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笑舉袖擦擦眼淚,指著地上“九指太歲”東門冰,與“九釵太歲”童霞遺屍,淒然歎道:“你來了四人,鬥了兩陣,便已被閻老五叫走二半,卻叫我怎麽不替你又怒又羞地,放聲一哭?”


    唿延炳冷笑說道:“他們死得不會沒有代價,我至少會替他們找迴三倍利錢,叫你們躺下六個。”


    在場的“玄冰凹”方麵人物,共有“蛇發妖婆”百裏夫人,“自發殺人王”魏老婆婆,“紅葉令主”虞心影,“笑翁”容不哭,“哭翁”容不笑,及“屠龍手”聞人俊等六人,故而“絕滅法王”唿延炳這“叫你們躺下六個”之語,也就是要把對方所有在場人物,一齊斬盡殺絕之意。


    容不笑悲聲叫道:“我早就知道你心狠手辣,非把我們一齊殺光,不足解恨!而我又是第一個輪到和你動手之人,生機渺渺,大劫難逃,怎不傷心落淚?何況……”


    唿延炳見他話音忽頓,皺眉問道:“何況什麽?你為何不說下去?”


    容不笑悲歎道:“何況我這副相貌;長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平素人緣極壞。我若不在死前,自己替自己多哭幾聲,等到死在你手下之際,還有誰來哭我?”


    唿延炳點了點頭說道:“我這人還算明白,我念在你也算是當世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且容許你自己為你自己,哭上一盞熱茶時分。”


    容不笑聞言之下,果然毫不客氣,便自嗚裏鳴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放聲大哭起來。


    他這哭聲,果是專門使人激動七情,從而神迷意亂,聽他擺布的獨門功力“銷魂哭”。


    但“絕滅法王”唿延炳原先便是絕頂好手,再經三十年麵壁靜修,在內功火候方麵,比魏老婆婆隻強不弱。


    容不笑的“銷魂哭”,用以對付魏老婆婆,尚且無功,如今向唿延炳施展起來又怎會發生靈效?


    總算容不笑尚有自知之明,他在發現僅仗“銷魂哭”必然無法克敵以後,便立即一麵使號啕痛哭之聲,轉為低低啜泣,一麵從腰下取出了一根“哭喪棒”兒來,持在手內。


    “絕滅法王”唿延炳見他取出這條“哭喪棒”兒,遂雙眉一挑,曬然叫道:“容老二,你哭夠了吧?”


    容不笑淒然答道:“我在一口氣未絕以前,決不會停止哭泣,但單純哭泣,也覺無聊,我就和你一麵打,一麵哭吧。”


    語音落處,把手中“哭喪棒”揮了一揮,棒中竟也發出了淒淒鬼哭之聲。


    原來,容不笑這“哭喪棒”上,鑿有一百零八個針尖細孔,棒身又屬中空,故而隻要略一揮動,便會發出聲音尖銳的唿唿怪響。


    唿延炳毫不在意,冷然笑道:“容老二,你身邊居然還帶著‘哭喪棒’兒,真是配備齊全,但卻少了一件最重要的東西。”


    容不笑詫然問道:“什麽東西?”


    唿延炳冷然說道:“你能哭之時,不缺什麽東西,但等你不能哭時……”


    容不笑接口說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認為我少了一口棺材。”


    唿延炳點了點頭,獰笑說道:“對了,我認為你哭了一世,定然哭得太累,應該躺到棺材裏去,聽人家哭你了。”


    容不笑聞言,忽又放聲大哭。


    唿延炳皺眉問道:“你又這樣號哭則甚,這種功夫,根本不必對我……”


    容不笑嗚咽說道:“我不是施展功夫,我哭的是你這位‘絕滅法王’,怎麽這樣笨法?方才我已說過,生平人緣太壞,縱然雙腿一伸,兩跟一瞪,也沒有人會哭我。”


    唿延炳目光冷瞥“笑翁”容不哭,揚眉問道:“別人縱或不哭,難道你哥哥也不哭麽?”


    容不笑搖頭歎道:“容老大那兩隻眼眶子中,根本就沒有‘淚水’二字!人害他時他也笑,他害人時他也笑,甚至在我們爹娘歸天之際,他也打了三聲‘哈哈’呢。”


    唿延炳雙眉微剔,厲聲道:“容老二不必和我再複多說廢話,你是否想用這根:哭喪棒’兒,和我交手?”


