今夜正是望日,月亮很美。夜色如濃稠的墨汁,鋪滿天空,其上一輪滿月,如玉盤,似銅鏡,淡淡黃光快要滿溢出來。無論是現代文明的原世,還是神秘莫測的現世,隻有這輪明月,亙古不變。


    看著皎潔明亮的圓月,她的唿吸漸漸規律,連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好了許多。推開房門,她決定去朗月台散散步。


    夜深人靜,她獨自踱步到山崖平台。一棵巨大的鳳凰木臨崖而立,月光從樹葉間穿過,反射出點點銀輝,如同調皮的螢火,在樹間穿梭。山風拂過,吹落晶瑩的花瓣,仿佛下了一場紅寶石雨。


    謝桐悠深深唿吸,花香縈繞,沁人心脾,悠長甜美的味道讓人不由嘴角上揚。


    就在此時,她看到一股小風打著旋兒,帶著火紅的花瓣吹到鳳凰木後麵的大石頭上,像是被那石頭吞了,瞬間消失不見。


    眼睜睜看到的東西,怎麽會突然不見了?謝桐悠心中覺得奇怪,不由走上前去。落英繽紛、月光如水,眼前一切正常。難道剛剛是眼花了?


    謝桐悠左手不自覺地搭在樹身上,卻發現觸摸的地方泛起一層微光。她抬起手仔細看去,原來樹幹上竟然有一個小小圖形亮著白光,好似是哪位修真者留下的符咒。還不等她詫異,更奇妙的景象在眼前展開——原本緊貼著山崖矗立的一塊青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蜿蜒小路。


    看著這從未見過的小路,謝桐悠有些猶豫。這裏似乎是個秘境,好想進去一探究竟。但是俗話說得好,好奇害死貓,何況她還是隻病貓。但是既然是在宗門之內,應該不會是什麽危險的地方……吧?


    好奇心終究占了上風。她心一橫,謹慎邁步,沿著小路一路前行。


    拐過一個彎兒,一片無人之境映入眼簾。山崖旁邊,有一方小池,池水清透,其上點綴著幾朵白蓮,暗香浮動。明月倒映在池麵上,微風吹過,漣漪陣陣,揉碎了一池月光,盈盈閃爍。


    這裏似乎離月亮更近了,整個人沐浴在溫柔的月光之中,她的身體不再疼痛,心情也異常平靜。從這裏,謝桐悠能看到其他六座山峰交錯而立,山間雲遮霧繞,在月色下好似輕紗。


    她遙望六座山峰,忽然心中生出力量,雙手攏在嘴邊,對著山崖大聲唿喊:“我要修仙啊……!”


    就在她喊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池邊大樹那半伸到池水上方的樹枝上,有什麽東西晃動一下,隨即一團黑影猛然掉了下來,“撲通”掉入水中,濺出的水滴飛到了謝桐悠嘴裏。


    第7章 再遇白十九


    “呸呸……”任誰在直抒胸臆時被甩一嘴水,心情都不會好到哪兒去。


    謝桐悠呸了半天,抹幹淨嘴,氣勢洶洶地衝著黑影掉下去的地方吼了一聲:“什麽人鬼鬼祟祟!”


    池水清澈見底,在月光下能看到那團黑影抖了抖,縮成一團,妄想讓身影藏在蓮花之下。


    謝桐悠雙手叉腰,又喊了一聲:“還藏什麽,我都看到你了!”


    黑影靜默片刻,終於慢吞吞上了岸。一身雪白羽毛半貼在身上,頂著紅冠的腦袋耷拉著,細細的長腿一步一挪地到了謝桐悠跟前。


    “抱……抱歉。”聲如蚊呐般在謝桐悠腦中響起。


    謝桐悠半張著嘴,看著眼前這隻落湯仙鶴,一身仙姿隻剩狼狽,黑亮的眼睛低垂,不敢和她對視。


    聽到腦中那有幾分熟悉的聲音,謝桐悠不太確定地開口:“白……白十九?”


    自通過踏雲梯測試,她身上的傷痕全無,迴想起來,便覺得所經一切可能是陣法幻影。沒想到,那時的仙鶴竟然會在現實中出現。


    仙鶴脖子動了動,卻還是沒有抬起來,隻是低低“嗯”了一聲。


    看著它和踏雲梯上大相徑庭的樣子,謝桐悠不禁有些好笑,問:“大晚上的,你在樹上做什麽呀?”


    白十九抬眼看了看她,又迅速地低下去,“我原本在賞月,突然聽見有人走近,就……上了樹,哪知道你突然大喊……”


    謝桐悠看著眼前低著頭,有些手足無措的仙鶴,再想想它聽見有人就迅速上樹躲藏的樣子,和被她的喊聲嚇到而跌落下樹的身影,突然悟了。


    “原來你是隻社恐鳥!”她噗嗤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兒。


    “什麽?”仙鶴顯然沒有聽懂,懵懂地看向她。月下,女孩兒笑靨如花。


    “沒什麽沒什麽,”謝桐悠趕緊擺擺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我也沒想到……”白十九小聲傳音:“這裏從來沒人發現過。”


    白十九是一隻鳥,鳥是沒有表情的,但是謝桐悠分明看出了它的扭捏不安。


    “那正說明我們有緣呀!”謝桐悠笑眯眯地在池邊石頭上坐下,掏出一個紙包,“來,嚐一嚐。”


    紙包裏麵,是一塊圓形的點心,裝在銀色小托碗裏,散發出濃鬱奶香。


    沒有什麽社交是美食不能解決的,謝桐悠深信。


    仙鶴猶豫一下,小心地抓起來,咬了一口。外皮酥軟,中間滑嫩,隻一口,舌尖便滿是蛋香和奶香。


    “此為何物?”白十九問。


    看它喜歡,謝桐悠心情大好,晃著腿說:“蛋撻,這個叫蛋撻,好吃吧?”


    白十九點點頭,吃下最後一口蛋撻,同時在她腦中傳音:“味道很好,我還從未吃過。”


    “那當然,”謝桐悠傲然道:“這可是我的獨門密技,下次再給你做別的。”


    因王利在飯堂幫工,謝桐悠有次去後廚幫他送東西時,一時心動做了蛋酥,頗得總廚大娘賞識。之後她便不時去嚐試做些原世的小點心,沒想到陣法維持的爐灶,比烤箱好用多了,可以靈活調控溫度。


    白十九一下有點愣住了,對她口中的“下次”生出幾分瑟縮。除了幫忙看護下踏雲梯,它一直都是獨來獨往。


    謝桐悠卻沒有發覺,還在自顧自說著:“上次不是說了嘛,要請你吃魚。這個池中好像並沒有魚,先以蛋撻代替,下次我再給你帶更好吃的!”


    感覺到對方的好意,白十九不知道怎麽拒絕眼前的女孩兒,隻好應了一聲“謝謝。”


    一人一鳥,望向如在眼前,又似遙不可及的月亮,靜默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白十九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剛剛為何喊叫?”


    “我,”謝桐悠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發泄一下。”


    “何事需要發泄?”仙鶴烏黑的眼珠看向她,對視一下又飄走。


    想來它平時見的都是仙風道骨者,自己這個樣子在它看來頗為跳脫。反正已經被它看見,謝桐悠不想再做掩飾。


    她有些黯然,低聲開口:“鴻道真人說,我的靈脈是斷的。斷脈修行我也不怕,隻是,真的挺疼的。”


    她抬起頭,望著天空中那輪滿月,“不知我以後是否能修複斷脈,破境飛升?”


    看著女孩兒迷茫的側臉,白十九小聲說:“事在人為。”


    這些日子,她的斷脈問題已經不是秘密。一同修習的人,同門對她露出憐憫的眼神,似是斷定她修仙無望。


    謝桐悠轉頭看向它,“隻要我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我能正常修行,對麽?”