    容不笑點頭道:“對付你這等人物,‘銷魂哭’無甚用處。我打算施展一套‘梨花帶雨掌法’,及一套‘泣殘紅’哭喪棒法,向你領教領教,倘若是再告無功,我容老二便甘心認敗,換我哥哥容老大,和你動手。”


    唿延炳揚眉笑道:“好,我就嚐嚐你這‘梨花帶雨’掌法,和‘泣殘紅’棒法滋味。”容不笑目注唿延炳,愕然問道:“我是右棒左掌,綜合施為,你怎麽還不取出兵刃?”


    唿延炳哂然一笑,搖頭說道:“抱歉,唿延炳身邊,從未帶過兵刃,我複三十年,古洞麵壁,有五十年嘯傲乾坤,也從未用過任何兵刃。”


    容不笑哭喪著臉兒說道:“你雖夠驕傲,但我也不肯占人便宜,隻好放下這拿手兵刃‘哭喪棒’兒,和你赤手周旋的了。”


    唿延炳見他-麵說話,一麵便想放下那根“哭喪棒”兒,不禁搖手叫道:“容老二,你可不必放下‘哭喪棒’兒,我取件兵刃,和你動手就是。”


    容不笑“咦”了一聲,揚眉叫道:“你剛才還在聲明從來不用兵刃,如今又為何為我破例?”


    唿延炳冷笑答道:“我不是為你破例,隻是怕你放下你那得意兵刃‘哭喪棒’,會死得心中不服而已。”


    容不笑怪叫一聲說道:“唿延炳,你怎麽這等驕傲,以為我非死不可,我倒要看看你能取出什麽樣威力驚人的特殊兵刃?”


    唿延炳麵若寒霜,冷笑未答,隻是走到“九釵太歲”童霞的遺體之前,俯身拉起了童霞遺屍的一隻右手。


    虞心影一旁靜觀至此,知道這位“絕滅法王”唿延炳,果然與“九釵太歲”童霞的關係密切,超逾尋常,連所用兵刃,都藏在童霞身上。


    誰知念猶未了,奇事忽生。


    原來,“絕滅法王”唿延炳,並非有甚兵刃,藏在童霞身上,而是別開生麵地,要權借童霞的肢體,作為兵刃。


    故而,他左手剛剛拉起童霞右臂,右手便駢指吐勁,往下虛空一劃。


    雖是虛空一劃,依然指力如刀,童霞的一隻右臂,便告齊肩折斷。


    這位“九釵太歲”,新死未久,右臂折斷之處,依然鮮血淋漓,但血色近黑分明全身俱蘊奇毒。


    唿延炳伸手一擄,把臂上衣服去盡,成了隻赤裸人手,走迴“哭翁”容不笑麵前,冷叫道:“容老二,你看我這件兵刃如何?大概比你的‘哭喪棒’兒,那要別致一些。”


    容不笑委實想不到唿延炳竟是折取一隻死人手臂,來和自己動手,遂連連搖頭地悲聲說道:“可憐,可憐,‘九釵太歲’童霞在已遭大劫之下,還要被你殘毀屍身,九泉幽魂,如何瞑目?”


    唿延炳聽到此處,揚眉喝道:“你懂什麽?我折取童霞手臂,作為兵器之舉,正是要叫她在九泉以下,能夠瞑目。”


    容不笑眼皮微翻,“哼”了一聲說道:“你真叫‘癡人說夢’,區區一隻死人殘肢,怎能當得起我含蘊三妙的獨門兵刃‘哭喪棒’呢?”


    唿延炳冷笑說道:“你的‘哭喪棒’兒,隻不過含蘊三妙,我這隻‘攝魂手’,卻妙用無窮,眾妙皆備,你隻消能夠維持五十個照麵,便不愧為‘南荒,高手了。”


    容不笑憤怒已極,手中“哭喪棒”,往起一揚,便自帶著“鳴嗚”鬼哭之聲向唿延炳斜肩砸到。


    他這根“哭喪棒”兒,看似竹木,實係純鋼所製,棒上無數白須,更非紙質,而是緬鐵鑄造的“淬毒軟針”。


    容不笑所謂“含蘊三妙”之語,並非虛言,“哭喪棒”本身的“泣殘紅”棒招,是第一妙;棒上細孔,於揮舞時,能發出有音節的怪異聲息,懾人心魂,是第二妙;“淬毒軟針”所製細須,能在容不笑用內家真力,猛抖之下,離棒飛出,見血封喉,傷人立死,是第三妙。