    白十九不太習慣與人對視,下意識就想低頭。可是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脆弱和期待,想起曾經在踏雲梯上見過的堅毅眼神,它僵硬地梗著脖子,溫和傳音:“對,你可以的。”


    原本的猶疑和黯然消失不見,月色下,紮著雙髻的女孩兒臉上綻放出笑容,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謝謝你。”她的眼睛有點熱,心裏漲得滿滿的。


    她眨眨眼,讓眼中的熱意消退,調整心情,盡量用輕鬆的語氣說:“就衝你這句話,以後每次來,我都給你帶點心!”


    不知道為什麽,白十九此時心中抗拒已小了很多,迴了聲“好。”


    三日後。


    參加圖紙修複任務測試的共計七人,其中隻有謝桐悠一個是今年剛入門的,年齡又是最小,自然受到了最多打量。


    他們按約定時間到達神機堂繪圖室,剛剛坐定,立馬有兩個仆從打扮的身影走過來,拿著一堆東西,給大家分發起來。這兩個並不是真人,而是以木頭、鐵石打造的偃甲人。他們行動自如,一會兒就把東西發完了,垂手在角落站定,不再動彈。


    謝桐悠滿臉好奇,眼神在偃甲人身上轉了幾圈。再看發下的東西,有尺具、筆墨和兩張紙,一張上麵有精密圖形,是兩個部件的圖紙,另一張則是白紙,最上麵幾個大字——照圖繪製,限時半個時辰。


    作為一名工科畢業生,機械製圖終於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她埋頭一陣畫,似是迴到了辦公室那些加班的歲月。


    畫到一半,謝桐悠突覺不對。圖紙上的兩個部件,應是可以相接。可目前本該連接的地方,卻有一些對不上。思考一下,她立刻反應過來,原來這並不是單純的臨摹。


    限時結束,偃甲人突然活動起來,不顧大家是否完成,將答紙一一收走。七人有的愁眉苦臉,有的滿臉不耐,隻有謝桐悠信心滿滿。


    次日,謝桐悠收到了通知,來到神機堂。這是她第一天做任務,來得頗早。偌大的廳堂一個人都沒有,隻有一個偃甲人在打掃衛生,見有人進來,裂嘴一笑,嘴直裂到耳後根,空洞洞的嘴巴真可謂童年陰影。


    “請問,有人麽?”謝桐悠大著膽子問。


    撲棱棱一隻偃甲鳥飛過來,停在半空,和她大眼瞪小眼。鳥嘴一開一合,竟然發出聲音:“可是來幫忙的師妹?從左邊的門進來!”


    謝桐悠往大廳左側走去,果然有扇緊閉的大門。進去之後,裏麵是個更大的房間,一側堆著各種木料和各色石頭,另一側是幾排書架,上麵密密麻麻都是圖冊。一位師兄在案後埋頭繪圖,聽到有人進來,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身穿水藍色短打的女孩兒,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這位師妹,”師兄穩定了一下情緒,說:“你便是接了修複任務的人麽?難道你沒注意,任務要求是具備偃甲繪圖基礎的正式弟子。”


    謝桐悠歪頭迴憶了下任務榜,說:“稟告師兄,榜文上可沒有寫。”


    師兄聽了,煩躁地迴頭向後麵喊了一聲“霽風,你給我出來!”


    “來了來了,”少年從書架後麵跑出來,懷裏抱著幾冊圖紙,“師兄,不是你讓我整理書架麽,這會兒又喊我幹嘛。”


    師兄讓那名叫霽風的少年走近,小聲問他:“你那任務沒寫基礎要求麽?”


    霽風“噗嗤”一笑,“師兄,咱們發布的繪圖任務,也就臨道他們幾個偶爾接一下,其他人根本不來,還寫什麽要求呀!”


    師兄拿眼神示意他看看站在麵前的女孩子,“那這是怎麽迴事?”


    霽風這才發現屋裏多了個人,是個七、八歲的女孩兒,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對上視線,施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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