    如今,容不笑一來深知“絕滅法王”唿延炳,在功力修為方麵高於自己,遂想到用這兼具三妙的獨門兵刃取勝。


    第一招斜肩下砸,名叫“怒打鍾馗”,但“哭喪棒”兒之上,決未把功勁用足,尚自含蘊著“怒劈判官”,及“怒刺閻羅”等兩招,靜看唿延炳是躲是接?再作變化。


    這三招絕招之中,第一招“怒打鍾馗”是杖法,第二招“怒劈判官”,是刀法,第三招“怒刺閻羅”則是劍法。


    容不笑融刀劍杖三種兵刃手法於一爐,最後凝聚功勁出手,其威力之強,可以想見,僅僅那宛如無數冤魂,一齊號哭的棒嘯之聲,便足使尋常人物,為之膽怯心寒,手足無措。


    但“絕滅法王”唿延炳畢竟不是常人,他一見棒頭淩影,便舉起“九釵太歲”童霞的那隻右手,往斜上方猛力迎至。


    容不笑見他持手來迎,遂由杖法改為刀法,“哭喪棒”略-左移,飛也似地向唿延炳天靈蓋劈來。


    唿延炳冷笑一聲,手中隨同變式,以一式“天生托塔”,足下站樁,向上橫接。


    容不笑弄不懂對方為何用一隻死人手臂,一再硬接自己的“純鋼哭喪棒”,遂在“哭喪棒”與人臂將合未合的刹那之間,手腕略縮再伸,便自改刀為劍,以“怒刺閻羅”招式,向唿延炳的心窩疾地點去。


    唿延炳這次稍微一閃,左飄八尺,鼻中並冷“哼”幾聲,揚眉喝道:“容老二,你居然能把刀法劍法杖法,融而為一體,在泣殘紅棒法之中施展,也算難能可貴,但‘哭喪棒’三招連發,又何曾沾著我唿延炳的半點衣襟?”


    容不笑哪裏容他再說下去,跟蹤迫撲,招招連發,棒影如山立把唿延炳圍在一片疾風暴雨之內。


    照表麵形勢看來,唿延炳一直被動,似乎屈居下風,但十七招過後,“哭翁”容不笑業已深知倘若僅仗“泣殘紅棒法”,自己便絕無勝望。


    因為在這十七八招狠攻之中,唿延炳隻是飄來閃去,隨意騰挪,根本未曾出手,自己難占上風,決無勝算。


    容不笑一聲鬼哭似地厲嚎起處,臉色如霜,淒聲叫道:“唿延炳,你且再接我一招‘深山鬼哭聽啼鵑’,容不笑再若不勝,我便認敗服輸,埋首南荒,重練絕藝。”


    語音甫落,人已一縱數丈,淩空倒撲“哭喪棒”電旋急掄,幻起一天棒影,向唿廷炳密罩而下。


    這次他是拚命施為,全力出手,把“哭喪棒”中所蘊三妙一齊發動。


    棒影如驟雨罩天,棒嘯如萬猿齊泣,尤其在約莫距離唿延炳頭頂一丈左右之際,更以內家潛力,把棒身無數“淬毒軟針”一齊抖得離棒怒射,等於在棒影之前,又加了一片密密針網。


    唿延炳不閃不躲,巍立如山,但這位“絕滅法王”的真實功力,到此時也就充分顯露。


    那無數“淬毒軟針”,本是化成一片針網,密罩而落,誰知到了唿延炳當頭,卻一齊改變路線,向唿延炳手中所持人臂飛去。


    這是湘西“雪峰山”主峰山麓的一條山徑上。時為新年初一的深夜,山深林密,風雪交加,積雪盈尺,該算得上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最佳寫照了。


    可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這山徑上,卻竟然有不少行人,而且,這些行人,顯然都不是普通行旅,因為,他們都是武裝佩劍,或者是腰跨軍刀,胯下並都騎著長程健馬。


    這些行人,都是三個一組,五個一群,沿著通往“武岡”的小徑上,冒雪疾馳。


    這情形,已經是夠人詫異的了,但事實上,卻還有更令人詫異的事。


    因為,在這些橫眉怒目,不可一世的武裝騎士們前麵,策馬疾馳的小徑上,都有一個奇異的行列,在慢吞吞地移動著。


    這一個奇異的行列,前後一共是十三人。


    最前與最後,都是兩位道士,當中卻有九個黑衣人。


    前後的四位道士,與當中九個黑衣人,都是相距在三丈以上。


    前後的兩個道士中,都有一人敲著法器,一人則高擎著一個紙糊成,用朱筆畫著符咒的燈籠,和一個長長的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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